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葳月兌下圍裙、穿上外套、拿了皮夾,就到超市門口找了輛推車,然後開始采買。她先拿了一袋紫洋蔥,看到有九層塔,又拿了一盒,突然想到家里的掛耳式綜合咖啡也該補貨了,那是父親和弟弟每天早上都要喝的提神飲品,于是推著推車尋找擺放各類茶品和咖啡的陳列架。
「找到了!」林海葳一下子便看到目標。
她尋到熟悉的包裝盒,直接兩手各拿一盒,不小心把旁邊的紙盒弄倒,翻落在地,下意識地「啊」了一聲,只得先把手上的東西放到推車上。
就在林海葳轉身要蹲下去撿時,已經有人早她一步彎下腰來,將東西放回原位。
「呃……謝謝。」林海葳向對方道謝。
彭振宇原本也沒發現,等到認出她是誰,心想真巧,正想開口說「不客氣」,不期然的,從對方身上傳來一股異常甜美、誘惑的特殊味道,不像花香,更不是女性賀爾蒙,是他活到現在都沒有聞過的迷人香氣,就算是定力再強的男人也會把持不住,全身毛細孔興奮地張開,嗅著、吸著……
這樣還不夠……
還要更多……
渴望來得既不尋常又強烈,他俊臉脹得通紅,呼吸急促,對這種生理反應,只要是男人都明白,他頓時感到尷尬,如果讓對方發現,肯定會被當做是變態。
砰的一聲,彭振宇提在左手上的購物籃從掌中滑落,他扶住一旁的陳列架,右手則撐在膝蓋上,彎著身軀,大口喘著氣。
「……你怎麼了?」
林海葳以為對方突然身體不適,緊張地詢問。
「不要過來!」他低喝一聲,退後兩步,深怕壓抑不住體內來自千年魔物的強烈,當場做出不禮貌的舉動。
活了這麼多年,他當然不可能沒踫過女人,自然了解什麼是,卻從來沒有如此失態過,逼得他只能咬緊牙關,用全部的意志力來對抗。
這時林海葳也已經認出眼前的男人就是剛剛上料理課程時在一旁聆听的客人,因為他是在場唯一的男性,又穿著三件式西裝,打扮和氣質都很不俗,想不留意都很難。「先生……你要不要先坐在地上休息?」
彭振宇吃力地擠出幾個字。「你……先離開……」
「可是……」
突然之間,一切又恢復正常,那股不尋常的欲念和沖動消退了,來得快、去得也快,讓他感到疑惑。
到底發生什麼事?
才這麼想,彭振宇腦中迅速閃過「征兆」兩個字。
「……先生,要不要我去請百貨公司的人過來幫忙?或是幫你叫救護車?」林海葳又關心地詢問。
他慢慢地直起身軀,喘了幾口氣,既驚愕又不解的瞪著面前的年輕女人,此時根本聞不到什麼香氣,那剛才聞到的味道是從哪里來的?
難道真的是……
見對方只是瞪著自己,卻不說話,林海葳決定尋求協助。「你在這兒等一下,我這就去找人過來!」
「不用了,我已經沒事了。」彭振宇連忙開口,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騷動。
林海葳愣了一下。「真的已經沒事了?」
他目光灼灼,嗓音略微沙啞。「謝謝,真的沒事了。」
「那就好。」林海葳吁了口氣,見眼前的男人似乎真的恢復正常,臉色沒那麼紅,也不再滿頭大汗。
彭振宇一臉欲言又止。「你……」
「還有事嗎?」她語帶關心。
彭振宇猶豫了下,最後還是搖搖頭。「不,只是想謝謝你。」
「不用客氣。」說完,林海葳轉身握住推車把手,才走了兩步,就感覺到兩道異常火熱的視線落在自己背後,她本能地回過頭,見那個男人還在看著她,而且目光相當專注,有些不明所以。
她推著推車來到對面走道,右手才伸向擺放各種香料的陳列架,眼角不經意地一瞥,沒想到那個男人居然還跟在後頭。
應該只是巧合……她這麼告訴自己。
林海葳隨手挑了一瓶義大利綜合香料放到推車上,又繼續往前走,她故意繞到隔壁的走道,假裝蹲在地上挑選擺在最下層的橄欖油,然後偷偷瞄了一眼,發現那雙黑色牛津鞋的主人也跟了過來。
他到底想做什麼?該不會她遇到了跟蹤狂?
