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
夢里出現幾道模糊的人影,湘裙怎麼也看不清楚,于是走近一點,可是人影也跟著拉遠,只能斷斷續續地听見男人和女人對話的聲音。
「那丫頭要是再不听話……過兩年就把她賣了……」
「……反正不是……親生的……」
「要保守秘密……」
湘裙陡地睜開眼皮,本能地去回想方才所作的夢……不,或許不是夢,而是跟過去的記憶有關,可是醒來之後就全忘了。
「唉!」她嘆了口氣,看來只有等待「過去」主動找到「現在」,才有可能全部想起來。
她望著帳頂,只能這麼自我安慰,直到這時才感覺到有東西壓在自己身上,努力集中焦距,似乎是一條男性臂膀。
接著,湘裙不需要偏頭去看,已經听見耳畔傳來男人的呼吸聲,熱氣瞬間從臉蛋上冒出,昨晚的回憶跟著浮現在腦海當中。
想到那些羞人的動作,還有明明應該阻止的話語,最後化成了一聲聲嬌吟,代表著全然地臣服,這一刻讓湘裙巴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最後,所有的堅持還是成了泡影。
這個男人要的是她的臣服,根本不想付出。
若是以為用這一招就可以擺平她,讓她又跟以前一樣乖乖听話,那可就錯了,湘裙忿忿地忖道。
「起來!」
她抬起玉腕,用力地推著躺在身畔的男人。
「唔……什麼……」瞿仲昂在睡夢中發出咕噥。
湘裙氣自己無法抗拒到底,更氣這個男人太過狡猾,不禁怒火中燒,索性使出全力,將他推下床去。
「哇啊……」在半睡半醒之間,只覺得一陣劇痛,讓他馬上驚醒過來。「你……你這是在做什麼?」
「這句話應該是我來問你……」湘裙顧不得身子的酸疼,拾起他的衣褲,直接扔到他臉上去。「你要是以為用像昨晚……那種手段,就可以讓我變回以前那個溫順听話,沒有主見,又不敢反抗的賢妻,那就大錯特錯了……」
「你在說什麼?」瞿仲昂果著身子站起身。
「你自己心里有數!」
「我沒那麼想……」他套上褲子。
「就算相公是天,我也只不過要求一點尊重,還有希望相公能多用一點心……」湘裙隨手套上大袖背子,又生氣又委屈,不禁紅了眼眶。「既然相公連這些都不肯給,我真不曉得要如何跟你做一輩子的夫妻……」
「我……」瞿仲昂不禁語塞。
湘裙跌坐在床上,已經沒有怒氣,只剩下濃濃的沮喪。「請相公先離開,讓我好好想一想。」
他應該說些什麼的。
可是向來都是別人听他的,他從來不需要跟人低頭,又遑論是解釋,更想不到居然也有辭窮的一天。
瞿仲昂穿上鞋子,手上抓著交領衫便離開了。
端著洗臉水要進來伺候的青兒見到大少爺從房里出來,還是衣衫不整的模樣,頓時愣住了。
直到瞿仲昂走遠,青兒才趕緊走進寢房,只見少夫人一臉頹喪,欲哭無淚的模樣,怯怯地開口——
「少夫人,發生什麼事了?」該不會吵架了吧?這可是從來沒發生過的事。
湘裙回過神來。「沒什麼。」
懊怎麼做才能讓相公明白自己也需要被了解、被關心,以及尊重呢?湘裙真的很擔心又愛上他一次,結果還是落得眼以前的自己同樣下場,根水不要奢望得到那個男人的心,那麼不過是重蹈覆轍罷了。
一定有什麼辦法的。
于是,一直到午膳過後,湘裙都待在屋里休息,沒有踏出房門一步,一直在思索著往後夫妻該如何相處。
到了申時,管事派了婢女前來稟報,說雖老爺要離開之前想見她一面。
「二哥要回去了?」湘裙到內廳見了兄長。
阮兆銘低哼一聲,想到妹婿昨晚接近半夜才回府,連面也沒見到,今早他又已經出門,心里還真是嘔。
「真的要一個月才能給我答復?」他不善地問。
她頷了下首。「沒錯。」
「好,我就回去等你的消息,要是你敢不答應,爹娘那一關看你怎麼過。」說阮兆銘氣沖沖地走了。
湘裙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深深嘆了口氣,所謂的兄妹,只不過是被利用的對象,二哥根本不把她當做是親手足,那麼爹娘總該為她著想吧?就算女兒不比兒子,畢竟是親生骨肉不是嗎?
就算過去總是迫于親情的壓力,無論是什麼無理的要求,都不得不答應幫忙,可是總該有個限度,不能太過強人所難,或許她該找個機會和娘家的親人好好地說個清楚。
一樁突發的意外事故,導致自己失去記憶,也讓湘裙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對于錯誤的事要想辦法去糾正過來。
當晚,瞿仲昂亥時左右回到府里。
他在換下章服之後,再度想起早上和妻子的不歡而散——
「就算相公是天,我也只不過要求一點尊重,還有希望相公能多用點心……」
妻子的話又在耳畔響起。
第一次,瞿仲昂願意去反省自己的行為。
在這二十八年來,他可以說過得相當順遂,原本也只是個小小七品知縣的爹,因為自己的出生,從此官運亨通,一路高升,若不是心疾所致,不得不辭官,他們父子倆如今可以同朝為官,權勢之大,無人能出其右。
也就因為從小到大,彷佛真的受到老天爺的眷顧,想要的沒有得不到,從來不需要花費太多心思去爭取,就能手到擒來,每個人來到他面前,無不曲意奉承、百般討好,自己更是習慣站在高處,用嘲謔諷刺的眼光來看待眾人的逢迎巴結,總認為既然有求于人,就得付出相同的代價,提供一些樂子讓他欣賞也是理所當然,何錯之有?
