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瞿府
我在哪里?
少夫人?少夫人?
這「少夫人」是在叫我嗎?
娘……
哪來的孩子?
娘別睡了,醒一醒……
我不是……你娘……
在黑暗的底層掙扎了好久,她終于得以掀開沉重的眼皮,手腳也跟著動了,不過也因為身上的幾處擦傷,所牽扯出些微疼痛,直到片刻之後,模糊不清的視線才漸漸清晰起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白色帳頂,她怔怔地看了半晌,這才移動目光,原來自己躺在一間擺設奢華精美的寢房內,下意識地用手肘撐在榻上,才作勢起身,便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眼前的景物都在打轉。
她等到暈眩的狀況減輕,才一手按著太陽穴,慢吞吞地坐直身子,有些困惑地打量陌生的環境。
「我怎麼會在這兒?這里又是什麼地方?」話才說到這兒,她馬上意識到另一件更可怕的事實,那就是她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記不起來。
「我……是誰?」
究竟發生什麼事?她居然會忘記自己是誰了。
一張柔婉秀美的臉蛋頓時刷白,與垂落在頰側的一綹青絲形成強烈對比。「我到底是誰?這里又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會躺在這里?」
這個驚人的發現讓她捧著空蕩蕩的腦袋,緊閉著眼,想要擠出一些有關過去的記憶,可是不管怎麼用力,還是一無所獲。
「我到底是怎麼了?」她面露驚恐之色,口中低喃著。
就在這當口,房門被輕輕地推開,伺候的婢女正打算進來查看主子的狀況,見她已經醒轉,口氣帶著幾分不尊重——
「少夫人可醒來了……」
她睇著眼前十分陌生的女子,敏感地听出對方無禮的口吻,有些吃力地想記起對方的身分。
「少夫人?」婢女見她神情有異,困惑地喚道。
想了半天,她月兌口問道︰「你是誰?」
這三個字讓婢女先是呆住,然後轉身沖出寢房。
就在她不明所以之際,那名婢女又拉著另一名婢女進來了。
「你快問少夫人……」
「好,先別慌張……」于是,第二名婢女便小心翼翼地開口問︰「少夫人知道奴婢是誰嗎?」
可惜她還是同樣的三個字——
「你是誰?」
「啊!」兩名婢女大叫一聲,不約而同地又往外跑。
若不是情況特殊,她真的會笑出來,因為自己才是應該大叫的那個人才對。
她的腦袋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為何一覺醒來,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最後,她只能曲起指節,敲了幾下額頭,這種「失去」的感覺真的很詭異,好像身體最重要的一部分被人奪走了。
又看了四周一眼,她決定掀被下床,或許四處走一走,可以找到曾經熟悉的印象。「這里……究竟是什麼地方?」
而在這時,頭一個婢女又去而復返了,這回態度上多了幾分慎重。「少夫人快點躺下,先別起來……」
「你叫我……少夫人?」她想到對方剛才也是這麼喚著自己,就算什麼都不記得了,也明白這個稱謂是用在已婚婦人身上。
婢女疑惑地打量。「少夫人連這個都忘了嗎?」
「我……」原來自己已經嫁人了。
「少夫人還是躺著,大夫很快就來了。」婢女又說。
「大夫?」她有些莫名其妙。「我生病了嗎?」
見主子連這個都忘了,婢女更加驚疑不定。「不是生病,而是兩天前少夫人從娘家回來的途中,因為乘坐的馬車不巧遇上了大雷雨,出了一點意外,幸好只是受了點小傷。」
她模了模自己的臉和手腳,確實有幾處擦傷,不過沒什麼大礙。「可是我……不記得發生過意外……」
婢女不禁張口結舌。「少夫人真的都不記得了?」
「我真的完全想不起來……」她搖著螓首,只好求助他人。「那麼你告訴我,我究竟是誰?」
「你是瞿家大少爺的正室,也是當今首輔之妻,誥封的一品夫人……」
這幾個被冠上的頭餃,對她來說卻不具任何意義,只想知道原本的自己到底是什麼人,或許能夠喚回那些失去的記憶。
「那麼我娘家姓什麼?還有……我的閨名?嫁進來多久了?」連自己是誰,又嫁給什麼人都不記得,心里更是慌亂。
「少夫人娘家姓阮,閨名叫做湘裙,在十六歲那一年嫁給了大少爺,至今已經有七年了。」婢女盡力回答她。
「阮……湘裙……」她喃喃地念著。
「少夫人想起來了嗎?」
據說閨名喚作湘裙的她有些迷惘地搖了搖螓首。「還是一點都想不起來……可是我的頭似乎沒有受傷……那麼又是為什麼……」
「等大夫來了,一定能找出病因的。」婢女只好這麼回道。
「也只能這樣了。」湘裙攢起兩條秀美的眉心,看來真的只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大夫身上了。
見這位主子似乎真的忘記以前的事,婢女說起話來也更加小心,不敢跟過去一樣放肆,就怕又刺激到她,自己可擔待不起。
「少夫人想要喝水,還是吃點東西?」
听到婢女這麼問,湘裙端詳著她的五官。「你叫什麼?是負責伺候我的嗎?」