但對方的外表看起來實在不像是變態,不過這年頭什麼怪事都有可能發生,還是小心為妙,于是她又轉到另一條走道,假裝研究冷凍櫃里的海鮮,眼角余光不時注意那個男人的動向,見他再次停在幾步遠的距離,還用一種高深莫測……這個形容詞好像有點籠統,應該說像是盯上獵物的銳利眼神……也不對,這麼形容好像就更可怕了。
她沒有自我感覺良好到認為對方是被她的女性魅力電到,才會尾隨在後,反而想到最近在追的美國電視劇「Criminalminds犯罪心理」,劇中那些殺人魔看起來都是體面無害,誰想到他們會用各種變態手法把人分尸支解,她腦中浮現那些充滿黑暗暴力的畫面,不由得毛骨悚然。
吧脆直接過去問他想做什麼?可是萬一對方惱羞成怒,使出更激烈的手段該怎麼辦?
還是回家吧!
她很快地結完帳,回到鍋具櫃位上拿了在課程上做的那盒便當,以及從家里帶來的調味料,跟櫃姐們說了再見,便匆匆忙忙地走了,途中還回頭探看幾次,確定沒有被人跟蹤才安心。
她在百貨公司外頭攔了一輛計程車,坐定之後,跟司機說了要去的地方,然後靠在椅背上調整呼吸。
直到計程車來到居住的社區,在巷口停下,已經將近五點半。
林海葳付完車資,拿了東西下車,見到巷口旁的舊公寓門口蹲了個做資源回收的「阿伯」,其實她也看不出對方的年紀,但每次看到他時都戴著黑色粗織毛線帽,佝僂著腰,身上裹著厚重的衣物,臉部和身上都髒兮兮,加上又有帽檐擋住,看不清楚長相。
「這是我自己做的便當,不嫌棄的話請你吃……」她有些同情對方,便將裝著便當盒的百貨公司紙袋擺在對方腳邊,然後就走進巷子里。
這時,一輛計程車也在巷口停下,坐在車內的彭振宇兩眼緊緊追隨著那道縴細身影,接著他請運將稍等,便跟著下車。
他不想當跟蹤狂,可又不知該怎麼開口才不會嚇到對方。
彭振宇在心中自嘲,總不能直接告訴對方「你是我等待了八十年的女人,只要得到你的愛,就可以破解魔咒,擺月兌永恆的生命」。如果他這麼說,得到的回答肯定是一個耳光或是被警察帶走。
見對方站在一棟公寓樓下,正在開門,便不敢再靠近。
族譜中只提到當那個命定中的女人出現時便會出現「征兆」,卻沒有詳細記載「征兆」會以怎樣的方式出現,而彭家人當中,至今還沒有人破解魔咒,無法當做參考。
還是先跟長輩們打听之後再說吧!
