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覺得一個月之內,我能學會其中選段嗎?」流亡之後,她時感心中苦水無人可訴,眼前的婦人倒是親切有加,她很想跟對方說上一說。
「張丞相的千金不過學了半個月,老身听著,還算入耳了。」婦人安慰道︰「公主嗓音比張丞相千金更動听十倍不止,想必能更精進。」
「嬤嬤過獎了,」雁雙翎嘆一口氣,「自娛自樂倒也罷,可這是要去討人歡心的,我總覺得忐忑。」
「是要去唱給太子听的吧?」
聞言,雁雙翎一驚,「怎麼嬤嬤連這個也听聞了?」
「呵,太子愛听這個,誰人都知道。」婦人輕笑。
「其實我只是覺得,即便喜听戲曲,但要獲太子殿下青睞,未必只有這一途吧?」說來,她心中還是有些排斥的。
熬人不答反問︰「太子是愛听這個,但他為何愛听,公主可知曉?」
「為何?」雁雙翎大為好奇。
「傳聞太子曾與宮中女伶相戀,那女伶最擅長唱《牡丹亭》,可惜聖上得知此事後震怒,命皇後給那女伶賜了一杯毒酒。」說到這,婦人微微搖頭,「女伶死後,太子思念她過甚,堅決不近,時過三年,皇後才敢開口替他挑選太子妃一事。」
「原來……竟是如此。」知道真相,雁雙翎頓覺五味雜陳。
莫說太子會不會成為她未來的夫君,可要模仿那故去的女伶去接近太子,這想一想,都覺得自己卑鄙。
「太子也真是痴情,」嘴上這麼說,她的口吻卻帶了嘲諷,「但若是真的如此痴情,當初就該好好保護自己心愛之人,而不是待她死後再來這般惺惺作態。」
「公主說的沒錯。」婦人似是想起什麼,忽地幽幽道︰「大抵男人都是如此,縱然私底下深情款款,一旦涉及名利地位,再多的深情也是過眼煙雲了……」話音落處,竟有無限苦楚之意。
雁雙翎抬頭看著那婦人,覺得對方神情十分微妙,彷佛在談論他人之事,卻又像擊中了她心底之思。思及方才這阮嬤嬤說起了她的夫君,莫非是她與夫君關系不睦,所以才有此一嘆?
「公主……」那婦人本來還想說些什麼,卻忽然額間滲出冷汗,臉色發白。
「嬤嬤,你怎麼了?」覺察到對方的不對勁,雁雙翎焦急詢問。
「老身……老身……」婦人唇間微顫,一時說不出話來,只伸手探入袖中,著急地模索著什麼,卻遍尋不獲的樣子。
猛然身子一顫,婦人癱倒在地,著實嚇了雁雙翎好大一跳。
「公主……老身的病犯了,」婦人急喘著,使遍全身力氣才能再道出一句,「快……快到梧桐院取藥……」
病?什麼病?看這癥狀,應該是突發了什麼舊疾!
可讓她去取藥,她對這莊子並不熟悉,哪里知道梧桐院是在何處?
「梧桐院……出門西側……」婦人似看出了她不解,抬手指引道。
這一刻,也顧不得再問清楚,雁雙翎連忙點了點頭,拔腿便往外跑去。
她自小嬌生慣養,還不曾像現在這般狼狽,奔得滿頭大汗,也不知自己是否弄對了方向。
她想,這莊中院落既然喜以植物命名,那麼梧桐院中肯定是種滿了梧桐吧?而太陽升起的地方是東方,那麼往相反的一側去便是了。
雁雙翎急奔了好一會兒,忽然看到前面圍牆之後茂樹參天。那應該就是梧桐院吧?幸好,院門前有兩名守衛,一問便知。
「姑娘請止步,」那兩名守衛一見她,立刻上前朗聲阻止道︰「不知姑娘是哪一閣的客人?這里是我家主人的居所,不能亂闖。」
「敢問……這、這……是梧桐院嗎?」雁雙翎邊喘息、邊急道︰「有一位嬤嬤暈倒了,請我來取藥。」
「嬤嬤?」那兩名守衛蹙眉,「什麼嬤嬤?」
「她也姓阮,看來是舊疾突發,而她說救治她的藥就存放在這院中。」
兩名守衛一听,頓時臉色大變,連忙問道︰「也姓阮?可是一位素簪素裙的夫人?最喜護弄園中花草的?」
「對對對,就是每天早晨給凌霄閣澆灌花兒的阮嬤嬤!」雁雙翎答道。
「娘娘!」兩名守衛異口同聲驚駭道。
娘娘?是她听錯了嗎?他們……是在說阮嬤嬤嗎?
