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總是纏繞在她的記憶里,像荒野的藤蔓,越是不願去想,繁衍得越是厲這兩天,不知為何,她總回憶起十六歲那年的事,所有極致的痛苦與甜蜜,都源于那一年。
聞人龍在她生命里,真不知道該算第一男主角,還是折磨她的混蛋。
她蹲在牆角,將貓食放入碗中,憶起腦海中那張揮之不去的臉,忍不住發起呆篤篤篤,身後傳來輕微腳步聲。
院門早已關好,這宅子里應該只有她一人,怎麼會听見另一個腳步聲?
雅眠驀然回眸,發現日光下多了一道修長的人影。
因為逆光,來人的面目看不真切,但就算閉上眼楮,她也能猜到是誰,因為她已經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味道。
「你來干什麼?」她故作鎮定,繼續擺弄裝有貓食的碗,不再看他。
「原來這些日子你住在這里,」聞人龍打量了一下她棲身的小院,「難怪我的屬下打探不到你的下落。」
「你一直派人跟蹤我,當我不知道?」雅眠冷笑,「你那幾個屬下雖然還算機靈,但休想整天監視我。」
「听說你明天要搬進王府居住?」他懶得與她斗嘴,直入切入主題。
「你一直派人監視我,就是怕我打擾你現在榮華富貴的生活吧?」她冷笑,「可惜,你躲不掉。」
如今義山王府上上下下全把她當成聖姑轉世,認為是治好王圮瘋病的惟一希望,三番兩次派人來請她入住,還特意在王府里為她設置了一座小小的道觀,種滿梅花。
「你在養貓?」他注意到她手中的貓食,忽然道。
「怎麼了?」雅眠故作不解。
「你該不會想把這貓也帶到王府去吧?」
「不可以嗎?」
「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王府的規炬,那兒是不準養貓的。」陰沉的眸子凝聚在她臉上,似乎想看穿她是否在說謊。
喵嗚!
一陣嬌滴滴的啼聲自檐上響起,眨眼間,一團白茸茸球兒就撲到雅眠懷里,小臉兒和小爪親匿地磨蹭著。
雅眠微笑輕撫懷中的貓咪,起身斜睨了聞人龍一眼。
「我知道。」她回答。正因為窺知王府這一個秘密,她才有今天的機會。
「我明白了……」聞人龍神色一黯,「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郡馬爺說話好奇怪,我怎麼听不懂啊?」雅眠失聲大笑。
「你會不懂?」他逼近一步,「這些日子王府里奇怪的聲音就是你制造的吧!」
「什麼奇怪的聲音?」她裝作滿臉無辜。
「類似于嬰孩的啼哭聲……」他低啞地訴說。
「嬰孩?」雅眠眉一挑,「我又不會口技,哪里會假扮嬰孩的啼哭聲?」
「可你養了貓。」一語道出她的詭計。
貓的叫聲,在春天的夜里,的確類似于嬰兒的哭啼聲,而且無時無刻。
常人如果听到這樣的叫聲,也許起先會誤會,但隨即便明白,它與嬰孩無關。
可對于患有瘋病的義山王妃來說,就完全不同了。她會被這叫聲折磨得神智恍惚,驚駭崩潰。
義山王妃害怕嬰兒的啼聲,這是雅眠打探到的秘密,但導致如此怪癖的原因,仍是一個謎。
雅眠記得自己在半個月前的夜晚,懷抱著這只白貓施展輕功,無聲無息落在義山王妃寢室的瓦上。一陣接著一陣的啼哭聲傳入屋內後,驚醒了床上的貴婦。
那一晚,月光明亮,巨大的圓月似乎就貼在她頭頂上似的,有王府的下人看見她飛躍而過的白影,便恐怖地謠傳她是前來挑釁的女鬼。
之俊傳言愈演愈烈,王妃的病情也愈加嚴肅,到了不得不廣召天下奇士為她驅邪的地步。
「雅眠,你何必如此?」聞人龍眼泛難過的神情,輕聲嘆道,「我已經成親了,你何必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他的話,讓她郁積在心里的怨恨猛然爆發,一張本來噙著淡笑的容顏,瞬間布滿怒火。
「對,我就是要把時間浪費在你身上,我就是要接近你、糾纏你,打擾你的生活,讓你此生都無法平靜快樂,永世不得安寧!」揚聲道出心中憤恨,身子忍不住激顫起來,無法自抑。
她恨他!恨他的負心薄幸。
如果當初不愛她,就不該來招惹她,既然許諾了要娶她,卻拋下她,這口氣她咽不下去。
「雅眠,你是公主,」聞人龍語氣里透著感慨,「東商雖然亡了,可你仍然是高貴的公主,不該為了我這個卑鄙小人而毀了自己。」
