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室內,上官勇作刻意放了輕音樂讓王懿緩和心情,他親自煮了杯咖啡,濃郁香醇的咖啡香縈繞于室內。
「最近過得如何?」上官勇作隨意地將背靠向沙發,目光鎖著眼前一身陰鷙冷然的男人,認識王懿那麼久,知道王懿雖是個淡漠的人,卻從不會在他面前築起高牆。但怎麼幾個月不見,他整個人好像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變得更冷,更難讓人接近。
「要不要談談?」上官勇作在引導他將自己的情緒表達出來。
王懿依然不語,視線不斷朝治療室的落地窗看去,好像在尋找什麼人。
「王懿,你想找誰?」擔任精神科醫師的上官勇作,細心地發現到他的心不在焉。
「祥兒。」他說著那個讓他心痛至極卻又愛入心坎的名字。
上官勇作並未因他的回答而感到吃驚,祥兒早對他坦誠所有事情,他雖不高興祥兒沒有做好醫師的本分,但事情已發生了又能如何?愛情這種東西虛幻又飄渺,愛上了就是愛上了。
「你們之間的愛情我並不想管,但是,你是我的病人,更像我的兒子,我對你的關心不亞于祥兒,為了你們好,祥兒的決定是對的,至少,你們目前的情形不應該再繼續。」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上官勇作,他會立刻離開這里,不可能再繼續听下去。
「不應該再繼續……」他重復著上官勇作的話,頹喪的將臉埋于掌心中。
他知道王懿陷進了愛情的泥沼里,甚至比他想像的還要更在乎祥兒。
「王懿,看著我。」上官勇作決定要趁王懿這時候特別虛弱時,將烈夜給叫出來。
「我的頭很痛。」王懿難受的抱著頭,呼吸顯得相當急促。
「王懿,抬起頭來,放輕松,別抵抗你內心深處的聲音。」上官勇作想用催眠的方法來治療他。
「祥兒……」他痛苦的喊著上官祥兒的名字,腦海中全都是她甜美的嗓音,但是,他愈是想她,他的頭就愈痛,那種疼痛壓得他快要爆炸。
此時,上官勇作將溫熱的掌心覆上他冰涼的手,將他的臉抬高要他注視著他的眼。
「王懿,回到暗處,讓烈夜出來。」「回到暗處」一直都是他對王懿下的催眠指令,他明白此刻王懿的情況很混亂,沒辦法好好地配合治療,所以他只好先叫烈夜出來。
王懿听到上官勇作下的催眠指令,突然沉沉地昏睡過去,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他又張開了眼。
原本幽暗的冷瞳轉瞬變成炙熱的火焰,上官勇作知道烈夜出現了。
張開雙目的烈夜環顧了四周,撇了撇嘴,嘴角邪惡的上揚,他黯下眸色看著桌上那杯黑咖啡。
「上官醫師,該換杯酒了吧!」他可不喜歡這種苦澀的東西。
上官勇作取來玻璃杯及冰塊,斟了一杯烈酒,並將那杯摻有冰塊的酒液遞給烈夜。
烈夜低頭點燃了煙,桀驚的氣息教人不容忽視,他輕啜一口杯中的烈酒,眯起細長的眼眸,等待上官勇作接下來的會談。
「又見面了,過得好嗎?」上官勇作像位慈愛的長輩給烈夜一記溫暖的笑意。
「不好。」抽了一口煙,再一口飲盡那杯琥珀色酒液。
烈夜的喝法教上官勇作看得皺起眉心。「烈夜,要好好愛惜自己。」
「我不想听你廢話。」烈夜透過吐出的乳白色煙霧看向上官勇作,他知道上官醫師找他出來不可能純粹只是談心。
「烈夜,不需要如此憤世嫉俗,我只是在關心你。」他知道烈夜一直都帶著敵意在面對這個世界。
「你在乎他還是我?你在意的是王懿這個本體吧!」對于一個沒有的人來說,他要本不需要存在。
「我在意你,更甚王懿。」上官勇作堅定的目光看向烈夜,他不是為了安慰他而說出這些話,他說的全都是出自肺腑。
他所說的話的確對烈夜造成不小影響,看著與上官祥兒有點相似的面孔,烈夜的眸色沉了下來。
「烈夜,別將自己看成只是個影子,你有思想,有感情,有血有淚,你忘了我曾經和你說過的話嗎?」
你和王懿是一體的,他是另一個你,而你是另一個他,你們是互補的,你們都需要彼此。
「他並不需要我,而我,也不需要他。」他的眼神幽黯但卻隱含了一抹深沉的痛,那種痛被他極力壓抑,不讓人輕易發現。
「王懿需要你,沒有了你,王懿就不算一個個體,而你沒有了王懿,你也不是一個個體。烈夜,不要排斥他!」
听完上官勇作的話,一股心火直往心上沖,他抑制不住地對他吼道︰「我要毀了他,為什麼我要做他的影子?這個懦弱的男人根本不配佔有這個軀體!」
