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後居于風棲宮,據說模仿當年離國姿德皇後的長元宮所建。踏入宮門,莊漣漪完全可以確定自己的猜測沒錯。周皇後以姿德為榜樣,處處模仿姿德,對于愛情,也渴望于姿德一般,傾盡天下,且獨得帝王之愛。
然而,她卻敗了,敗在一個賤婢的手里,這教她情何以堪?難怪她心中的積怨那麼深,甚至將仇恨殃及下一代。
這兩日她有些身體不適,終日臥榻,莊漣漪特地炖了補品前往探望,輕坐床沿,細聲慰問。
「賢媳,難得你還有心來看本宮,」周皇後淺笑,「但只怕你此番前來,有人會不高興。」
所謂有人指的當然是令狐南。莊漣漪何其聰慧,立刻答道︰「母後何出此言?母後這一病,宮中上下甚是憂心,殿下還特意到純鄴寺點長明燈替母後祈福呢。」
「是嗎?」周皇後的表情顯然不信。「有勞二皇子費心了。那日歸來,本宮也想通了,他脾氣倔,硬跟他說理大概不行,一切就順其自然吧。」
「母後的苦心,殿下總有一日能領會的。」她連連點頭,「只怕母後不要惱他才好。」
司徒容若叫她拿出多一點耐心,所謂萬事起頭難。她思來想去,也唯有讓時間來撫慰創傷,用溫柔呵護來調解仇恨。
「娘娘,藥煎好了。」宮婢前來稟報。
「端進來吧。」周皇後嘆氣,「天天喝藥,味覺都麻木了。」
「良藥苦口,請母後忍耐,」莊漣漪柔聲勸慰,「卻不知母後生了何病?前兩日還好好的,也不像染了風寒。」
「沒什麼大病,卻是打娘胎里帶來的。」周皇後臉色越發黯然,「這些年,不知求了多少名醫,總不能斷根,怕是無法根治了。」
「或許告知臣媳一二,臣媳代母後到狄國尋良方?」’
「哪里都一樣,就別白費時間了。」周皇後澀笑,「是心悸的毛病。」
「哦?」莊漣漪一怔。
打娘胎里帶來的心悸?這個她听說過。從前父皇有一嬪妃便是患有此癥,平時還好,一旦受了刺激,與人爭執兩句就要暈倒,走路稍快一點就喘不過氣,更別提什麼騎馬、舞蹈了。後來嬪妃懷有龍嗣,太醫建議她墮胎保命,她哪里舍得,偏要生下,結果生產過程中暴斃而亡。
「母後已生下太子,想來這病倒也不要緊。」她順口安慰。比起那名嬪妃,周皇後可謂幸運多了。
周皇後臉色一白微愕,才笑說︰「本宮還算有福氣。」
「娘娘,藥端來了。」宮婢托著盤子,小心翼翼的上前。
莊漣漪連忙起身,殷勤道︰「臣媳親自伺候母後喝藥。」
周皇後也不推拒她的好意,莞爾點頭。
然而她一聞到那湯藥的味道,臉色一變。這味道……怎地……好似……她腦中疑雲頓涌,當機立斷,打翻半碗,任其潑灑在衣袖上。
「臣媳該死,一時失手--」她故作驚愕道。
「罷了罷了,」周皇後扶起她,「你從小養尊處優,哪里懂得伺候人呢?何況只撒了一點點,無妨!」
說罷,也下命人另煎一帖藥,飲下剩下的藥,含了顆蜜餞後,徐徐躺下。
莊漣漪以更衣為由,不再多陪,跪安離開。
她匆匆回到寢宮,立刻命綠嫣將司徒容若請來,見了他便迫不及待把方才的疑慮說了遍,並將那已褪下、沾了藥汁的衣衫遞給他。
「是有些類似于蠱涎的氣味。」司徒容若嗅聞蹙眉,「這齊朝宮中原來也有此物……」
逼涎,狄國宮廷秘制的毒藥,傳說以二十多種極毒的蟲子制成,取其精涎,另加草藥熬煉。服蠱涎者不會馬上致死,卻會在心肺里滋生一種小蟲子,日積月累,蛀壞五髒,噬空身體。
因為此物極為陰毒,被禁封在狄國宮中的高閣,知道者寥寥無幾,莊漣漪還是偶然間听父皇提起的。而詩妃身為寵妃,亦曾見識過此物,她知司徒容若喜歡獵奇,曾讓他觀聞過。
「我懷疑,周皇後患的不是心悸癥,而是中毒。」莊漣漪分析,「否則,從前她哪能順利誕下太子?」
「她總覺得胸中不適,或許就是蠱涎作祟。」司徒容若搖頭,「看樣子至少已中毒一兩年,否則不會有感覺。」
「還有救嗎?」她忽然于心不忍。
「很難了。」他嘆息,「就不知下毒之人是誰,竟想出這麼陰狠的法子--」
「周皇後雖色衰愛弛,得不到齊帝的寵愛,容易心緒煩亂,也許有人趁機哄騙她說是心悸癥讓她長日服藥,並暗自在藥里做手腳。」莊漣漪推測,「我听說,伺候周皇後的太醫姓張。」
