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連忙點頭引路,沒一會兒,便來到一株參天大樹下,樹干足有數人腰粗,被母狐打了個偌大的洞,築成一個天然的小窩。四、五只小狐狸便擠在其中,毛茸茸的,又軟又暖,像極了去年冬天,她在京郊田莊看到的那一幕。
周秋霽的心底像被什麼融化開了,不禁蹲去,輕撫那些小家伙的腦袋,嘴角逸出微笑。
狐狸冬白夏青,忽然,她想到了這句話。
這句話,是江映城對她說的。
她本不信,動物的皮毛真會隨看季節而變化嗎?可現在這一窩小家伙,還真是青色的,與冬天所見的雪白截然不同。
她的笑意變得苦澀,仿佛心尖有什麼不願觸踫的東西,這片刻,被一只鉤子劃了一下。
「小姐,咱們該拿些什麼喂喂它們才好,說不定那母狐遇到了什麼意外……」
「可小狐狸吃什麼的呢?」其實,她也不太懂得。
「母乳。」忽然,一個聲音應答。
周秋霽霎時僵住,這聲音……為何那般熟悉?不會是她產生的幻覺吧?
「或許該拿些羊乳喂它們。」那聲音又道。
她簡直想捂住耳朵,不,她不要再沉淪在記憶里,好不容易心境才稍稍平復,不能再泥足深陷。
有人輕輕走過來,風吹衣袂微動,猶如夏日陽光,傾斜入林。
那人在她身後站定,說了一句似乎只有他倆才明白的話一
「狐狸冬白夏青,果然不錯。」
真的是他。
她該說什麼?夢魔再度來襲,還是上蒼給她的殘酷驚喜?她日夜祈禱這場折磨早點過去,看來上蒼完全沒听見她的哀求。
周秋霽雙眼微閉,過了好一陣子,才鼓起勇氣站起來,轉過身面對他。
如果注定了無路可退,那也只有面對。
數月不見,他似乎清瘦了許多,站在林間,就像一抹清淡的影子,然而,他的笑容卻比從前明亮真摯了不少,去掉了一庚氣,溫和如水。
他怎麼到昭平來了?總不會是專門來看她的吧?呵,或許睦帝又有什麼秘密的事讓他去辦呢……她不想深究,也與她無關。
「小竹的身子好了嗎?」心頭一直懸著這件事,她可不希望因為自己一時的心軟,害了一條無辜的性命。
「她早已康復,」江映城鎮首道,「我已將她送回故鄉去了。」
還好,沒有鬧出人命……不過他不是喜歡貌似蘇品煙的小竹嗎?為何還要把幸福拱手出讓?
「是雪嬌不讓她留在府中嗎?」周秋霽覺得自己應該猜中了原因。
對啊,有了那個難纏的寶貝表妹,他這一生,不論娶妻納妾,都很為難吧?
他垂眸,並沒有回答。
這樣算是默認了嗎?她從來不懂得他的心思,過去如此,現在依舊。
「你這是要去哪兒?」他看著她手中捧著紙筆。
「研習丹青。」她簡要地答。
「那你去吧,這窩小狐就暫且讓我來照顧好了,若母狐遲遲不歸,晚膳之後,我會將它們送至府上。」
他?照顧小狐?
周秋霽大為詫異,又有些想笑,這些應該不是身為丞相的他所為吧?
看他平日端著架子,倒還真想看看他會如何照顧這些小東西,一定手忙腳亂……
不過,既然是他自找的,再麻煩也是他咎由自取,她可沒這麼多閑工夫理會他了。
「如此,我先去了。」她轉身而去,不讓自己流露半分不舍。
他似乎在凝視著她的背影,戀戀不舍的感覺……呵,這也一定是她自作多情的幻覺,他向來恨透了她,怎會帶半點不舍的情愫?