「快,你去稟告公子,就說貴妃娘娘犯病了。」其中一名守衛對另一名指示道。「我這就取藥去!」
斌妃娘娘?
雁雙翎頓覺耳邊似有雷鳴聲,讓她再听不到他人說什麼,久久無法回神。
所以那位被她誤為花匠的婦人,其實便是那閨名鳳至的阮貴妃?這……怎麼可能?!
雁雙翎在凌霄閣屋里坐著。她有預感,今天阮七公子一定會來見她,果不其然,傍晚的時候,他真的來了。
「多謝公主相助,」阮七行了一禮才道,「貴妃娘娘已經大好了,娘娘讓在下前來親謝公主。」
雁雙翎站起身來,好半晌也不知該說什麼。
種花的嬤嬤就是阮貴妃這件事,讓她驚訝了大半日。曾听聞那位阮貴妃憑著父親與先皇的淵源,為人十分囂張跋扈,入宮之後雖得到一陣子寵幸,但終究還是被當今沛帝所厭棄。
但那阮嬤嬤看來如此慈藹,又與世無爭,看來傳聞未必可全信,又或者,知人知面不知心?
沉默了好一會兒,雁雙翎才道︰「是我唐突了,一直不知貴妃身份,屢次失禮,還望公子跟娘娘見諒。」
阮七擺擺手道︰「娘娘素來不喜張揚,而這莊內不時會有女客入住,是以娘娘從來不願顯露自己身份。她覺得這麼一來,客主雙方皆能輕松自在些。」
這話也對,若當初知道那便是阮貴妃,雁雙翎也定不會與之相談甚歡,不知身份,反倒沒了心防。
「只是……」雁雙翎忍不住問道︰「娘娘為何……不住在宮里?」
偶爾家省親尚可,但似這般日日長留在莊中,宮里也許可嗎?說起來,這在她雅國是萬萬不可能的。
「不是娘娘願意待在家中,是皇上……」話語忽然凝滯了片刻,他才又道︰「是皇上命她遷回來的。」
「為何?」她一臉吃驚。
「為了讓皇後高興。」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沛帝如此寵愛皇後,為了討皇後歡心,還特地疏遠嬪妃不成?
「公主可知道我朝皇後的家世?」阮七不答反問。
「听聞是尚武侯之女?」身為一國公主,對各國皇室成員還是多少要了解。
「不錯,」阮七點了點頭,「尚武侯的封地在西南,連年來抵御外族有功,皇上十分倚重他,所以對皇後也十分敬重。」
她听懂了,所以沛後能如此得寵,皆因她有一個驍勇善戰的父親。
「我們阮家,不過商賈而已,雖有些錢財,但對社稷安危卻全無用處。」阮七面露澀笑,「貴妃娘娘哪里比得過皇後呢,皇後對貴妃娘娘不滿,皇上也只能听命行事了。」
「那也不能將嬪妃驅趕回家中啊!」雁雙翎不由得忿忿不平,「哪朝哪代都沒有這樣的道理,嬪妃既然冊封了,便是皇帝的家里人,于情于理,貴國陛下也該保護家人才是。」
「誰說不是呢。」阮七哼了一聲,諷刺道︰「大抵我朝陛下為人文……溫和吧,在為臣民,又能有什麼辦法?」
听到這,雁雙翎忽然覺得不太對勁。
他為何要對她講這些呢?再怎麼說,這也是沛國的宮廷丑事,何況還牽扯到阮貴妃,身為族中晚輩,難道不該替長輩掩羞嗎?