司徒容若抿唇,忽然淡淡一笑,並不作聲。
「怎麼了?」她察覺他神情不對。
「公主可知道,這張太醫是誰引薦進宮的?」
「誰?」
「若是二皇子?」
莊漣漪臉色大變,不敢相信的直搖頭,「不……不可能……」
「這張太醫若是殿下引薦的,周皇後自然不會信任,更別說放心服用他所開的藥方;而幕後主使若真是殿下,也太明目張膽,絕非明智之舉。」看出她的擔心,司徒容若寬慰道︰「事情尚未明朗之前,公主不必掛心。」
「咱們該怎麼辦?」無意中窺得這天大的秘密,宛如平添一塊巨石,壓在她的心上。
「如今之計,咱們也只有暗中籌謀,」他微微笑說︰「容若不才,曾經配制過一帖解藥,雖不能完全根除蠱涎,但至少可緩解。還請公主每日往周皇後宮中,親手替她煎藥,就說是媳婦孝敬婆婆,必不會引人懷疑。」
「一定要救活她!」莊漣漪一張小臉如失了水分般皺在一起,「否則殿下必月兌不了關系……」
「公主對殿下一片痴心。」他由感而發,「咱們只能盡人事,听天命。」
他總在她最無助時伸出援手,她實在無法想象,假如失去他的陪伴,她會落到怎麼樣的慘境。
夜風微涼,掠窗襲來,她聞見他身上的氣息,似青草一般清爽。心,忽然平靜下來。
之後的半個月,她每日必到周皇後宮中請安,親手煎煮湯藥,以銀匙喂周皇後服下。司徒容若的秘方果然起了作用,據周皇後表示,胸悶心亂的狀況稍稍好了些,偶爾還有閑情觀看窗外美景。
莊漣漪略微放心,卻仍不敢大意。
這天,她在風棲宮與周皇後一同用晚膳,之後沿著花園小徑信步閑逛庭園,此時夏熱已淡,秋風輕起,一陣衣衫拂動,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綠嫣,去取我的披肩來。」她貪看新月初上的景致,雖有些冷,倒不急著回去。方才在風棲宮里染了些藥味,在這吹散氣味也好。
綠嫣頷首,迅速離去。偌大的御花園中,仿佛只剩她一人。
她覓了塊假山石坐下,難得偷了個清閑,都說南齊風景秀美,她不得不承認,這初秋花草果然比狄國繁麗不少。雖然不得植樹,四處卻置有巨大盆栽,深綠顏色,間隔紅艷花朵,另有一番風情。
此刻的狄國,花事已經開到茶蘼了吧?
莊漣漪嘆一口氣,沉溺思鄉之情。忽然,只覺得背後一陣冷風襲來,讓她突生恐懼。
回眸間,脖上已橫著一只黑手,眼瞳映入一鬼魅人影。
刺客!她心下喊道。
生平第一次,遭遇如此險境,一直被保護得很好的她,冷不防被扼住了咽喉,她倒也忘了害怕,只覺全身僵硬。
對方就這樣靜立著良久,一雙冷眼睨著她,她看不出其中含意,只覺蒙面下的眸子冰寒深邃。
「尊駕何人?所為何事?」莊漣漪壯起膽子,低啞地問。
不知為何,她直覺認為這黑衣人不會殺她,否則,以他神出鬼沒的能耐,早斃了她,何必拖延?
黑衣人終于開口,他聲音低沉,似中年男子,「听聞近日公主常在周皇後宮中走動,還請公主不要多管閑事,譬如煎藥之類,交予宮人便妥。」
霎時,她明白了,什麼都明白了。
眼前並非刺客,而是一個威脅者。他並不想奪她性命,只是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奪去周皇後的性命。
他是誰?誰派來的?令狐南嗎?
就算令狐南對她無愛,也不敢傷了她的性命,畢竟事關齊朝與狄國邦交。
真是諷刺,她為了他而救治周皇後,但他卻偏不領情,還派人威脅于她……看來,她真的不該多管閑事。
忽然,一個念頭閃過。假如這人真是令狐南派來的,她倒想看看,他對自已有幾分顧忌?
「假如本宮不依呢?」她微微一笑,眉一揚,「尊駕會如何對付本宮?」
「不依?」黑衣人加重手腕的力道,讓她呼吸一窒。「公主,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莊漣漪無畏的抿唇,「本宮還怕了你不成?」
那雙冷眼猛地一凜,十指收緊,眼看就要扼斷她的咽喉,驀地一陣琴聲自假山後飄來。
琴聲縹緲,她知道,這世間能彈奏這樣的琴音只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