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親王府
末時左右,納爾圖帶著毓齡回到了「娘家」。
毓齡踏進眼前這座比起端郡王府還要宏偉壯觀,而且氣派講究的親王府邸,還真有點被它的氣勢給震懾到。不過也幸好有之前幾個月的經驗,才沒有被這麼大的陣仗嚇到兩腿發軟。
在納爾圖的攙扶下,毓齡小心地跨出每一步。如今,也慢慢習慣穿花盆底鞋。捉到了竅門,走得比以前還穩。
「待會兒若是見了三位兄長,不需要多說什麼,交給我處理就好了。」納爾圖用兩人才听得到的聲量說道。
「嗯。」她頷了下首,看著怡親王府里的奴僕一一跟自己請安。
在王府長史的引領之下,納爾圖和毓齡走進了怡親王居住的院落,最後來到寑房門口。
「王爺清醒了嗎?」納爾圖先詢問岳父的狀況。
「王爺已經醒了,剛喝過藥了。」王府長史回了一聲,便先行入內稟告,才一會兒就出來請他們進去。
「王爺正在等。」他退到一旁說。
毓齡抬頭與納爾圖對望一眼。「進去吧!」說完,她便率先跨進門坎,無論等待著自己的是什麼,都不許退縮。
當兩人一前一後的踏進寢房,就見靠坐在炕床上的怡親王看起來似乎又比昨天老了好幾歲。兩頰凹陷,面容相當憔悴,灰色發辮松松垮垮的垂落在胸前。不過一見到毓齡,他雙眼馬上透出精神,似乎想要將她一眼看穿。
「小婿給岳父請安。」納爾圖拱手行禮。
怡親王沒有看他,雙目依舊爍爍地盯著自己的「女兒」。過了半晌,開口對在房里伺候的奴僕說︰「你們全都出去。」
待閑雜人等都退下了,只剩下他們三人,氣氛一觸即發。
「你究竟是誰?」怡親王皺起灰眉問。
「岳父……」納爾圖試圖解釋卻被喝止。
「我不是再問你!」他嘴里對女婿說話,眼楮還是瞪著毓齡。「是不是琳寧,本王會認不出來嗎?她是本王唯一的女兒,是本王心頭的一塊肉……就算你說不記得以前的事,可是本王這個當阿瑪的就是對你少了過去那種感覺。以前只要琳寧皺一下眉頭、跺一下腳,我這個阿瑪就知道她的腦袋里在想些什麼,沒有人可以取代得了,你還不快說實話!」
「我……」毓齡欲言又止。
「說!」他咳了幾聲。
「岳父……」納爾圖正想說些什麼,被毓齡給輕聲制止了。
「讓我把真相告訴他吧!」毓齡不想再隱瞞下去了。至少要給怡親王一個交代,這是自己欠他的。
「可是……」納爾圖並不贊同。
「什麼真相?」怡親王在炕床上坐直身軀。
「王爺說得沒錯,我並不是您的女兒,而是一個來自兩、三百年後的靈魂。當初琳寧格格墜馬受傷,陷入昏迷的時候,老天爺把我和她交換了……」看著怡親王的眼珠越瞪越大,毓齡很快地把經過簡單地說了一遍。
「當我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居然變成一個出生在清朝的和碩格格,只好假裝不記得以前的事。要不然真的沒辦法解釋我和琳寧格格的個性和習慣為什麼會差那麼多。」說著,她便耐心等待怡親王吸收這個驚人的訊息。
「怎麼……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過了半晌,怡親王搖著灰白的頭顱,還是難以接受她所描述的一切。
納爾圖拿了只凳子走過來,讓毓齡可以坐著說話。
「我的外表是王爺的女兒琳寧沒錯,但是靈魂卻不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但這就是事實的真相。」她緊握自己的雙手。
「王爺不相信也是應該的,當初連我也嚇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這個「真相」讓怡親王怔愕到說不出話來。
「岳父,她說的都是真的。」納爾圖正色地說。
怡親王看了看女婿,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兒」……不是,這個女人親口承認她不是他的琳寧。
「你說……你真的不是琳寧?」他顫聲地問。
「對,我不是。」毓齡用力的頷首。「我可以欺騙所有的人,但是我沒辦法欺騙王爺,那會讓我一輩子良心不安。」
他馬上從驚愕轉為震怒。「你……一個不知道哪兒來的邪異,竟然膽敢附在本王的寶貝女兒身上……滾!馬上給本王離開!」
原來真的是招邪了!