上官勇作靜靜地听著他的發泄。「你真的那麼需要這個你所謂的軀體嗎?」
烈夜被他的話給問倒了,一時之間竟也回答不出,他真的誠如上官醫師所說的那麼需要嗎?他就算得到了又如何?她的心一直都不在他的身上啊。
「毀了我吧……」烈夜其實最想毀掉的人是自己,他們兩個人互相爭奪著這具軀體,總要有一方退讓,對他而言,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而「他」與她是相愛的,他不想再繼續成為他們兩人之間的梗。
「烈夜,為什麼你總是那麼激進?你有你存在的價值,是不能被取代的。」
「存在?」烈夜冷哼一聲。
「祥兒在你心中佔有多少分量?」他沒料想到祥兒對烈夜的影響力竟是如此的大。
「我不想談這個。」他不想觸踫這個禁忌話題。
「你感受得到祥兒在王懿心中佔了多少分量吧?」他知道烈夜能夠知道王懿所有的心思,就像個記錄者般。換個說法,烈夜的存在能保護他們兩個人,所以誰都不能離開彼此,誰都不能消失。
至少,在他的治療里,他不主張毀滅任何一個人格而保全另一個。
「我說過我不想談論這個!」烈夜再次拒絕上官勇作的詢問,只要涉及上官祥兒的話題他一概都不想談。
「烈夜,我知道你的處境,也知道你的痛苦。」
「那就將我毀滅吧!」他打斷上官勇作的話,他現在所有的心思只在毀滅,活著對他面言太痛苦、太沉重。
「可以談談嗎?」上官勇作不解為何幾個月不見,烈夜竟會強烈的想要自我毀滅。他害怕的是,若烈夜消失了,那連王懿的勇氣也會消失,畢竟烈夜是王懿最強力的支柱。
「我答應你。」突然,上官勇作的回話吸引了烈夜,他抬眸看了眼上官勇作。「我有條件。」他有但書。
烈夜昂高下顎,聆听他接下來的但書,如果能讓他消失,什麼樣的條件他都願意接受。
「不要有遺憾。」他將心里的話慎重地告訴他。
烈夜因听到上官勇作的話,眼眸閃過一抹異樣的神色,不要有遺憾!
「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自己最想解開的心結是什麼,如果你想選擇消失,至少把心里最想說的話和你想說的人說清楚,這才是對你自己負責。」
「烈夜,你們兩人同為一體,卻從來沒有踏進彼此的心靈交談過,別忘了,王懿是你最親密的另一個人格,試著去和他交談吧!」上官勇作說完後,不給烈夜反應的時間,又繼續說道︰「烈夜,退回黑暗處,讓王懿出來。」
仿佛睡了很長的時間,他模模糊糊地張開眼,輕輕地蹙攏眉心,眼前出現了上官勇作熟悉的身影。
「剛才的對話你有听見嗎?王懿。」
王懿按著沉重的額際,只覺得有聲音環繞,但又說不出來是什麼對話,他搖搖頭。「你有和我說什麼嗎?上官醫師。」
「王懿,今天的治療就到這里結束,千萬要記住,不要排斥你心底的聲音。」
他眯起眼,有點不解上官勇作這句話要表達的意思是什麼。
「下個星期再回來這里,我們再做更深入的治療。」上官勇作關掉錄影機,決定今天的會談到此為止。他起身收拾東西,反倒是王懿主動地拉住他的手臂。
「祥兒在哪?」王懿一心只想再與祥兒見上一面,他不要這段感情無疾而終。
「你只要肯與你心中另一個人試著交談,我就告訴你祥兒在哪。」上官勇作決定用祥兒來磨合這兩個人,既然他們的心結都是同一個女人,交集也只有祥兒,他決定用此方法。
「不!」王懿想都沒想便斷然拒絕,他從不承認自己體內有另一個人存在,他是王懿,絕不讓任何人來取代。
「你很清楚自己有時間空白的問題,而且,你比誰都明白,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不是嗎?」
「消滅他!他不應該存在。」他月兌口而出這句話。
「如果你一直持有這種心態,我就不可能告訴你祥兒在哪里。」話一說完,上官勇作快步離開,解鈴還需系鈴人,如果他們兩人不能接受彼此,那他們永遠都跨不出那最重要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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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人,另外一個自己。
王懿站在一間緊閉的房門前,手緊抓著門把,站了許久遲遲不敢將門打開,因為他清楚知道門後是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心靈,那是個不屬于他的地盤,他猶疑的站在門前,像座雕像般一動也不動。
