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還是被人看見了,如果否認,反而顯得心虛,更何況她又沒做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沒什麼不能承認的。
「確實去過。」徐敏老實地說。
審理正倒沒想到她回答得這麼干脆。「去做什麼?」
「奴婢原本只是在幫金寶洗澡……」
「金寶?」他納悶地問。
她覷了下審理正。「就是奴婢目前騎的那匹馬的名字,幫它洗好澡之後,一時心癢,就騎了它出去,想說跑一圈就回來,誰知路上一時分神,讓金寶跑進了後寢宮里頭,等到奴婢發現,擔心會遭到娘娘責罰,就想趁還沒有人注意到趕緊離開,想不到還是被人看到了。」
「你竟敢在千歲面前撒謊!」審理正厲聲斥道。
徐敏下意識地望向元禮,見他神色凝肅,似乎也同樣不相信自己的說法。「奴婢說的全是真話。」
「可是根據丁嬤嬤的描述,她說徐夫人把馬騎進後寢宮之後,接著下馬,跟著人就跑進花園,沒過多久又奔出來,然後騎著馬離開……」他一一戳破謊言。
「她所言可都是真的?」
她心口一沉,原來有人從頭到尾都看到了。
「她說得一點都沒錯……當奴婢發現自己跑到不該來的地方,原本想要馬上離開的,可是又想既然來了,不如就順道看看花園長什麼樣子,听說後寢宮的花園是王府里頭最美的……」
元禮嗓音一緊。「除非馬匹失控,否則不可能不听主人的指示,沒有命令,它只會停留在原地吃草或休息。」
聞言,徐敏和他四目相望,對于熟悉馬匹的人來說,這個謊言編得太爛了,一下子就被拆穿。
「你到底去後寢宮做什麼?」他不認為這丫頭行事會如此莽撞,更不會主動挑釁,也別說在沒有通報之下就騎著馬闖進去,一定另有原因,只是不肯說罷了。
這個男人是在懷疑她嗎?
「奴婢只是去騎馬。」她淡淡地回道。
審理正介入兩人的對話當中。「那麼又為何跑進花園中?」
「剛才不是說了,只是想看一眼它有多美,不過又擔心會被人看到,很快地就離開了。」徐敏小心應對。
直到這時,劉墉才又開口。「你跑進花園不久,娘娘正好就出事,原以為是失足落水,不過經過再三推敲,有可能是被人推下池子,其中以你的嫌疑最大。」
徐敏冷冷地看向對方。「有誰親眼看到奴婢把娘娘推進池子里?奴婢可不想莫名其妙的替人背黑鍋。」
「你曾經挨過娘娘的耳光,還記得當時對娘娘說了什麼嗎?」劉墉冷笑一聲,他可是調查得一清二楚,就等著哪一天能派上用場。
「你說‘娘娘這一巴掌,奴婢記住了’,當時有不少人听見,也因此讓你懷恨在心,正好看到娘娘一個人站在橋上,索性就把她推下去。」
「還不快從實招來!」審理正高聲喝道。
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奴婢什麼也沒做。」
看來太過幸福恩愛的日子讓自己喪失警覺性,降低了該有的危機意識,也忘了生存的本能,才會讓「怪物」找到下手的機會,看著劉墉張開獠牙,就等著將她撕裂,徐敏必須盡快得到武器,才能展開反擊。
「那麼你在花園里可有听到什麼或看到什麼?」元禮相信她是清白的,之所以不肯說實話,恐怕是另有陳情。
聞言,徐敏目光動搖了下,也讓他確信自己猜測的沒錯。「沒有,奴婢什麼也沒聰到,什麼也沒看到。」
因為在場有劉墉在,對于這位長史,徐敏可沒有半點好感,加上審理正和他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更不能輕易把實情說出口,萬一真是女乃娘所為,為了世子著想,最好不要把事情鬧大,盡可能瞞著,能私下解決最好。
元禮走向她,一把扣住徐敏的手腕。「不許騙我!」
「奴婢不敢欺騙千歲。」她現在還不能說。
他握住徐敏另一只手腕。「你以為瞞得過我嗎?你明明知道什麼,卻不肯說,到底是為什麼?」
「奴婢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她堅決不肯透露。