再說,憑著他們這幾日的相處,不過泛泛之交,真的沒必要跟她推心置月復的……難道……
她頓時有些明白他的用意了。
雁雙翎笑道︰「公子放心,若將來雙翎能得償宿願,獲太子青睞,並能在殿下面前說得上話的時候,雙翎一定會請太子親迎貴妃娘娘回宮。」
听聞當今沛後一直無所出,太子是故去淑妃的兒子,沛後親養在其宮所,視為己出,並力勸沛帝立其為太子。但即便如此,不是親生的畢竟不是親生,雁雙翎覺得,阮貴妃一事若去懇求太子,或許還有轉機。
「有公主這句話便夠了。」阮七沒顯露太多情緒,只微笑道︰「在下只盼著公主能達成心願,想來這樁姻緣定是我朝之福。」
他還真是客氣……不過這客氣里總透著一絲讓她猜不透的意味,她總覺得,一切並非如表面上那樣簡單,但無論如何,他們沛國的局勢都不是她所擔心的,能讓她幫到兄長及雅國就好。
阮七忽道︰「對了,張丞相的千金我已請她回府去了,今後莊中的女師傅將全力幫助公主練曲,公主往後有得累了。」
「回府了?」雁雙翎一怔,擔心道︰「怎麼?她已經學會「嗎?」
「半調子吧,」阮七不甚在意的自顧自喝了口茶,「只是眼前在下只能顧及公主,暫時幫不上別人了。」
「可是……張相千金也是有力的候選之人啊。」她不解。
俗話說,雞蛋不要放在同一個籃子里,憑阮七公子的聰慧,怎會不知孤注一擲的危險?這節骨眼上舍張相千金來全力助她,怎麼看也不是生意人的打算。
「公主救了貴妃,也是救了我靜和莊全莊上下,」他一臉嚴肅認真,「在下無論如何也會報答公主這份恩情。」
「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若僅是為了這個,她倒覺得不必興師動眾,畢竟,那真的只是舉手之勞。
「受人滴水之恩,應當涌泉相報。」阮七堅持道。「這是貴妃娘娘從小教導在下的道理。請張相千金回府,也是貴妃娘娘的意思。」
听到這,雁雙翎不禁想,以往是她錯看阮家了嗎?
原以為,阮家只是趨炎附勢的商賈之家,阮七公子編撰美人榜也不過是為家族謀利而已,但如今看來,他們倒是有情有義的。
想起一事,雁雙翎道︰「公子安排我在這凌霄閣居住,後听聞這里是貴妃舊居,實在多謝公子偏愛了。」
阮七不甚在意的說︰「依公主的身份,理當是座上賓,況且貴妃娘娘看見是公主住在此處,也是十分歡喜的。」
「話雖如此,可張相千金只住在普通的薔薇閣中,相較之下,貴府實在是太厚待雙翎了。」經由先前相談,她不得不懷疑這個阮七公子到底算計了什麼,這麼一想,才發現處處是玄機。
打從一開始,阮七公子就偏心于她,這是為什麼?其實押注在張相千金身上似乎更穩妥一些,畢竟張千金與太子是青梅竹馬,不是都說近水樓台先得月?
他倒沒打算瞞她,直言道︰「說來這事是張相委托我幫忙,我實在不好拒絕,但說實話,我並不認為張相千金會當選太子妃。」
「為何?」她倒覺得張千金跟太子很相配。
「太子與張小姐認識很多年了,要是真喜歡她,早就喜歡了,也不會有那女伶之事。」阮七轉了轉茶杯,才又道︰「依我看,張小姐此次不過是陪襯罷了。」
對啊,她為何沒往這處想?看來,了解男人的還得是男人。
她決定,從今以後要好好听阮七公子的建議,不再鬧別扭。
這並非妥協,她依舊覺得這男人神神秘秘的,可又覺得兩人既然目標相同,那麼大抵上他是不會害她的……興許,這亦是因為她漸漸信任他的緣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