「相公從來沒求過人,也沒被拒絕過……」
「相公根本無法體會求助無門的痛苦,不懂得什麼叫做孤立無援……」
瞿仲昂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可是居然指責他不是」良人」,這話就未免太過分了,听了心里更不舒坦。
難不成在妻子眼中,他真是個惡夫不成?
他又真的是個不尊重妻子,也從未對妻子用過心的夫婿嗎?自己在她眼中,就真的這麼差勁?
于是,瞿仲昂決定去問個清楚,他究竟什麼地方不尊重?又是什麼地方不用心了?當他走進院落,一樣先往小廳走去,可是當他來到門外,卻見屋里一片黑暗,妻子並不在里頭。
今天不喝茶了嗎?
或者她還在氣頭上?
「那麼應該在房里了……」他腳步跟著繼續往前進。
不過當瞿仲昂來到寢房外頭,透過糊著絹綢的雕花門扉,卻發現房內沒有透出燭光,顯見主人已經就寢。
這回真的愣住了,他馬上伸手試圖推門而入,才發現被人從里頭閂上了。
懊不會是故意的?
瞿仲昂猶豫一下,還是抬手敲了門扉,等待里頭的回應。
沒有聲音!
然後,他又敲了幾下,再等待回應。
「是誰?」湘裙獨自坐在昏暗中,等外頭的人敲了半天才出聲。
「是我。」他不相信她听不出自己的聲音。
「原來是相公,這麼晚了怎麼還不歇著?」她保持坐姿,沒有起身應門。
「今晚不喝茶了?」他問。
湘裙佯嘆一聲。「因為今天陪璇玉練了一天的字,用過晚膳之後,便有些撐不住了,于是決定早早就寢,所以改天再喝茶吧,相公也早點回去歇著,可別累壞了身子。」
「你……」瞿仲昂張口想說什麼,不過又想起她說的話。
「就算相公是天,我也只不過要求一點尊重,還有希望相公能多用點心……」
他可不希望又被妻子說不懂得尊重了。「那麼你今晚就好好休息,有話等明天再說吧,我走了。」
听見外頭沒有動靜,顯然已經離開了,湘裙心情不禁陷入矛盾,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
湘裙想不出該用什麼法子讓他明白,所以只能這麼做,這也是萬不得已。
只希望用這種方式來逼相公面對他們之間的問題。
但願這麼做有用。
就這樣,隔天晚上,瞿仲昂又沒見到妻子泡著茶等他來閑話家常,于是便去了寢房。
「少夫人每個月的「那個」來了,身子不太舒服,已經在休息了,還說這幾天無法陪大少爺喝茶。」青兒低著頭,心虛地說。
瞿仲昂看了那扇緊閉的門扉一眼,以前倒沒注意到這種小事,更沒听妻子提起過,心里不禁要想,是否真的太不關心了。
「少夫人若是真的很不舒服,記得明天去請大夫來府里瞧瞧,還有交代廚房炖些補品。」
「是。」她吶吶地回道。
又過了三天,瞿仲昂還是沒等到妻子泡的茶。
青兒期期艾艾地照著主子的話說著——
「少夫人交代說她身子還是……呃……「不太舒服」,請大少爺見諒。」
「有沒有請大夫來看看?」瞿仲昂真的擔心了,也覺得過去確實不夠用心,從來不知這些婦女毛病會讓妻子這般虛弱。
她緊張地吞了下口水。「少夫人說過兩天就沒事了,不用請大夫。」
「無論如何,明天都去請大夫來幫少夫人把個脈,看看應該如何調養,以後才不會再發生。」他叮囑地說。
在房里的湘裙听他這麼說,不禁露出淺淺的笑意,因為她听得出瞿仲昂是真的關心,開始有一些轉變,否則依他之前的態度,說不定會一口咬定她是裝的,然後拂袖而去。
湘裙不禁感到欣慰,幸好這個法子有用。
接下來,瞿仲昂因為公務繁忙,又被皇帝留在宮里陪他對奕,再度出現在寢房門外,已經是七天後了。
瞿仲昂因為沒見到妻子,便直接到寢房來找人。
「小少爺今晚突然說要跟、跟少夫人一起睡,這會兒已經都睡了。」听命行事的青兒擋在門外說。
他微微一愣。「璇玉在里頭?」
想到兒子向來跟妻子較為親近,反而與他這個爹疏遠多了,見了面也只是詢問功課學習的進度,也從來不會跟他撒嬌,想著自己是否對璇玉太過嚴厲,因此造成父子之間的隔閡和冷淡?
這一刻瞿仲昂突然有些羨慕,很想進去看一眼,不過既然母子倆都睡了,也不想吵醒他們。
青兒額首回道︰「是。」
沒有多問,瞿仲昂便轉身離開了。
而此刻坐在床上的湘裙,正專注傾听外頭的聲音,直到腳步聲走遠,才確定人離開了。
「娘……」璇玉揉了揉眼皮喚道。
「怎麼醒了?」湘裙重新躺在兒子身邊。
「娘不想見爹嗎?」他打了個呵欠問道。
「當然不是了。」她撫著兒子的臉蛋,連忙否認,不希望雙親之間的問題影響到孩子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