「你……」元禮為之氣結。
就在這當口,有奴才前來稟報,靈堂已經布置完成,也請來寺里的師父誦經,請千歲立刻前往主持儀式。
「我這就過去。」他深吸了口氣說。
劉墉不甘心就這麼放徐敏回去,凡是擾亂王府禮制規矩者都必須嚴懲以儆效尤,于是向審理正使了一個眼色,對方會意過來,拱手說道——
「啟稟千歲,尚未查明真相之前,不能讓徐夫人回西三所,不如今晚就讓她暫時住在廂房中,明天再繼續。」
元禮自然不肯答應。「待明天再傳她來問話便是。」
「千歲若是有心偏袓,娘娘在地下有知,只怕也會無法瞑目,更是難杜悠悠眾口,還請千歲三思。」劉墉自認說得合情合理,令人無法反駁。
他嗤笑一聲。「听你的口氣,好像斷定她就是凶手。」
「下官不敢,只不過徐夫人似乎有所隱瞞,卻是不爭的事實。」只要抓到小小的把柄,就不信她不招。
「為了世子,應當早日厘清娘娘的死因。」
聞言,元禮不由得朝徐敏瞥了一眼,心想或許她真有難言之隱,不方便當著其他人的面說,明天兩人有機會獨處,說不定就會松口。
「好吧,就安排住在廂房內,記著,她可不是犯人,茶水點心,樣樣不能少,都給我小心伺候著。」他囑咐過後才離開。
徐敏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難免也有些心慌。
其實她根本不必為了保護別人而害了自己,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根本不像是她會做的,但最後還是做了。
如今只希望王妃真是意外落水,不是被人害死。
就這樣,徐敏一整個晚上時睡時醒,早上起來,覺得頭有些脹。
簡單地吃過東西,她一個人坐在廂房內,由于昨天太混亂,經過一夜的沈澱,她相信元禮生氣不是懷疑自己就是害死王妃的凶手,而是發現自己撒謊,而且不管如何逼問,又不肯說實話的緣故。
徐敏不禁趴在桌上,嘆了口氣。
「等元禮來了,還是趕快告訴他實話好了。」她不希望有任何誤會橫梗在兩人之間。
接下來,她迷迷糊糊不小心睡著了,不知睡了多久,才被一個陌生的婢女叫醒。
「請徐夫人到前廳。」
她揉了揉太陽穴。「什麼時辰了?」
「就快午時了。」婢女回道。
于是,徐敏跟著對方來到前廳,只見廳內的主位上坐著審理正、副,連劉墉也在座,卻不見元禮的人影。
「千歲呢?」
審理正端起架子。「打從一早到現在,高闇府內大大小小闢員皆來跟娘娘上香祭拜吊唁,只怕千歲今天都不克前來,自然由本官來審問。」
徐敏太了解他們此刻的眼神,見元禮不在場,一個個都擺起官威,似乎已經未審先判,非把她定罪不可……
「還不跪下!」審理副喝道。
徐敏目光不馴地瞪著坐在審理正旁邊的官員,當官的還真是同一張嘴臉,讓人惡心想吐,看來這些「怪物」已經等不及要虐她了。
審理正朝站在一旁听候吩咐,兩名身材有些分量的嬤嬤說︰「讓她跪下!」
「大人叫你跪下,就快點跪下!」兩名嬤嬤硬是將徐敏壓在地上,她的力氣比不過人家,不想皮肉受苦,只好照做。
審理正低哼一聲。「徐氏,本官再問你一次,昨天下午,為何會到後寢宮?」
「騎馬路過。」已經不再稱呼徐夫人,改叫徐氏了,徐敏在心中冷笑。
劉墉就是不喜歡她的眼神,太過直接尖銳,也不夠謙卑,更沒有身為妾媵該有的溫順姿態,王府的禮制規矩早晚會毀在她的手上,得徹底管教,讓她明白自己的身分才行。
「是不是你把娘娘推進池子里的?」
「當然不是。」徐敏嬌斥一聲,別想把罪名賴在自己身上。
「本官倒認為你是專程到後寢宮,知道娘娘人在花園,身邊又沒有婢女在,所以乘機將她推進池子……」審理正拍了下座椅扶手。
「快點從實招來!」
「奴婢說的都是實話。」徐敏無畏地直視他們。
審理副哼笑地說︰「看來她是不肯招了。」
「或許給她一點苦頭吃,就會老老實實的招了。」劉墉意有所指地說。
聞言,徐敏一臉警戒地瞪著他們。「你們想做什麼?」
難道是打算動用私刑,來個屈打成招嗎?