雅眠一怔,沒料到他會如此說。
他的眉宇之間,凝著散不去的哀愁,仿佛真的關心她、擔心她,感嘆她這麼做不值得。
此時此刻,他該做的是羞辱她、冷酷地恥笑她的痴情。
但他沒有。
他對她說話的語氣,宛如對待珍寶般的,從來都是那樣溫溫和和,讓她產生一種被他寵溺的幻覺,以為自己是他的惟一。
「我有件禮物要給你。」他忽然道。
從袖里掏出一只錦盒,掀開盒蓋時,卻見一道耀眼紅光。
「霞光戒指?!」雅眠吃驚得四肢血脈凝結,「你……你從哪里得到的?」
「遂王楚皓明。」他輕描淡寫。
霞光戒指,東商國公主的象征,是她滿周歲的時候,父皇和母後送給她的隆重禮物。可惜,在那個血色清晨遺失了。
听說被北慕國騎兵所得,獻給了當時的元皇後,之後又到了遂王楚皓明的手中。
雅眠從沒料到在自己有生之年,還可以再見到這輾轉流散的故國之物。
熱淚涌上眼眶,她捧著錦盒,控制不住內心的激蕩,哽咽不已。
「雅眠,你是公主。」聞人龍在她耳邊繼續道,「戴上這枚戒指,不要忘記自己的身分。」
忘記?她一愣,先前的傷感頓時化為滿腔怒火,手中的錦盒往他身上猛然一擲。
「我還奇怪你為什麼這麼好心,送我禮物,原來,是想讓我不要忘記公主的身分!」雅眠厲聲怒斥,「呵,我如果牢記自己的出生,就不會再低三下四地糾纏著你,你就可以輕輕松松擺月兌我了,對嗎?聞人龍,你休想打這種如意算盤!」
他澀澀一笑,俯身拾起錦盒。「原來,你是這樣看我的。」
「像你這樣負心薄幸之徒,有什麼事做不出來?」雅眠反諷。
他不語,只將錦盒擱在院中的石凳上,背對她的身影看不到表情,卻顯得有一絲蒼涼。
「雅眠,東西我留下了。臨走之前,還是想勸你一句,不要入住王府。」
「抱歉,我已經收拾好行李,明兒個就有人來接我了。」她倔強地回嘴。
「不要忘了,雪菁見過你,她會揭穿你的身分。」仿佛善意的提醒,又像是不經意的威脅。
「雪菁郡主?」雅眠冷笑,「對,她的確見過我,知道我與你相識。可王府這麼大,我不一定能遇到她。再說,你敢讓我遇到她嗎?」
早就听說自從義山王妃病倒後,聞人龍便帶著妻子雪菁搬離自己的承安侯府,暫住義山王府,雪菁與她踫面的機會極大。
可他敢嗎?敢讓現在的妻子知道從前的戀人還在跟他糾纏不清?
她料他沒有這個膽。背對著她的聞人龍沒有再說什麼,僵立在原地好一陣子,才悄然開門,無聲走出。
雅眠望著那晃晃蕩蕩的門扉,心里升起一陣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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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很想見見雪菁郡主,想見見這個溫柔懂禮的女子,問問她到底知不知道聞人龍的為人。
她一點也不恨對方的橫刀奪愛。在她眼中,郡王是個跟她同樣遭受蒙蔽的可憐蟲,錯把混蛋當作可以寵愛自己一輩子的人。
只是見到郡主,對方會相信她嗎?愛情使人盲目,生活在幸福假象中的郡主,會相信一個貧賤女子的話嗎?
或許,郡主會以為她因為嫉妒而故意中傷她的郡馬吧。
沿著林蔭小道緩緩前行,這是入住王府後的第一個早晨,她沒有辦法在道觀里安心待著,煩亂的心事讓她四處游走。
忽然,她听到一陣笑聲。
從叢林後面傳出,是屬于女子銀鈐般的聲音。
雅眠不由得站定,往聲音的方向望去。遠遠的,隔著一汪湖水,在碧波之上,亭閣之中,隱約有兩個人影,正在悠閑垂釣。
雖然看不清眉目,但其中一個背影,一望便知是聞人龍。她對他太熟悉了,就算他化成灰也認得出來。
至于另一人,華美長裙曳地、烏發盤繞的妙齡女子,應該是郡主吧。
不是說郡主的身子不好嗎?但听那笑聲,倒是健康爽朗,完全不像個病人。
呵呵,誰知道呢,或許嫁了如意郎君,再重的病也會隨之消失無蹤。
雅眠就站在岸邊,呆呆凝望著那對其樂融融的夫妻,腳下像生了根一般,哪怕心里再多黥痛,也無法移動雙腳半步。
她一直想親眼看看他婚後的生活,如今終于得以一見,原來比她想像中的,更令她難過。
她覺得體力不支,不由得靠著身邊的花架子,一只手緊緊攥住一朵花兒,生怕自己暈倒。
「仙姑?」耳際傳來一聲驚呼,她循聲望去。
只見管事嬤嬤從林蔭路上奔來,滿面驚恐。
「出什麼事了?」難道是王妃又犯病了?