一定要想辦法讓他的琳寧回來!
毓齡在怡親王的怒吼中畏縮了一下。「要不要離開不是我能決定的。王爺,我知道這件事令人難以接受,可是……」
「本王要你離開,讓琳寧回到本王身邊!」怡親王一面捂著胸口喘氣,一面發出怒咆。「本王就不信趕不走你……」
「岳父,這是上天的決定,不是她的錯。」無論要承受多少責備和怪罪,納爾圖只希望毓齡留下,只想與她共度一生。
怡親王先是瞪著女婿,棲著怒極反笑。
「你也被鬼迷了心竅,居然會替邪異說情……好!真是太好了!」
「王爺,請先听我說……」毓齡想為自己辯駁。
「不用再說了!你們既然都說這是上天的決定,好,那本王就來問問上天。」
怡親王喘了好幾口氣,接著說︰「本王即刻叫人去請薩滿到府里來作法,只要讓他驅邪招魂,一定有辦法把你們交換回來!」
「不!我不答應!」納爾圖臉色大變。
「由不得你!」怡親王瞠目怒喝。
「薩滿是什麼?」看著連個男人激烈的對話,毓齡一臉困惑。
「薩滿就是……天神的使者,能夠傳達天神的意思,也能傳達人類的願望,還可以幫人除穢治病,甚至可以……驅邪招魂……」納爾圖萬萬沒想到怡親王會用這一招,讓他不由得心生畏縮,唯恐真的會將毓齡從這副身子中驅逐,在與禧恩的額娘交換回來。
毓齡大概听懂了,心想薩滿跟乩童應該有點類似。可以讓神明附身,然後問事、治病和求財。
「你不答應也得答應!」怡親王一意孤行。
見岳父的態度強硬,納爾圖更是要阻止到底。
「她已經懷了身孕,萬一薩滿在作法時出了什麼狀況,危害到孩子……那也是岳父的外孫!」
「一個邪異所懷的孩子,本王可不敢要。」怡親王冷淡的哼道。
他心頭頓時涼了半截。「我不會讓您這麼做的!」
怡親王冷哼道︰「你要本王親自去面奏皇上,請皇上做主嗎?」
聞言,納爾圖臉上的血色頓時褪盡了,若是驚動皇上,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毓齡的處境也會更加險惡。他不敢想象萬一皇帝真的相信毓齡是來自兩、三百年後的靈魂,會引發什麼樣的風波。
「我答應!」毓齡驀地冒出一句話。
兩個男人同時望向她。
「為什麼?」納爾圖哽聲低吼。
似乎感受到納爾圖的不安與恐懼,毓齡輕柔地握住他的手,仰起臉蛋,表情更是毫不動搖。「因為我相信你們的天神看到我所做的努力,更相信他會選擇讓我留下來,所以我不怕。」
「……」他臉上布滿痛苦,但是被毓齡堅定的眼神說服了。
接著,毓齡望向怡親王,心里有很多話想跟他說。
「王爺,我答應讓薩滿來作法,看是要驅邪還是招魂都可以,我只有一個請求。假設……只是假設而已,假設您的女兒真的回來了,請她好好地對待禧恩,禧恩可是她的親生兒子,長得那麼可愛,又那麼讓人心疼,為什麼可以狠得下心對他不聞不問,孩子有沒有做錯事……」想到初次見到禧恩,那小小的臉蛋充滿對生母的懼意,毓齡到現在還是好生氣。
怡親王一連張口結舌的表情。「你……你這是在教訓本王?」
「對,我是在教訓王爺!」毓齡昂起下巴,豁出去了。「因為您的過分溺愛,讓她不懂得去珍惜身邊的人,更不懂得什麼叫愛!只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根本是有公主病的女人,老天爺會把我和她交換,也是因為看不下去了,這一切都是王爺造成的,您才是罪魁禍首。」
「你……你……」從來沒有人敢這麼頂撞他。
毓齡可還沒有把話說完,繼續道︰「如果王爺肯多管教一下女兒,相信她會擁有一個很幸福的家,有一個好夫婿,一個可愛的兒子,這不就是為人父母最想看到的?可是您只是一再縱容她,這不是愛她,而是在害她。」
