案親的遽然亡故,使得事情突然變復雜起來。最大的原因,是那份遺囑。
他妻子大約是到了現在,才醒覺丈夫早已發現了真相。因此第二次見面的時候,那原本華美富態的女子,竟憔悴得判若兩人。
後事的料理,奇怪的一下子全落在我肩上。真的是,很奇怪的局面吶……多年未聯系的長子,回來繼承了全部遺產,還以主導的姿態料理起後事。一下子,坐實了所有傳聞。
後事加上遺產的事,把我搞得焦頭爛額。每日光應付來吊唁的親朋好友,就幾乎耗去我所有精力。父親的遺孀可能是打擊過重,幾乎未露過面,至于是何種打擊,我們彼此心知肚明。只留下我一人面對那些帶著虛假悲傷,前來接近我的人。
看著黑相框中的那人,我難免為他感到悲哀——沒有一個人,是真心為他的死而傷心。就連我,也只是淡淡的難過,而非真實的傷心欲絕。
不過幾乎同時我就發現自己錯了,有一個人是真正為他而傷心著的,就是那個我名義上的「弟弟」。但就是這唯一真心為父親落淚的人,卻被父親在離去前狠心拋棄。
還不懂成人間虛偽欺詐的單純孩童,只是為一個平素愛護自己的人的離去,而發自真心的傷心落淚。看著他悲傷的面容,我不禁心生憐惜,就仿佛看到多年前天真不知世事的自己。將來他也注定會經歷種種痛苦,純潔的眼眸會沾染上色彩。
往昔記憶的混雜交錯,使得我不由自主對他生出了同情。可是又無力拯救他,只能眼睜睜看他浸染了塵埃,這讓我無比痛苦。
原來我請了兩天假,眼見著事情纏上身,只能繼續請假。我一早就跟夏非寧聯系過,他問我一個人行不行,要不要他過去幫忙。
听到電話里那熟悉的溫柔聲調,已經累極了的我立刻鼻子一酸,真的很想求他快點到我身邊來。努力了半天我才好容易穩住情緒,「沒事的,這里我一個人就行。等辦完喪事,我就能回來了。剩下的事以後再說。」
「你真的沒事?」他聲音沉沉,帶著不放心。
「嗯,真沒事……」
我的心髒緊縮,天曉得,我現在就想飛奔回他身邊……白天應付那些居心叵測的人群,晚上獨自守靈,身心早已達到了極限。
才發現,在他的庇護下,是多麼幸福的事。那和煦如四月陽光的安定感覺,沒有擔心、沒有恐懼,只有淡淡相守的溫馨——終于發現,這就是我想要的全部。
想說「我愛你」,卻擔心一說出口,就會全盤崩潰下來。只能強忍著,忍得心如刀絞。如果說,我曾害怕因為過分投入的感情而受傷害的話,那這一刻,全都無所謂了……什麼顧忌、什麼擔心,全都滾開吧!
佯裝著平靜,我掛斷了電話。可是對遠方的人與家的思念,纏繞得我透不過氣。
我繼續一人挑起了全部事務,邊料理靈堂,還要跟律師討論遺產的事。實質的錢財、房產都還簡單,父親生前的那間公司則比較麻煩。我沒有回來繼承的意願,所以考慮著轉手。這個消息一傳出去,立刻引得各方爭相動作起來。
晚上我搭個鋪睡在靈堂,根本睡不安穩。兩天下來,只覺累得隨時會倒下,但又沒法放松下來休息。有太多要提防的人、事,令我精神上放松不下來。
最後一天了。我心里想著,挨過這最後一天,辦完葬禮,就能馬上丟下所有事回家去。再見不到夏非寧的話,我想我真要崩潰了。
晚上,我獨自坐在靈堂中,愣愣的發呆時,電話響起了。
這兩天接到很多莫名其妙的電話,父親生前牽動的諸多利害關系都將目標轉移到了我身上,甚至還接到兩個恐嚇電話。總之到現在,我早給磨得任你四方來風我自巍然不動。
看著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那個名字時,我心髒猛跳起來,然後是一波波的溫柔情愫漫過。接起電話後,聲音都有點發顫︰「你怎麼又打來了?」
「……想你唄。這兩天很辛苦吧?好好吃飯了沒?」
「嗯……我很好。明天就結束了,送去火葬,然後我就能先回來了。」
「我還是擔心你。」
我微微的苦笑起來︰「我很好……听見你聲音就好了。」說到最後,耐不住鼻酸的感覺,只能以沉默來穩定心情。
「我已經到了。」
「啊?」
「對不起,見不到你我實在擔心,我已經到這里了。告訴我地址吧。」
……
二十分鐘後,當看見那個從車上下來的身影時。我終于忍不住啊出了眼淚。
想起似曾相識的一幕。那個冬夜的電影院門口,我在絕望的心境中,盼來了他飛奔而至的身影……