「仙姑……」管事嬤嬤奔到她身邊,一把將她的手從花架上推開,「小心點,別傷了這些花兒。」
這些花是什麼名貴品種嗎?不過是朝顏花罷了,藍藍紫紫的點綴在綠葉之間,普通得很。就算她無意中傷了其中一朵,也不必如此大驚小敝吧?
「這些花可是咱們郡馬爺的寶貝呢。」管事嬤嬤解釋,「他總是親手澆灌,不容別人踫一下的。」
「郡馬爺的寶貝?」聞人龍什麼時候愛趄花來了?
「對啊,听說是因為咱們郡主喜歡。」管事嬤嬤笑說。
原來如此。雅眠望著這藍紫繽紛的綠牆,只覺得一陣刺目。
曾經,朝顏花是她的最愛,小時候在宮里的時候,她總命下人早早地采擷,擺在她的寢室里……但此刻,不知為何,她覺得這花朵的長相忽然變得可惡猙獰至極。
「嬤嬤,不知我能否討幾朵花,拿回道觀擺設呢?這朝顏花汲取一日之朝氣,若擺在道觀里,定能助長修行,增加法力。」她信口道。
心里倏地竄起一個古怪念頭,像是惡作劇,又像是試探。
她倒要看看,他舍不舍得把郡主心愛的東西給她,看看在他心中,她到底還剩幾分地位。
「這……」管事嬤嬤面露難色,「恐怕老身難以做主。」
「郡主和郡馬似乎就在水中央垂釣呢,」雅眠朝湖心一指,「煩請嬤嬤前去問一聲。」
「好吧。」管事嬤嬤嘆一口氣,「仙姑如果真的喜歡,老身就代為請示一下,不過如果不成……」
「當然也怪不得嬤嬤。」雅眠笑盈盈地回道。惟有她自己知道,在這笑容下,隱藏著不安。
只見老婦蹣跚地前去。她背轉過身,故意不看湖中央發生的一切,心中仍懷抱一絲希望。
不一會兒,老婦的腳步聲再次自耳後響趄,雅眠緩緩回頭,期待看似普通卻義意非凡的答案。
「仙姑……」一看老婦那難以開口的模樣,就知道事情非她所願。「真是對不住,郡馬爺說了,這花兒不能隨便送人。」
「就算送給我,也不行嗎?」她听見自己凝噎的聲音。
「真的對不住。」管事嬤嬤滿臉不好意思。
忽然,又是一陣笑聲自湖泊處傳來。她禁不住遠眺,看到聞人龍正釣起一條大魚,而郡主則在一旁拍手叫好。
他知道自己就站在岸邊看著他嗎?
肯定是知道的。然而,他連瞧也不瞧這邊一眼,只顧陪伴嬌妻玩樂,甚至連小小一朵普通的花兒也不肯施舍她。
與她素無瓜葛的管事嬤嬤尚知顧及她的感受,他卻神情自若,與愛妻說說笑笑,逍遙之極。
這樣的男子,如果心里對她還有一點點眷戀,那才叫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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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顧及郡主比較多,哪怕在多年前第一次與郡主見面之時,亦是如此。
現在想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鐘情?