「你……」怡親王按著心口,氣到說不出話來。
她嘆了口氣。「我都說完了,什麼時候作法?」
「怎麼?你不怕嗎?」怡親王對她坦然的態度感到疑惑。
「不怕!」毓齡沒有一絲遲疑,嬌艷的臉龐上充滿自信耀眼的光芒。「因為我相信人在做、天在看,我所做的一切,老天爺都看在眼里。」
聞言,怡親王愣住了。原以為對方只是個不知帶打哪兒來的「邪異」,卻還是被她眼中那股強大的意志力給震住了。
這是在自己的女兒身上從來不曾看過的。
莫非真是天意?
看見怡親王怔愕的病容,毓齡懊惱地垂下腦袋,覺得自己方才的態度實在不好。不管怎麼說,怡親王好歹也是個長輩。
「剛剛我不應該用這種口氣跟你說話,也不是想教訓您,只是……唉,現在就算罵您也沒用了……」她口中說道。
「走吧,咱們回去。」納爾圖扶著她的肩頭,讓毓齡從凳子上站起來,不想再待在這里。
在離開之前,毓齡又回頭看了陷入沉思的怡親王一眼。
「等王爺決定好是哪一天,再派人來通知我,我不會逃走的。」
納爾圖也向岳父告辭,便一同離開了怡親王府。
回到端郡王府後,毓齡已經累到頭才一沾枕就睡著了。
當她一覺醒來,已經是隔天早上。
「醒了?」坐在炕床邊,守了一個晚上的納爾圖見她睜開眼,心中的大石總算落下。「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沒有,只是很想睡覺。」毓齡朝他伸出小手。
納爾圖握住她伸來的小手,溫柔的說︰「那先吃點東西,吃完再睡。」
「怎麼了?」她可以看出納爾圖眉宇之間明顯的憂慮。
「萬一……」才吐出兩個字,他硬生生的打住。
「你很害怕嗎?」毓齡不需要問,便猜到納爾圖在擔心什麼。于是舉起另一只小手,輕柔著納爾圖蹙緊的眉心,想要將它撫平。
納爾圖沒有否認,在她面前,不需要逞強和偽裝。
「我怕失去你。」他嗄啞地說。
「我也是。」毓齡也坦然面對彼此的恐懼。
他有些怨懟地說︰「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答應讓薩滿來驅邪招魂?」
「只要想到怡親王的心情,就讓我無法拒絕……如果是禧恩或是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跟哪里冒出來的靈魂交換,我肯定也很著急,也一定會不擇手段地把孩子救回來!」現在的她有了身孕,為人母親的心情也就更強烈了。「我相信你也一樣會這麼做的。」
這番話讓納爾圖沉默了。
毓齡握緊他的手,讓彼此的心更加貼近。「怡親王會這麼做也是為了救他的女兒,我真的沒辦法拒絕他,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就認命了。不管那個薩滿作的法倒地靈不靈,我都會用盡一切力量留在你和禧恩身邊。」
「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記住,我和禧恩在等你。」他緊閉下雙眼,終于接受了上天給予的考驗。
她知道納爾圖不再反對讓薩滿作法的事了。
「我不會忘記的。」毓齡伸臂摟住他,像哄禧恩一樣輕撫著他的頭。
納爾圖將臉龐埋在她的頸窩間,男子漢大丈夫,再怎麼痛苦和掙扎,也只能把淚水往肚里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