原來,我們的心早就在一起了,那麼那麼的久。
***
翻滾、糾纏,奪人心魂的熱吻,眼前綻放開朵朵白亮火花。我們如同野獸般撕咬著對方,拋去理智與溫情,傾吐著原始的激情。
要在這種時候踩剎車,幾乎是半自殺的行為,可是——這里是靈堂唉……
「回去後我非做得你起不了床才算完!」他恨恨的說。
我故意媚笑著︰「要看你有沒這本事嘍!」
夏非寧目露危險光芒警告道︰「你要是不想在這里被我就地壓倒的話,就別再挑撥了哦。」
臂察了下一觸即發的形勢,我決定采納他的意見。
「對了,代我爸問候下你,節哀順便。」
「喲?你跟你爸聯系啦?」我驚喜,說不定這對父子真的有契機打開長久來的僵局呢。
夏非寧「哼」的一聲將話題帶過。
「你看你,幾天功夫瘦了這麼一圈。」他不滿的將我全身模過一遍,仿佛在豬肉攤上挑選純精肉,為了壓價故意作出的不滿意狀。
「還好啦,我每天按頓吃飯,胃口也很好啊。」
「哼,還有黑眼圈,都沒好好睡過吧?」他不滿的一把摟過我,讓我舒服的躺在他懷中︰「還說會好好照顧自己,哼……睡吧。」
我將臉埋在他胸口,慢慢勾起了唇角。聞著他襯衫上的淡淡味道,那股安心的感覺滲入了骨肉。緊繃數日的神經,緩緩松弛,逐漸將我送入一個只有安全與幸福的夢世界中……
***
第二日的葬禮,我母親和夏非寧也都參加了。我那位消沉了多日的「繼母」也終于露面,在看見夏非寧後愣了下,知道是來陪伴我的朋友後就沒再說什麼。不過我總覺得她的神色中,似是有些不安定的樣子。
夏非寧在向律師詢證過一些事後,也同意我賣掉公司的決定。用他的話來說︰「你也不是那塊料,早點換成現錢花天酒地去,也比賠了時間精力最後敗光的好。你就老老實實在家讓我養吧,這些費事的腦筋就別去動了。」
這混蛋……真當自己在養豬啊!
不過,隨便了……只要能一直這樣開心下去,其他都無所謂了。
葬禮當天上午就結束了。按習俗要擺酒宴,考慮到恰好是周末,而且心急著想回去,我就定在了中午。
總算結束了,看著父親被送進焚化爐,送走最後一個賓客……總算一切暫時落下了帷幕。本就不太強烈的悲傷情緒,加之有夏非寧在旁扶持,我的心境逐漸明亮了起來。
「回家吧。」
「嗯!」
相視而笑,家,就在那不遠的地方……
我的行李放在母親家。夏非寧是自駕車過來的,我讓他車停在樓下等我。
其實也沒多少東西,跟母親、繼父有禮的道別後,就一個人下了樓。我和夏非寧的事還沒告訴母親,現在不是坦白的良機,這些事情,我想放在日後面對。
母親家的小區,因為是單建的兩座公寓樓,不成群,所以到現在沒有物業來接手管理。邊上一直有些亂,四不管地帶只能自己小心。
我下樓越過那一排待拆遷的平房,拐過彎向外走時听到背後凌亂的腳步聲,初時還不太在意。但那緊緊跟上的節奏中,隱隱有些讓人不安心。
我回頭望去,看見那些人眉眼中的煞氣心驚肉跳。在和我對上那眼後,有些事情電光火石間,彼此心知肚明。
我急速得奔逃起來,礙事的行李四散落一地。早晨「繼母」怪異的眼神突然變得了然,那種瘋狂我竟然到現在才看明白……我只知數百米之外,到夏非寧那里就安全了……拼命的奔逃,哪怕胸腔火熱的快爆裂!
「小末!」
在看到夏非寧臉龐的瞬間,只覺全身心的安定下來,猶如在洪流中掙扎行將沉溺的人抓住救命的樹枝。
「這些人在干嘛!」他在目睹一切後,毫不猶豫的沖過來,「你快走!先到車上去!」
「你要干嘛?」我驚訝的看著他並未轉身與我一起逃走,而是錯過我身向前沖去,「你到底去干嘛?」
「我說了你快走!跋快打110听見了沒!」他回頭怒吼,那種臉紅脖子粗的暴怒樣子,是我從來沒見過的。
我害怕……我真的真的很害怕……可是我更無法眼看著他代替我被人傷害。
無法移開腳步,直到他無奈的返身拖著我一同逃跑。身後追逐的人群更近了,近得仿佛就在身邊。我拼盡全力的逃亡,唯一明白的是,那只牽著我的手,任何時候都不會放開。
他將我塞進了駕駛座,我不及反應門已被大力關上。
眼睜睜看著那群暴徒圍住了他,並試圖砸開車。
他倒在了地上,為什麼沒有人來幫我們?為什麼路邊的行人全都驚惶的逃避,放縱惡徒光天化日下行凶?