「是,奴婢叫青兒,另一個叫做秀絹,因為在意外發生當時,她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少夫人,所以受了重傷,而且在昏迷之前,還用最後的力氣將少夫人拖到馬車外頭……」
「她傷得有多重?已經找大夫去看過了嗎?」湘裙沒想到有人代替自己受苦,急切地追問。
青兒怪異地瞅她一眼,發覺這位主子的性子和反應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樣,以前的少夫人不是默默垂淚,就是心事重重,總是一個人呆坐在房內,很少會去注意身邊的人。
「秀絹頭上撞破了個洞,這會兒還昏迷不醒,另外當天負責駕駛馬車的阿良也摔斷了腿,大夫說得休息兩、三個月才會好,不過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青兒簡單地說明結果。
她不禁憂心忡忡地說︰「居然會這麼嚴重,那麼一定要請大夫用最好的藥,讓他們快點好起來才行,這事兒得跟誰說?是……相公嗎?」
听見她這麼問,青兒不禁有些訝然,因為意外發生之前的主子,可不敢自作主張,也不敢提出意見。
注意到對方異樣的眼光,湘裙直覺地問︰「怎麼了?」
「沒、沒什麼,大少爺已經吩咐管事這麼辦了。」青兒確定失去記憶的少夫人連個性都跟以前不太一樣了。「另外……因為馬車失控,還意外撞上了榮國公夫人乘坐的馬車,听說也受了傷。」
湘裙一臉驚愕和憂慮。「榮國公夫人?她傷得怎麼樣?」居然還連累到了外人,得找機會登門探望才行。
「這個奴婢就不太清楚了。」
她沉吟了下,又開口問︰「那麼這座府里還有些什麼人?」
「除了大少爺和少夫人之外,還有老爺和老夫人……」
「你是說相公的爹娘?」湘裙又是一陣驚詫,自己居然忘了這麼多事,不只是嫁了人,有了夫婿,還有了公婆。
青兒回了一聲「是」。「另外還有……」才要繼續說,房門響起了兩聲輕敲,中斷了她們的對話。
「少夫人,大夫來了。」外頭的奴婢大聲稟報。
于是,湘裙有些心不在焉地躺回床上,接著青兒垂下紗帳,只讓她伸出一只手腕,好方便大夫把脈。
老大夫在听完青兒的說明之後,一面把脈一面問道︰「……少夫人可有哪兒不舒服?是否頭疼?」
湘裙靜默一下,然後隔著紗帳回答。「頭是不疼,只是有點渾沌不清……什麼也想不起來……」
「多半是意外發生時,少夫人受了極大的驚嚇,小的先開一副安神去瘀順氣的藥,服個幾帖之後,或許就會慢慢想起來了。」大夫說了幾句安撫的話,便起身開藥方子。
她在大夫開口告辭時,道了聲謝。「青兒,送大夫出去。」
「是。」青兒回道。
听見房門被人帶上,躺在紗帳內的湘裙有些無奈地低喃︰「真的過幾天就能想起來了嗎?」
萬一還是想不起來呢?
盡管心里旁徨驚悸,卻又一籌莫展,這種無計可施的滋味,令湘裙本能地厭惡起來,似乎曾經有過類似的感受,偏偏怎麼也想不起來。
為何她會忘記所有的事?
要如何才能將過去的記憶找回來?
直到昏昏沉沉地睡著,湘裙還是理不出半點頭緒。
翌日一早——
湘裙喝著剛煎好的湯藥,心里納悶,打從昨天下午到現在,始終不見據說是她「相公」的男子,連公婆也不曾來探望過,雖然身為媳婦兒,又是晚輩,不該讓他們走這一趟,但是于情于理,總該派個人來表達關切。
難道她在這座府里並不受到重視?這是突然在湘裙腦中冒出的想法。
「相公……他出遠門了嗎?」最後只好開口問了。
一旁的青兒搖了下頭。「大少爺這兩天都在宮里。」
「在宮里?」湘裙憶起婢女昨天曾經說過,夫婿似乎位居高官,那麼是因為公務繁忙,連探望都抽不得空來。
「大少爺身為內閣大學士之首,相當受到皇上倚重,甚至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時好幾天沒有回府,而留宿在宮里。」青兒端詳著主子的神情。「少夫人還是一點都想不起來?」
湘裙頷了下螓首。「還是跟昨天一樣。」
原來自己有個當大官的夫婿,只是妻子出了意外,還能安心辦公,感覺真的不太好受。
「他……有說什麼嗎?」湘裙心想即便是讓人帶句話也好。
青兒輕頷了首。「大少爺差人回來說等公務處理完便回來。」
「是嗎?」听到夫婿這種事不關己的回答,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連對方的長相和年紀都忘了,又怎麼會記得過去夫妻是如何相處,不過看來並不融洽。「只是昨夜沒見他回房,才想問一聲,既然他有公務在身,那就等他回來再說。」
听主子這麼說,青兒更加肯定她是真的忘了以前的事。
「其實……大少爺和少夫人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分房睡的,偶爾興致來了,大少爺才會過來找少夫人。」青兒把話說得很含蓄,不過湘裙听懂了。
「分房?」這個訊息完全出乎湘裙意料。「這又是為了什麼?」
這樣還算是夫妻嗎?究竟她和相公之間出了什麼問題?
「這……少夫人還是直接問大少爺比較清楚。」青兒只能這麼回道。
湘裙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那麼公公和婆婆也已經知道我醒過來的事吧?」
「奴婢昨天已經傳達上去了,老夫人那兒只回了一句醒來就好。」青兒一五一十的照實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