雅眠記得那一年,每逢月中,聞人龍便會派轎子接她下山,帶她四處游玩。
從小無依無靠、孤獨寂寞的她,覺得這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因為聞人龍的到來給她一種安定感,讓她的心不再飄零無依。
那是三月的某一天,她隨著聞人龍來到揚州。他說三月的揚州有一聞名天下的美景,一定要帶她來看看。
所謂美景指的是柳絮紛飛。
丙然,站在河堤上,看著雪花般的點點飛絮輕盈落在衣間,仿彿整個天地都在她展開衣袖,迎風而立,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翮翮起舞的仙子。直到今天,每次回憶起這場情景,似乎還可以隱約聞到當時河邊青草的氣息。
他們就是在揚州城里遇到了郡主。本來可以完美無缺的回憶,卻埋下了一絲陰影。
雅眠第一次見到郡主,就猜到她身分不凡。
當時她與聞人龍沿著河堤,緩緩朝繁華鬧市中走去,一路瀏覽街邊商鋪,若是遇上感興趣的玩意,便駐足停留。
其實,主要是她被那些花兒粉兒、綾羅綢緞吸引,買了這樣又想要那樣,聞人龍不過在一旁笑咪咪陪著她而已。
但當他們路過一處鐵鋪時,聞人龍卻忽然難以挪動步子,目光直盯著一把短小風刀,久久不語。
「怎麼了?」雅眠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覺得眼熟。這把佩刀的模樣她曾經見過,似乎是許多年前,還在故國的宮里,聞人龍有一把類似的佩刀。
「的確長得很像。」她踱到聞人龍的身邊,輕聲說。
「不是像,」聲音里忽然積滿了酸楚,「就是同一把。」
「同一把?!」雅眠有些吃驚,「你怎麼知道?」
「這是八歲那年,我父親特意親手打造,送給我的禮物。他叫我要好好習武,將來長大以後保護東商……」聞人龍抑住傷感,微微一笑,「你看,這鞘上缺了一顆寶石,是我在習武的時候不小心弄掉的。」
「可這把佩刀怎麼會出現在這里?」雅眠詫異。
「當年宮里的東西,如今已經流傳到民間,它會出現在這里並不奇怪。」
是呵,亡國之後,不僅是人,就連東西也四方流散了。
「既然有幸遇舊物,算是天賜的緣分,趕快把它買下來吧!」雅眠興匆匆提議。
「我也是這樣想的。」聞人龍與她對望一眼,點點頭。
「老板!」雅眠立即朝掌櫃的招手,「我們想買這把短刀。」
「嗯,這把不賣。」
雅眠與聞人龍同時詫異地一怔。
「老板,瞧您這話說的,東西不賣擺在鋪子做什麼?」雅眠忙問。
「不瞞姑娘您說,這東西已經被人訂了。」
「訂了?」
「對啊,真是不巧,兩位再看點別的吧。」
「可我們就想要這一把,」雅眠索性纏著掌櫃,「到底是誰訂的?幾時訂的?如果對方到時候不來取貨,可否賣給我們?」
掌櫃正不知該如何回答,忽然門外步入一位丫鬟打扮的少女。
「老板,我們小姐上次訂的東西到了嗎?」少女對掌櫃詢問。
「到了,到了,昨兒剛到的貨。」掌櫃連忙點頭哈腰的,取出櫃中陳設之物,捧到少女面前。
定楮一看,那正是聞人龍的佩刀。少女扔下一大袋銀子,轉身便走。雅眠顧不得許多,連忙追出門外,一把攔住她。「你想干什麼?」少女愕然地盯著攔路人。
「這位姑娘,我想買你手中的佩刀。」雅眠開門見山地道。
「佩刀?」少女一怔,之後連連搖頭,「這是我家小姐要的東西,不能賣給你。」
「那就帶我去見見你家小姐,我會說服她賣給我的。」雅眠窮追不舍。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樣死纏爛打,或許因為這是聞人龍想要的東西。他送給她那麼多禮物,她也想回贈他一件,否則,對不起他的萬千情意。
「翠縷——」
這時,一個嬌柔的聲音打斷了她與丫鬟的拉扯。
鐵鋪的門外,停著一輛紗轎,只見一雙縴縴玉手掀開轎簾,露出一張蒼白美麗的臉龐。
「小姐,這人想搶咱們的東西。」丫鬟朝那轎子奔去,氣喘吁吁告狀。
「看這位小姐像個明理的人,」雅眠索性直接游說美人,「我和我家哥哥是誠心想買這把佩刀,不知可否割愛?」
「真是抱歉,像這樣削金如泥的短刀天下難尋,小女子托掌櫃尋了大半年才尋到一把。這本是小女子打算買來送給家父的壽禮,恕不能轉讓。」美人婉轉拒絕。
「送給令尊的壽禮也可以挑些別的,不一定要這把佩刀吧?不瞞小姐說,這東西真的對我家哥哥意義非凡,還請體諒我們的懇求之心。」雅眠毫不氣餒,繼續懇求。
「哦?如何意義非凡?」
「這是……」雅眠情急之下,一時嘴快,險些道出「故國之物」四個字,卻被聞人龍搶先一步,打斷了她。
「抱歉打擾小姐了,」他對蒼白美人抱了抱拳,「我家妹妹胡說的,不過是為了從你那兒買到佩刀罷了。其實這玩意兒對我西言,真的可有可無。」