我愛的人要死了!為什麼沒有人來救救我們?為什麼!
嘶吼……撕心裂肺的嘶吼……幾欲發狂!
不知何時那群人褪去,警察小心翼翼的試圖將我從面目全非的車中弄下來。
「他死了?是不是他已經死了?!他在哪里?告訴我他死了沒!版訴我!」
「沒事沒事……已經喊救護車了,他外傷不算很重,也沒流太多血。不會有生命危險的,你別急。」終于有聲音回答了我。
「真的?你說的是真的?」眼淚自己滾了下來,我一心只著證實他的安全。
「不騙你,小伙子。流氓打架我們看多了,看看都挺嚇人的,很多其實都沒事。」
「可是那些人想殺我們啊!」生命中從未遭遇的可怕境遇,讓我喪失了所有的信任感。唯一值得我相信的,只有那人的溫暖微笑……就連這,難道也要被剝奪嗎?
我就差跪地發誓,上天啊,只要你能還那人一個平安,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是的,付出一切,我也心甘情願。
在病房中,他青腫著臉,對我擠出勉強的微笑。我又哭又笑了起來。
「你個混蛋……你怎麼能那樣做!」
「這個混蛋為了救你可以做任何事。」
「你要是真出了什麼事讓我怎麼辦!」
「那也比你出事來的好。」
「你個笨蛋!笨蛋!」
他微微笑著,不說話了,舉起手,接住我頰邊淌下的淚滴。
「給你罵笨蛋也值了。」
一句話,讓我山洪爆發,我埋在病床被子里,號啕大哭起來。自有記憶以來,我還沒哭得這麼慘過。
事後夏非寧形容說,他當時差點被我的眼淚給沖走。
當晚易帆趕到時,夏非寧精神頗好的跟他打招呼。反而在看見我的核桃眼時,把他嚇了一大跳。
「這回算什麼,生離死別經歷過了?嗯?」
「對啊,我們以實際行動來證明了何謂情比金堅。」夏非寧嬉皮笑臉著。
易帆沒好氣的想給他一下,結果看了看這遍體鱗傷的家伙,實在沒地方下手只能收回了拳頭。
「你現在情況還好,左前臂的骨折不嚴重,打了石膏就能移動了。我聯系下,盡早把你弄回家。到那邊一來方便照顧,二來也防止再發生類似的危險。」
表哥不愧是表哥,就連到了這邊的醫院,一亮出名號,立刻受到明星般的待遇。胸外科聞訊,立刻來邀他會診。看樣子他已有不耐煩的跡象,大概也想早點回去。
母親來探病,可能是我和夏非寧表現得太明顯了,她估模著大約看出了些端倪。臨走我送她,她猶豫著想開口,最後笑了笑沒說啥走了。我松口氣,正巧發生這種事,所以讓我輕松過了一關。雖然我也不是很在乎她的反應,不過能少些麻煩總還是好的。
謗據提供的線索,公安局一天不到就破了案。我那位有些神志瘋狂的「繼母」給請了進去,後來她哥哥也給請了進去。
可憐的還是我「弟弟」,那孩子突然間變成孤零零一人。不過發生了這種事,我也沒法為他做什麼。可能後來住到親戚家吧,反正我再想打听音訊,也斷了聯絡。
***
「來,啊——」我舉著手上的調羹,勸誘夏非寧張嘴。
他冷冷瞪我一眼,「我是左手受傷。」
「快點,來,啊——」不理,我正在享受照顧病人的樂趣,他只需要配合就行了。
翻了幾個白眼後,他還是只能無奈張口吞下。
「好了、好了,我飽了。」沒吃幾口他就逃走,還找借口︰「我要上廁所,你別再跟了哦。」
嘖,說的我好像跟蹤狂似的。
眼楮瞟到一桌的好菜,口水又有泛濫的跡象。「嘶——」吸吸口水,不客氣的撈起一塊糖醋小排。嗚嗚,「表嫂」大人的手藝怎麼能這樣好呢,簡直讓人感動得熱淚盈眶。
夏非寧的受傷,給了易帆一個絕好的借口,將杭晨微騙了回來,在隔壁方便就近照顧病人。當然這個狀況我也很歡迎,跟著每日好飯好菜,連腰身也日見長粗。
突然一回頭,只見窗外藍天白雲,那藍,藍得很純粹,仿佛能將人吸入般的藍。
仿佛被牽引著,我步步走過去,趴在窗台上看著天空。
偶爾有飛鳥走過,來去無痕。清風拂面,將我的額前的發碎碎撩起。
我閉目,只覺心曠神怡。
靶覺背後貼上的體溫,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在想什麼?
呵呵。
到底在想什麼啊?
沒什麼,只是在想,能和你在一起真好。
真好。
遇見你,我的人生如此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