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郡王府
毓齡猛地睜開眼楮,一時之間,還無法分辨眼前是真傻還是夢境。
見到她醒了,坐在炕床旁的納爾圖卻沒有任何動作。
他全身肌肉繃緊,目光鎖在那張略顯蒼白的明艷臉蛋上,擔心和恐懼在黝黑的瞳眸中交錯浮現。
花了一點時間才看清自己置身在何處,毓齡大大地喘了口氣,整個渙散的意識終于凝聚,兩眼的焦距緩緩地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納爾圖……」她微弱地喚道。
這一聲熟悉的呼喚讓納爾圖馬上紅了眼眶,確認躺在面前的女人是自己所愛的那一個,他幾乎是喜極而泣了。
「你已經昏睡了三個多時辰……我還以為……以為你……」他哽咽到無法把話說全了。
三個多時辰?
毓齡還以為已經過了好久好久,把二十二年的人生又經歷了一次,直到回來這個地方。
「我回來了……」她把小手從錦被里伸了出來,輕撫著納爾圖淌下淚水的英挺臉龐,「我听到你和禧恩在叫我,當然要快點回來……」
「我一直在叫你……好怕你回不來……」納爾圖將臉孔埋在她的頸窩,任由淚水滑落而下,跟著泣不成聲了。
「不會的……我說過……一定會想辦法回到你和禧恩身邊……」毓齡也不禁淚流滿面。「這里才是我的家……」
納爾圖肩膀一聳一聳的,大聲抽泣。
「我回來了,這次真的再也不會走了……」看著周圍熟悉的一景一物,知道這里才是她的家。「再也不會離開你和禧恩了……」
想到自己所看到的畫面,毓齡可以非常肯定,老天爺選擇了自己,選擇了讓她留下來。
「真的嗎?」他顫聲地問。
毓齡輕哄著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又哭又笑,「是真的……因為我剛剛經歷了自己的死亡……應該說兩、三百年後的那個我……然後又在這里重新活了過來……不過那個又好像應該不是我……」她也被搞胡涂了,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兩人還是不禁相擁而泣,感謝上天憐憫,沒有讓他們分開。
餅了片刻,納爾圖的情緒漸漸恢復,有些困窘地用袖口抹去臉上的淚痕,吸了吸氣。「要不要喝水?還是想吃點東西?」
她搖了搖頭,心里有不少疑問等待得到答案。
「咱們不是在怡親王府嗎?我怎麼……回到家里來了?」毓齡對于之後發生的事,一點印象也沒有。
納爾圖先扶她坐起,又倒了杯溫水過來。
「最後到底怎麼樣了?」毓齡潤過了喉之後又問。
他坐回炕床邊,「在我發現你昏過去之前,儀式也差不多結束了,薩滿得到天神的指示,說你我早有夫妻緣分,只因為你和怡親王的女兒投錯胎,才趁著她從馬背上摔下來,而你又正好發生意外,所以將你們的魂魄調換回來。」
毓齡直到此刻也終于明白為什麼會有這一趟穿越之旅了,「對……他們也是這麼說……」她想起陰間鬼差說的話,原來是真的。
「我和你原本就該是夫妻……」納爾圖滿心感激,讓她能回到自己的身邊。
「你才是我的嫡福晉,我的原配。」
兩人的手緊握著,因這段相隔兩、三百年後的姻緣而動容。
「那怡親王呢?」毓齡可以想象他的心情。
「岳父根本無法接受……」他嘆了口氣,「听完天神說的話後,完全承受不了那個打擊,人就倒下了。」
毓齡一臉怔愣,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岳父昏倒之後,我就趕緊把你帶回府里,還好御醫說肚子里的孩子沒事,只不過為什麼會突然暈過去呢?」納爾圖只要想到這幾個時辰所經歷的,到現在還是心有余悸。
她揉了揉太陽穴。「當時听到鼓聲,我整個人就不對勁了,然後就看見自己飛到半空中,接著……我回到兩、三百年以後生活過的地方,去到曾經待過的地方,見到以前認識的人,雖然有點懷念,不過我知道自己的家並不在那里……」