他閉上雙眼想要鎮住煩躁的情緒,伸出手輕輕地轉動手把,但一瞬間他又將手給收回,看了那道門一眼,便掉頭走開,他沒辦法打開那一扇門,那扇被他塵封已久的秘密之門……
那扇門後藏著他的秘密,若打開來,就是承認「他」的存在。
王懿快步走回房內「砰」的一聲將房門給帶上,背緊靠著門板,痛苦的緊蹙眉心,雙眼緊閉,他做不到啊……
深夜,客廳里未開一盞燈,只由街道的路燈,透過窗戶隱約灑入屋內,黑暗中漫著濃濃的煙味,煙頭急促地閃著紅色亮光,可以想見,抽煙的人是多麼的急躁。
他是在黑夜里出生的,雖然夜里總會有令人討厭的事發生,但他從不退卻,他是「他」所創造出來的,來面對「他」害怕的事,而他,卻連選擇余地都沒有就必須去面對。
「烈夜啊,烈夜。哈哈哈……」他突然大笑出聲,聲音里頭沒有喜悅而是哭笑不得。「你活得好卑微,哈哈哈……有誰會在乎你呢?」手中的煙掉落在地,抵在桌面上的雙手枕著額際,他的淚一滴接著一滴落在桌面,黑夜中他隱著痛,隱著內心沉重的痛。
你感受得到我的痛苦嗎?王懿,你感受得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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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懿四歲的時候,有天夜里,家中突然有幾名歹徒闖入,心狠手辣將他的父親給殺死,最後還用火燒掉他們的房子,想藉此毀尸滅跡,而王懿的母親逃不過那場大火,最後葬身在火海之中,王懿很幸運地被救起,並讓他的祖父收養,沒想到,最親的祖父竟然對他性侵害……」
「所以才有烈夜的出現?」
上官勇作點點頭。「那一夜,改變了王懿及烈夜兩人的命運。」
上官祥兒听完父親告訴她王懿的事情後,不敢置信的緊捂著嘴,淚水蓄在眼眶里,她沒料想到他是這樣走過來的。
難怪王懿會極度恐懼黑暗,烈夜會如此不信任別人且憤世嫉俗,如果連最信任的親人也傷害自己,那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就都不值得信任了。
「祥兒。」上官勇作嚴肅的看著寶貝女兒淚眼婆娑的面容。「我告訴你王懿的病情,除了要讓你能夠與人格分裂的病患接觸,還有一個很大的用意,就是希望你成為他們兩個人格的磨合器。」上官勇作也是考慮了很久才決定這麼做,既然他們兩人都愛祥兒,那也只有祥兒,才能夠讓他們兩個人各退一步。
上官祥兒低頭不語,沒有回應父親對她的要求,她早已決定要離開他們,不想成為他們之間的障礙了,為何父親還要她繼續接近他們兩個人?
「祥兒,我並沒有要你立刻答應,你可以好好考慮,你不希望他們兩個人自相殘殺吧,如果因為你,而讓他們有一個美好的未來,你為什麼不做呢?如果你想清楚了,就去勸他們。」
上官祥兒抬起憂郁的瞳眸看著目光如炬的父親,她有點不明白父親的做法。「我能勸什麼?」況且,她又基于什麼立場呢?
「勸烈夜。」上官勇作清楚明白的回答。
「烈夜?!」父親難不成希望烈夜消失?
「你去說服他讓他進行融合,如果他不願意,只能將他消滅。」上官勇作如是說道,他想了幾天,覺得這麼做才是對原始人格最好的方法,他沒有把握勸服個性激烈的烈夜,但祥兒一定有辦法能影響他。
「他不會接受融合的!他恨透王懿,所以根本不可能會接受的。」上官祥兒緊握著手里的杯子,整個人忍不住顫抖著,父親的要求根本是做不到的,難不成真要讓烈夜消失?她可不希望這樣,她會選擇離開他們,就是不希望傷害到任何一方。
「如果是你,也許他會改變。」上官勇作根本不給她退路,他就是要用祥兒來做賭注,讓烈夜願意敞開心房去接受王懿。
「爸,這個賭注太大了,會賭上烈夜啊!就算……烈夜同意了,王懿也不見得會答應,這是兩個人格,不是一方說了算。」她眉心蹙緊,神色焦慮。
「如果烈夜能夠同意,王懿就會答應。」他十分有信心。
「你為什麼那麼有把握?」
「我賭你在王懿的心中佔了相當大的分量,如果,他能夠恢復不會有時間空白的現象,也能夠重新面對新的生活,又能夠以正常人的姿態追求你,他又為何要拒絕呢?」上官勇作握住寶貝女兒的手。「祥兒,你其實是愛著他們兩人的。」
上官祥兒因父親的話而一愣,愛他們兩人?!她不是只愛王懿嗎?