答案早就知道了,就別再多想。
「周姑娘,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啊」穆時逸對她笑道。
周秋霽恍過神來,這才發現畫中的朱色上多了些,本來梅蕊中只一點便嬌俏可愛,此刻,倒像畫成了妖撓的桃花。
她連忙提起筆來,無意間袖籠一掃,打翻了一醚子顏料。
「哎呀--」她大叫了聲,補救不及。
「我說了吧,周姑娘今天有心事。」他喚來書童,「快把這兒打掃打掃,再送壺茉莉香片過來。」
她的確很喜歡他這里的茉莉香片,體郁淳香,每次畫累了,總要喝上幾杯,但現在還沒到吃茶點的時候。
「你這樣滿月復憂思,畫也畫不好,何必呢?」穆時逸勸道,「不如咱們到竹廊下坐一會兒,歇一歇吧。」
她有些尷尬,實在不想自己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讓外人看到,然而,終于還是掩飾不了。
江映城忽然出現,無可避免的,在她心里又掀起微瀾。
穆時逸親自替她倒了茶,動作緩慢而優雅,不禁又讓她憶起那個不該盤踞于腦海中的人。
說實話,穆先生與江映城,還真頗有幾分相似,從外表來看,兩人都是竹露風清的君子。
「穆先生今年貴庚了?」周秋霽藉此閑談,想排遣內心的苦悶,「為何至今不見娶妻?」
「我四海飄泊,靠著私塾微薪度日,」穆時逸淡笑道,「何以成家?」
「穆先生的家鄉是哪里呢?」看來,世間各人皆有生存之不易,她听得多了,也不必再自憐。
「沁州。」
沁州?江映城的故鄉?周秋霽不由得瞪大眼楮。
「沁州距此千里之遙,」她好奇地問︰「先生為何獨自到此?」
「我在家鄉本有個心愛的女子,她去世後,我睹物思人,痛苦不已,只得離開傷心地。」他平靜地說。
這般平靜,可見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能讓穆先生傾心的女子,一定不俗。」她莞爾道。
「那一年,我在她家當教書先生,她向我學習丹青。」穆時逸倒是不諱提及哀思,「大概是日久生情吧,有一天,她要我替她畫一幅肖像,我畫好後,她卻將畫像還給了我,我當時沒明白是什麼意思,後來才知道她的心意。」
「為何?」她不解。
「原來,她還給我的,並非我原來畫的那一幅,而是她自己的自畫像,我乍見之下沒看出來,回家仔細研究以後才明白。」
呵,倒是一段動人的佳話,那女子如此傳情達意,溫婉如撥絲弦,著實高妙。
「那畫像還在嗎?弟子很想一觀。」
「你倒提醒了我,艷陽當空,是該拿那些陳年的舊畫出來曬一曬了。」穆時逸起身對書童吩咐,「快去,將我那高閣中的字畫都取了來。」
書童立刻去了,沒多久,便捧了一大箱的卷軸過來,在院,中拉了繩子,逐幅攤開著。
畫卷大半為仕女圖,周秋霽好奇地上前觀看,心想看到底是哪三帽出自那女子的手筆,然而,她忽然僵住。
蘇品煙?
沒錯,其中一幅畫像,活月兌月兌就是蘇品煙,難道人有相似?可那衣服也相似……這未免也太巧了吧?
穆時逸跟到她身畔,也觀看著畫中人,半晌無語。
「她,就是那個女子?」周秋書的一顆心提到了喉間。
「周姑娘真是聰穎。」他澀笑著回答。
她凝眸,錯愕不已。這世上有巧合並不奇怪,但巧合就在眼前,卻讓人感到無比可怕。
臉色瞬間慘白,因為,她想到了一個更加可怕的問題。
「先生是幾時與她互通款曲的?」她不由得緊張問道。
「還是先帝的時候,大概洪新三十五年左右吧。」
那……不也正是江映城愛慕著蘇品煙的時候嗎?她忽然一陣揪心,也不知為何這樣難過。
為誰難過?為江映城嗎?他至今大概也沒有真正明白蘇品煙的心思吧?一昧把對方當成九天仙子,懷念她多年,不曾想,她竟有如此的秘密。
「周姑娘,你怎麼了?」穆時逸發現了她的異樣。
「沒、沒什麼,」周秋霽有些眩暈,有些話,她得問清楚,替江映城問清楚。
「先生,你與這位女子來往了多久?」
「我與她互表心意之後,就一直暗中來往,直至她父母發現了此事,勒令我離開沁州。我本想北上穩定之後,便接她過來,沒料到,不久就听聞她意外身亡的消息。」
所以,那段時間真是重佚的,蘇品煙一邊與穆時逸來往,一邊又與江映城……
周秋霽盯著畫中人清純可人的模樣。怎會是那般朝三暮四的女子?
希望只是她認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