可有可無?雅眠不由得瞪著他,半晌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蒼白美人的目光落在聞人龍臉上,一雙水眸流現微微笑意,「公子當真覺得這東西可有可無?」
「是。真的打擾了,請恕罪。」聞人龍再次做了一個揖,轉身拉著雅眠的手便匆匆離開。
兩人步出十米之外,鐵鋪已經遠遠地拋到身後,雅眠才把聞人龍的手狠狠甩掉。
「你剛才為什麼要那樣說?」她忿忿地追問。
「如果道出那短刀的來歷,豈不是暴露咱們的身分?」聞人龍心平氣和地解釋。
「暴露了又如何?把短刀弄到手,再說又不一定能抓到我們。」雅眠不甘心,「那位小姐看起來心慈面善,不一定會加害我們。」
「防人之心不可無,」他輕攬她的肩頭,似乎在安撫她的情緒。「公主,你如果出了什麼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向在天之靈的父親交代。」
「可是那把刀……你當真舍得?」
「不過一把刀而已,身外之物,不必認真。」
她凝望他,看著他無所謂般的微笑模樣,竟覺得心疼。這一刻,她忽然做了一個決定,要給他一個驚喜,回報他的寵溺。
這天晚上,她沒有用晚膳,而是換了黑衣,悄悄出了門。待月上柳梢之時,才輕手輕腳地回房。
「你去哪兒了?!」聞人龍坐在客棧的房中,神色焦急,一見她平安回來,立刻站了起來。
「出去逛逛。」雅眠嘻笑。
「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他的神情里滿是責備,又飽含擔心,「我派了所有手下出去尋你,差點把全城都翻過來!」
「我沒事,只是去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女孩家里逛逛而已。」
「我不知道你在本地有朋友。」聞人龍不解地盯著她。
「那女孩兒你也見過,就是跟我們搶佩刀的那位小姐。」她調皮地眨眼。
「什麼?你……」聞人龍一驚。
「知道她是誰嗎?她居然就是當朝攝政王愛女,雪菁郡主。听說自幼身弱多病,常到風光秀麗的江南養病,這揚州城里就有她的別業。」
「你怎麼打听到的?」聞人龍劍眉深凝。
「哈哈,我今天趁你們下備之時,在那叫翠縷的丫頭身上撒了隱形香粉。這香粉可是辰山派的獨門之物,專門用來跟蹤尋找獵物的。」她得意的從袖中掏出今晚的戰果,「看,我把佩刀給你帶回來了!」
將短刀遞到他手中,期待他露出驚喜的表情。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他卻沒有任何喜悅之色,只嚴肅地問︰「雪菁郡主同意把東西賣給我們了?」
「她不賣,我可以偷啊!」她沒注意到他神色愈來愈冷峻,還在兀自高興。
「辰山老人教你偷竊之術?!他答應過我,不會敦你這些的!」猛然一聲低喝,嚇了她一跳。
「沒、沒有。」雅眠怔怔搖頭,「師父從來不肯教我這些,是我自己偷學的。」
聞人龍的臉色深沉得駭人,一把將佩刀納入袖中,房門砰然一推。
「你去哪里?」雅眠焦急的問。
「把刀還給那位郡主。」他在門口站定,冷冷地回答。
「什麼?」雅眠連忙奔到他面前,反身拙上門,死死攔住他。「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偷來的,你卻下領情?」
「這樣的盛情我不能要……」聞人龍眸中露出苦澀的神情,「這會讓我萬劫不復!」
「你在說什麼?一把刀而已,什麼萬劫不復?」雅眠不由得動氣,「你……你是不是看上那位貌美如花的郡主了?要把我辛辛苦苦偷回來的東西拿去討好她?」
不知為何,心中忽然涌上濃濃的醋意。
「雅眠,你是公主,」他凝視她的目光無比沉重,「你出生高貴,不應該做賊。如果為了我,為了一把無足輕重的佩刀,你去做降低自己身分的事,這會讓我很難過、很難過,比下地獄還要難過……」
「你、你真的是因為不想讓我做賊,而不是因為看上那個漂亮郡主?」她一怔,忍不住再次追問。
「呵,」他不由得被她逗笑了,「說真的,連她長什麼樣子,我都沒看清楚。」
「真的沒看清嗎?她長得好看,還是我好看?」她再次釋放自己的任性,沒完沒了地問。
「我都說了我沒看清……」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對峙的風暴終于在和緩的氣氛中過去。
她終于同意他把佩刀還給郡主,然而她卻沒料到,還刀時他與郡主的第二次見面,埋下了日後悲劇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