納爾圖沒有打斷她的話,看著毓齡用一種緬懷的表情訴說著,像是在對自己的過去做一個告別。
「也許是因為還有一些放不下的事,老天爺才會特地讓我回去一趟,只為了讓我看見曾經交往過的那個男人,為他所犯下的錯付出代價,還有……親眼看見琳寧格格被陰間的鬼差帶走了。」
毓齡一直想要得到答案,如今知道了,終于可以完全放開以前生活的世界,全心全意地對待這個需要自己也想要安身停留的朝代,也是自己原本應該投胎的地方。
看著毓齡露出釋懷的表情,真的放下了,沒有一絲留戀,納爾圖的心頓時安了,不再有恐懼。
「只不過我現在應該叫做什麼,是琳寧,還是蘇毓齡?」她真的很難不生氣。
「居然讓我和她投錯胎,以為調換過來就沒事了嗎?」
「名字只是一種稱呼,重要的是你,是我愛的那一個女人就夠了。」納爾圖神情地說。
听納爾圖這麼說,毓齡很快地釋懷了,「這麼說也沒錯,我也已經把自己當作是她了。」
經過了這麼多的波折,與其再去追究過往,還不如更加珍惜彼此。
昨夜睡了一個好覺,毓齡覺得精神都恢復了。
雖然她知道自己原本就應該投胎當怡親王的女兒,才是真正的琳寧格格,不過她還是喜歡原來的名字,因為是這個名字讓她學會心存厭惡,如果沒有「蘇毓齡」那二十二年的人生,就不會有現在的她,所以意義重大。
納爾圖讓婢女把早膳端進房里,然後扶她在凳子上坐下。「要是累的話,就再多躺一會兒。」
「我不覺得累……」她撫著還看不出有孕在身的小骯。「總覺得這個孩子很乖,也很听話,以前別人說害喜會想吐,或是整天躺在床上都不想動,可是我並沒有這些反應。」
他微微一笑。「那就好,我不希望這個孩子太折騰你了。」
「說不定會是女兒。」以當媽媽的直覺,毓齡認為應該沒錯。
聞言,納爾圖很開朗地回道︰「只要是你生的,兒子女兒都好。」
毓齡忍不住嬌嗔道︰「你現在開始會說甜言蜜語了。」
「這是真心話。」他糾正地說。
她胃口大開地喝著白粥,再配幾道清淡小菜,不時地偷覷身旁的男人,確定納爾圖今早的心情不錯,應該不會反對。
「怎麼?不合口味嗎?」納爾圖知曉她喜歡做菜,一定很想親自下廚,「你現在有喜了,還是別進廚房,免得不小心滑倒,或是被菜刀切到,還有鍋子又重,萬一動了胎氣可不好,若是味道不喜歡,可以跟廚子說。」
「不是,我是在想……」毓齡有些欲言又止。「怡親王的病嚴不嚴重?」她是擔心納爾圖不讓她再去探病,所以找機會開口。
納爾圖挾菜的動作頓了一下。「目前還不是很清楚。」他正打算待會兒去一趟怡親王府。
「可以跟你商量一下嗎?」她用甜滋滋的笑容撤去納爾圖的防備。
他果然不疑有詐。「有什麼事盡避說,我都答應你。」
「我要去怡親王府探病。」毓齡這才道出她的目的。
聞言,納爾圖臉色馬上變了。「我不答應!」
「他是我阿瑪。」她打從心底說。
「他不是!」雖然這麼說太過無情,那也是因為他擔心怡親王會把失去原本那個女兒的怒氣和恨意加諸在她身上。
毓齡一瞬也不瞬地望進他的眼底,「納爾圖,在知道我才應該是他的女兒之後,他就是我的阿瑪了。」
「他不會高興見到你的。」就算是這樣,他也不認為怡親王會在短時間內接受事實。
她苦笑一下。「我知道,但是我還是要去。」
納爾圖還想勸她,可是毓齡的眼神和表情很堅決,沒有絲毫放棄。
「納爾圖,帶我去好不好?」毓齡想要負起一個女兒的責任。
他想板起臉孔拒絕這個讓自己為難的請求,可是瞪了半天,最後妥協的是自己,納爾圖覺得他這個夫婿當得愈來愈沒有威嚴了。
「好,我帶你去。」納爾圖心想自己不就是愛上她這份善良和貼心,硬是要阻止的話,她說不定會趁他不在偷偷跑去,那更讓人不放心。「快點吃吧,多吃一點才有力氣出門。」
見納爾圖總算同意了,毓齡頓時笑逐顏開,馬上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還連吃了兩碗。
于是,就在一個多時辰後,兩頂轎子再次停在怡親王府的大門口。
得知妹妹和妹婿上門探病,怡親王長子便出來招呼。
「你來了。」兄妹之間的感情向來很淡薄,也無話可聊。