這個想法讓彭振宇找回理智,心急容易壞事,何況都等了這麼多年,不差這幾天。
直到林海葳的身影進入屋內,他才轉身離開。
這座社區雖然位在台北市,卻沒有帶來太多噪音以及空氣污染,保有相當程度的生活品質。像林家居住的這條街道,不僅擁有不少頗具個人風格的咖啡店和餐廳,以及生活用品店,甚至還有幼稚園和托兒中心,更有好幾座公園,以提供居民休閑需要,生活機能相當完善,尤其還有一整排美麗的林蔭大道,吸引偶像劇來這里拍攝。
早上六點多,和往常一樣,白菜鹵肉燥的香氣從林家的開放式廚房飄出來,讓剛刷牙洗臉完,從浴室出來的林父馬上流口水,肚子也開始咕嚕咕嚕地叫。他是公務員,在農會待了二十年,外表平凡殷實、有著中等身材的他就像個鄰家大叔般親切。
「要不要爸爸幫忙?」他拉上外套的拉鏈,詢問忙著張羅早餐的大女兒。
林海葳正在把白飯盛進兩個琺瑯材質的便當盒內,听見父親詢問,便指了下廚櫃。「爸就幫我拿四個大圓盤出來,然後每道菜都放一些上去……」
「好。」林父照著大女兒的意思,先在每個大圓盤中間裝一碗白飯,然後挾了蒜炒菠菜、香辣杏鮑菇和白菜鹵肉燥三道配菜在旁邊,盛好四盤,擺在原木餐桌上的四個位子,再擺上餐具。
才剛擺好,林家長男便打著呵欠、拖著腳步來到客廳。
林父哼了哼。「我還打算等一下拿藤條進去叫你起床。」
「我有設定鬧鐘,時間到了自己會起來……」林家帆馬上擺出防御姿勢。「而且我這幾天上班也沒遲到過。」
「為了趕打卡,騎得太快,萬一出事怎麼辦?」听弟弟這麼辯解,身為大姊的林海葳不得不念個兩句。「晚上早點睡,不要一直逛PTT,才剛到這家宅配公司上班,要好好表現。」
「听到了嗎?」林父悻悻然地說。
已經快二十四歲的林家帆覺得這個家一點自由也沒有,就連上網娛樂都會被碎碎念。「爸……」
「听你大姊的話!」
「大姊只不過比我大兩歲,為什麼非要听她的?」他要爭取自己的權利。
「自從你媽走了,這個家就歸你大姊管,就連爸爸也要听……」林父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否則我們父子可能從此沒有便當吃,要自己在外面解決。」
林海葳笑吟吟地看著弟弟。「林家帆,你有意見?」
「呃……沒有了。」他吞了下口水,用力搖頭,可不敢小看自家大姊,雖然外表柔弱,看起來很好說話,其實骨子里很強悍,只要決定好的事,誰來說情都沒用,要是真的罷工不煮飯,倒霉的是自己。
先不說他們已經吃慣她做的便當,現在環境不景氣,要花錢吃外食,怎麼算都劃不來。
「很好!」林海葳滿意地點了點頭,一臉「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接著突然想到就讀高一的麼妹,便問父親。「家珍還沒起床?應該還沒開始放寒假吧?」
「已經起來了,我剛剛頭發才梳到一半,她就把我趕出廁所……」回答問題的是林家帆,他順手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看今早的新聞。
她不再問下去,將裝好的兩個便當盒擺在窗台上拍照,這里有充足的光線,能拍出她想要的感覺。
「早……」林家珍拎著書包出來,趴在自己的座位上,因為那個來了,所以心情也變得很糟。
林父見大家都就定位,喊著大女兒。「不要再拍了,趕快來吃飯。」
「再一下子就好……」又按了兩次快門,林海葳才把便當盒蓋上,分別裝進袋子內,交給父親和弟弟。
林家珍托著下巴,一臉羨慕。「學校的便當好難吃,好想吃大姊做的。」
「要不是你們學校太遠,不然就幫你送便當過去。」家人想吃自己做的菜,對林海葳來說就是最大的鼓勵。「好啦,快點吃,不然趕不上校車!」
林家珍拿起湯匙。「大姊真像媽媽。」
「是媽生的當然像了。」林家帆吐槽妹妹。
「幸好不像爸爸,不然大家都沒飯吃了。」林家珍開玩笑地說。
林家父子听了也不禁哈哈大笑。
不過林海葳的表情卻僵了一下,旋即漾出笑意,彷佛什麼也沒發生,接下來全家的注意力就被電視新聞轉移了。
「……上個月發生在台北市新中公園的命案,直到今天警方都還沒有掌握到凶嫌的任何線索,由于當地居民重視隱私,並沒有安裝監視器,也沒有目擊證人……死者的丈夫昨天接受電視台專訪,說到他們才滿七歲的兒子連續兩天晚上作夢,夢到媽媽全身是血,醒來之後就哭著找媽媽,令人聞之鼻酸……」