「如果你不在乎烈夜,你就不會有任何的猶豫及掙扎。」
「祥兒,好好面對你自己的心,你會被他們兩人吸引也不為過,因為王懿就是烈夜,烈夜就是王懿,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爸不會逼你。」
難道,她真的要听爸的話這麼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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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祥兒拜托大雕幫她約烈夜出來,她知道烈夜一定會與大雕聯絡。其實她自己也很彷徨自己該不該听父親的話,但她十分確定,她想再見烈夜一面。
她來到烈夜第一次帶她來的夜店,坐在不顯眼的一隅等著他,和服務生要了一杯調酒淺啜了起來,她必須藉酒壯膽讓自己更有勇氣去面對烈夜。
餅了不久,烈夜一到夜店時,坐在角落的祥兒就注意到了,她一眼就能看到人群中特別顯眼的烈夜,他像團耀眼的火焰教人無法忽視,他太有存在感,只要一出現即能吸引全場的目光。
烈夜凜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孔,朝她的方向走了過來,那雙瞳子寒冷得不似她所認識的他。
祥兒站起身,等著他走過來。「好久不見了。」她擠開笑容,看著那張與王懿一模一樣的面容,讓她的心口悶悶的。
烈夜沒有回應她的話,在沙發上落坐後,便要服務生替他送酒過來。他長腿交疊,點燃煙後逕自吞雲吐霧,眼眸透著一陣寒光,看著對面正襟危坐的女人,她今天約他出來是打算說什麼,他烈夜大爺可是很賞臉的準備洗耳恭听。
上官祥兒先是低頭嘆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用力說道︰「我想,我再多說什麼你也听不下去了。」
烈夜睨著她,整個人像裹了一層厚重的寒冰,他倒想听听這女人還想說什麼?
「烈夜……別這樣好嗎?別老拒人于千里之外。」她不想看到這樣的他,她知道他之所以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全都是因為她,錯就錯在她不應該愛上王懿。
突然,上官祥兒伸手搶過他指間夾著的香煙,想都不想的放入口中深吸一口,學著他的動作。
烈夜的眸一瞬間閃過異樣的神色,但很快的又回復原來的黯淡,讓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他敲打著桌面顯得不耐煩,他本來不打算再看到她,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身體叛離了自己的理智,竟來夜店找她,可見,他是真的很想念她,即使她的心中沒有他……
上官祥兒捻熄手中的香煙。「我已經離開王懿,不會和他在一起了。」
「我不在乎,別以為你這番話,可以對我造成什麼影響力。」
「我沒這樣想過。」
「既然如此,那你與王懿之間的‘情事’就沒必要告訴我,我也不想听你們的‘濃情密意’。」烈夜陰狠的目光注視著她,咬牙切齒地說道。
「烈夜,請你不要那麼極端好嗎?」
「那你大可不必在這里听我的‘極端’。」
上官祥兒說下過他,因為她再怎麼說他都不會听她的話,他都不可能接受她的解釋,她不懂,他們之間怎麼會變成這樣。
「因為你對我很重要。」淚水幽幽地滑落面頰,含著痛苦的神色望著他那張叛逆的面容。
烈夜撇開頭,不想看到她,不想再讓她的淚水影響他。
這個世界沒有值得他留戀的,沒有他在乎的,因為沒有人會在乎他,會承認他的存在,他只能永遠活在黑暗中、陰影下,這樣的人生,何必再繼續呢?
「我不要你消失……」上官祥兒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突然冒出這一句話,她好像在他的眼神里讀出了……絕望。
知道他在想什麼後,她感覺害怕,感覺惶恐,怕他真會選擇毀滅這一條路。
「我不要你消失!」祥兒再度對他大吼,深深的恐懼讓她的身體隱隱顫抖。
烈夜像是沒有听到她的話,恍惚的站起身,當她是隱形人般,越過她往夜店外頭走去,他想出去透口氣,想讓他悶窒的胸腔呼吸新鮮的空氣,若繼續待在這里,他會窒息而死。
好諷刺哪,「我不要你消失」這六個字他曾經听過,听她對「他」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