毓齡還是第一次和「大哥」面對面,下意識地多看了他幾眼,想到自己和這個男人原本也應該是親兄妹,不過現在想這些都沒用,還是先做該做的事。「你們聊,我先進去看阿瑪。」
待毓齡走進寢房,看著躺在炕床上的怡親王,就算看到認識的長輩臥病在床,還是會很感傷,何況他原本應該是自己的阿瑪,心里也局更著急了。
她不由得挨著床沿坐下,輕聲地喚著︰「阿瑪!阿瑪!」
叫了好幾聲,怡親王都沒有反應。
毓齡猶豫了下,才伸出小手,模了模他的額頭,確定他沒有發燒,注視著怡親王緊閉的眼皮,只能在心里向老天爺祈求,希望他快點睜開眼楮。
「王爺從昨天到現在都不曾醒來,御醫說這回舊疾復發,加上身子一直沒有好好調養,只怕……」在房里伺候的奴才用袖口頻頻抹著淚水。
她偏首詢問︰「那誰來照顧他?」
「當然是由奴才,還有另外兩個來照顧王爺,格格不用擔心,奴才一定會小心伺候的……」奴才怕跟過去一樣挨罵,連忙擦干淚水說。
毓齡一臉訝然。「就你們而已?那他的三個兒子……我是說三位兄長呢?」難道他們以為把生病的爸爸丟給菲佣照顧,就什麼都不必做了,雖然這種比喻有點奇怪,但意思也差不多。
「他們都有來探望王爺,也非常擔心。」奴才並不知道她的想法。
原本想說什麼,毓齡最後還是決定不問了。
也許這些王公貴族認為這樣的方式沒什麼不對,何況府里有一大堆奴僕可以使喚,根本不必自己來照顧。
可是他們有三兄弟,至少要輪流隨侍在側,讓生病的阿瑪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的兒子,而不是奴才,這是為人子女最起碼要做到的事。
「照理說不應該這樣才對……」毓齡讓奴才拿了張凳子過來,就坐在炕床邊看著,口中還喃喃自語。
奴才用眼角偷覷她一眼,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王爺昨日會請薩滿來府里作法,就是因為格格從馬背上摔下來受了傷,把腦子給撞胡涂了,不過現在發覺,這樣的格格可比以前溫柔多了。
「什麼時候還要喝藥?」她突然開口問。
愣了一下,奴才趕緊回答︰「還要再過半個時辰。」
毓齡頜了下首說︰「嗯,等藥煎好了,我來喂他。」
以往王爺若是生病了,格格頂多早晚來房里探望,然後責備照顧的奴才不夠盡心盡力,可從來不曾這麼細心詢問過,還說要親自侍奉湯藥,奴才忍不住要想,這樣的格格根本不需要消災解厄啊……
餅了好一會兒,納爾圖在偏廳跟大舅子談過岳父的病情,表達了慰問之意,這才來到寢房。
他走到毓齡身後,將手掌輕輕擱在她的肩頭上。「御醫說岳父這回的病只怕要拖上一段時日,听說昨晚連皇上也來看過了。」
「治不好嗎?」毓齡仰起頭,憂心忡忡地問。
納爾圖沉吟一下。「岳父這幾年來為皇上辦事,那些事務可謂繁雜,他卻是勤勉不怠,以致身心俱疲,最後積勞成疾,御醫說眼下除了安心靜養,沒有藥物可以立即治好。」
听了這番話,毓齡又看著炕床上滿臉病容的怡親王,表情有些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咱們今天就先回去吧。」他輕聲地說。
毓齡似乎作出了決定,于是從凳子上起來,朝納爾圖笑了笑,這抹美麗的笑容馬上讓他提高警覺。
「我想再跟你商量一下……」她很客氣地說道。
「你又想做什麼?」他突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不要這麼緊張……」毓齡輕拍他的胸口,安撫地說。
納爾圖听她這麼說,表情更嚴肅地說道︰「你說說看。」
「我想留在這兒照顧他。」她說出自己的打算。
「不行!我不答應!」大聲一吼,納爾圖連忙壓低嗓音,不想讓怡親王府的奴僕听見他們的爭執。「不要忘了自己有孕在身,照顧病人可是件很幸苦的事,萬一太累了,有個什麼閃失,到時你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