林家帆一臉忿忿然。「說得好像都是我們的錯!都過一個月了還沒抓到凶手,那些警察在干什麼?」
林父不免憂心忡忡。「我們這個社區還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還距離家里這麼近,你們姊妹倆出門都要小心,凶手可不會在臉上寫說自己就是殺人犯……不要隨便跟陌生人說話,也不要跟他們走。」
「爸,我又不是念幼稚園的小朋友。」林家珍好笑地回道。
「還是要注意點。」他要保護好兒女,否則對不起死去的老婆。
林海葳干脆把電視關掉。「不要看了,快點吃飯!」
等到家人都出門上班、上課,她才一邊听音樂、一邊打掃廚房。耳邊響起張學友用深情磁性的嗓音唱著〈愛是永恆〉,這首也是林海葳最喜歡、而且百听不厭的歌曲之一,就連手機鈴聲都設定成這首歌,雖是粵語,不過歌詞的意境很美。
「有始不有終,能受百樣痛,從沒有合約合同,但卻跨時空,這滔滔不息的愛,我贈給你用,這一生和下世有幾多,全奉送,閉起的眼中,無論重又重,仍是見著你面容,在我心湖中,這分愛,永遠都存在,共你同在,無盡永恆中,有著我,便有著你,真愛是永不死……」她跟著哼唱,不標準也沒關系,反正也沒有人听到。
打掃完之後,她打開電腦,連上自己的粉絲專頁,將早上拍的便當照片上傳,接著又回答網友的問題,忙到一個段落,已經十點多,才注意到手機的提示燈亮了。
看到有新的簡訊傳來,林海葳沒有想太多,隨手一點。
昨天那件黑白格子裙太短了,以後不要再穿。
棒了好幾秒,她才意識到這則簡訊背後所代表的意思,她把手機湊到眼前,又把內容看了一遍。
這是誰傳的?
對方又怎麼會知道她昨天出門穿什麼?
對了,她想起前天也收到一封奇怪的簡訊,內容寫著「你今天的笑容很美」,當時她以為只是傳錯的訊息,或是廣告,想也沒想就刪除了,現在又收到一封,這才把兩件事聯想在一起。
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傳的?
「難道是踫到跟蹤狂?」林海葳抓著手機,有些心神不寧地走來走去,努力回想最近出門有沒有踫上奇怪的事或是可疑的人……
突然她心口一跳,想到一個星期前在百貨公司的超市遇到的西裝男。該不會是那個男人?可是他又是怎麼拿到自己的手機號碼?
她越想越慌,決定先保留這則令人發毛的簡訊,要是再收到就馬上報警。
叮叮……筆電傳來音效聲,是設定好的鬧鐘響了,提醒她有事要辦。
「差點忘了今天要去銀行……」她將音樂關掉,回房拿了件粉色毛線外套穿上,因為天氣不是很冷,只在脖子上系了條絲巾,接著把存折、鑰匙和手機丟進小提袋,換上一雙短靴就步出家門。
林家就位在這棟公寓的一樓,外牆在幾年前重新粉刷過,再搭配幾扇白色格子窗,屋內的窗台上還擺放了幾個盆栽點綴,多了溫馨感;玄關門的設計為內縮式,多余的空間正好可以停一輛腳踏車和一輛機車。
林海葳牽出腳踏車,還沒坐上去,疑慮和不安又讓她找出鑰匙,反覆開開關關了兩次才確定真的有鎖好門。這種強迫癥已經好多年了,想說對生活沒有太大的妨礙,也就不去理會。
她騎著腳踏車出了巷子,這個時間的街道上沒有太多車輛,就連路旁的停車位也空了不少。
前面就是新中公園,也就是上個月發現一名女性死者被棄尸的地點,原本附近的居民很喜歡來這兒散步、運動,有些人也會帶小孩來玩,現在大家都不敢靠近,顯得空蕩蕩的。
就在這時,林海葳瞥見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公園外頭,盡避背對著馬路,面向公園,只能瞄到側臉,她還是立刻認出對方就是那個西裝男。
想到剛剛才在懷疑他是跟蹤狂,沒想到就在這里遇到,對方的嫌疑也就更大了……
林海葳停下腳踏車,但才剛停下她就後悔了,一般人遇到這種事應該離得越遠越好。她右腳才要用力踩下踏板,剛才的煞車聲已經引起對方注意,轉過頭來看她。
這下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