「將徐氏重杖十大板!」審理正下令。
兩個嬤嬤將徐敏按趴在地上,讓她不禁大驚失色。「放開我!放開我!」
一名在審理所負責用刑的僕役拿了支長條狀的板子,朝徐敏的打下去,痛得她叫出聲來,不過她馬上咬緊牙關,不許自己示弱,更不許自己掉半滴眼淚,比起從小到大經歷過的暴力行為,這真的算不了什麼,也絕不會低頭。
元禮,希望他快點來救她。
突然之間,她被冷水給潑醒,才知道自己暈過去了。
審理正斥喝一聲。「還不快招!」
「不是我……沒什麼好招的……」徐敏趴在地上,氣若游絲地說。
「這可怎麼辦?」他偏頭問劉墉。
劉墉鄙夷地看著趴在地上,狀極狼狽的徐敏。
「那就再打十大板,就看她嘴硬到什麼時候?」
「再打!」審理正又下令了。
就算真的不幸gameover了,她也不會開口求饒或屈服,說什麼都要保住最後一絲尊嚴,光榮的退場。
待徐敏再度暈厥過去,就被兩名嬤嬤抬回廂房,丟在床上,元禮因為忙著葬禮以及應付前來祭拜的官員,始終抽不出空,對于審理所發生的事自然也一無所知。
後寢宮——
直到前來祭拜吊唁的官員離去,已經是酉時了,靈堂內只剩下奕咸和女乃娘,以及王氏和江氏,還有生前服侍王妃的一干婢女、丫鬟,全都穿著白色喪服,個個神情哀傷地跪在牌位前,不時傳來低泣聲。
「女乃娘……」奕咸又看了王氏和江氏一眼,趁沒有外人在,這才開口。
女乃娘一臉擔憂。「世子累了嗎?要不要先回去歇會兒?」
「我不累。」他疑惑地問︰「徐夫人呢?怎麼從昨晚到現在都沒看到她?」
「這……奴婢也不清楚。」女乃娘回道。
听到奕咸這麼問,已經跪到膝蓋發疼的王氏,這才勉強打起精神。「原來世子還不知道這件事……」
「知道什麼?」奕咸歪著頭,滿是困惑。
王氏瞥他一眼。「就是听說……徐夫人被帶到審理所去了……」
「為何帶她去審理所?」他不明白。
「因為有人懷疑是徐夫人……把娘娘推到池子里的……」王氏吶吶地說。
奕咸氣呼呼地站起來。「你胡說!」
而他身邊的女乃娘臉上的血色更是瞬間褪盡,捂住嘴巴,免得叫出聲來,下意識地望向跪在一旁的月雲,像在詢問她是真的嗎?
月雲猶豫一下,點了點頭。
「回世子……當然是真的……」跪在王氏身旁的江氏不禁怯怯地啟唇。「听說昨天下午……有人看到徐夫人到後宮……就懷疑是她……」
「胡說!」奕咸用稚女敕的嗓音朝她吼道︰「徐夫人不會那麼做的!一定是你們故意說她的壞話,好讓父王討厭她……」
江氏眼圈一紅。「真的不是奴婢故意造謠……」
「你們胡說!我不相信!」徐夫人待他很好,絕不會害死他的母妃。
王氏試圖澄清。「世子,這件事已經傳遍王府了……」
「我不要听!」奕咸氣鼓著女敕頰,索性跪到離她們遠一點的地方,就是不想再跟王氏和江氏說話。
女乃娘萬萬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趕緊朝月雲使了個眼色,要她到外頭說話。
于是,兩人借口說要上茅房,快步地離開靈堂,找了個四下無人的地方,討論下一步該怎麼走。
「怎麼不告訴我呢?」女乃娘焦急地問。
月雲嘆了口氣。「今天一整天都是人來人往,而且忙進忙出,根本沒機會說,也沒空去審理所打听消息。」
「沒想到會連累了徐夫人……」原本想要等娘娘的喪事辦完,請求千歲讓她回老家一趟,便不打算再回來,也把自己就是害死娘娘的凶手這個秘密帶到陰曹地府去,不料中間出了差錯。
「你該不會想去跟千歲認罪吧?」月雲抓住她的手。「世子要是知道是你害死娘娘,不會原諒你的。」
女乃娘心頭為之一酸。「可徐夫人是個好人,世子也很喜歡她,王府里有她在,我也可以安心,絕不能讓她頂罪,別擔心,人是我親手推下去的,這件事跟你無關,所有的罪名由我一人扛起,你只要想辦法月兌離奴籍,然後回老家替雙親守墳就好,不會有人知道的。」
「你以為我是在擔心自己嗎?」她啐罵一聲。「這幾年多虧有你听我訴苦,我才能熬這麼久,等到今天這個機會報仇,要不然……要不然我早就一刀殺了她……像她那種不把奴才當人看的女人,應該被千刀萬剮……」
要不是為了籌銀子幫生病的爹娘請大夫,沒人願意賣身為奴,當個任由主子打罵的畜生,但連見雙親最後一面,回家奔喪都不準,無法盡最後一絲孝道,可知她心中有多怨多恨?就算將來會下十八層地獄,她也不後悔今天這麼做。
「我何嘗不也跟你一樣,就算世子無法原諒我,我也認了,只要他從此平平安安,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女乃娘語帶哽咽,世子雖不是她所生,但視如己出,實在無法再眼睜睜看他受到娘娘的苛待。
「等服千歲認罪之後,我就可以去找死去的相公和孩子一家團聚,等了這麼多年終于可以見到他們,再沒有比這個更高興的事了。」
月雲點了點頭,流下淚來。
「你自己要多保重。」女乃娘這麼說著,兩個相知相惜的女人握緊彼此的手,做最後的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