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她才真正看清他的面目。
難怪姊姊看了他的畫像會一見傾心,听從爹爹的安排嫁入戚府,果然,他有一張能讓女人為之傾倒的俊臉。
帶有異域血統的他,五官較中原男子深邃不少,那面部輪廓如同刀刻一般,劍眉、星眸、直挺的鼻子,厚薄適中的唇,還有剛毅的下巴,一弧一線,都如雕塑似的立體,給人一種俊美又不失英武的感覺。
尤為動人的,是他的眼神,看似平和如湖水,但又深藏暗涌,似有滿腔心事埋藏其中,精心掩蓋,不想讓人察覺。
「妳叫什麼名字?」他笑,俊顏如冬陽般明亮,但又夾雜一股寒意。
「沈小意。」她老實回答。
「沈?」他不禁眉一凝,似在喃喃自語,「妳也姓沈……」
「有什麼奇怪嗎?」想起了她的姊姊嗎?哼,殺人凶手,難道也會內疚?
「妳從早晨一直打掃到現在?」他卻答非所問,岔題道。
「對啊,這院子太大了,我剛來,有些不適應。」故意揉揉肩,假裝酸疼。
她一直等在這院中,就是為了與他相遇,躲在屏風後偷窺,也是為了讓他發現自己。
「好,以後打掃利落點,別再拖到中午了。我可不想一邊喝茶,一邊吃妳掃的灰塵。」他並不唆,交代完抬手揮了揮,「下去吧。」
沈小意有些不敢置信。這惡魔怎麼這般好說話?不是傳言他脾氣不好嗎?原指望他大發一頓脾氣,暴露本性,她好趁機給他一刀,可現在她連近他身都成問題,是要怎麼下手,而要是貿然行動,他一旦有所警惕,她要得手也是大不易。
難道就這樣放棄了。
不,明日起,要再有這樣的機會就難了,她得把握。
「明白了,爺,我明兒個會抓緊時間的。」她起身,在掉頭之際,已經找到妙法。
花瓶!
此刻被小廝擱在桌上的花瓶,她記得他們說是什麼王爺所贈,不能有所閃失的……假如她來個「意外」,他肯定原形畢露。
「啊—」想到就馬上行動,只見沈小意腳下忽然一滑,身子往前撲向桌子。
一切發生得令人措手不及,桌子一個大晃動,花瓶跟著墜落地面,啷粉身碎骨。
「不!」彷佛無法接受事實的小廝跪倒在地,捧起碎片,嚎啕大哭起來。
終于不再是那般溫和微笑的模樣,戚瑜俊顏一沉,倏地站起來,一把擒住沈小意的手腕,低聲喝道︰「妳是故意的!」
「爺兒……」沈小意露出萬分驚恐的表情,「怎麼可能?奴婢就算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啊……」
「我看得一清二楚,妳明明是故意的。」他眉心一擰,手中力道加重,「說,誰派妳來的?什麼目的?」
對,她要的就是這結果!
左手被他擒在掌中,右手卻有行動的空間,她此刻半跪著,悄悄模到足踝處,握住那把匕首的柄……
姊姊,我要替妳報仇了!她在心里慰藉姊姊在天之靈道。
然而,就在她抽出匕首的前一秒,事情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只覺手腕被他一抬,袖子滑落到腋下,露出雪白玉肌。
他盯著她的玉臂,彷佛看到什麼令他錯愕的異象,所有的怒氣頓時煙消雲散。他怔住,許久許久。
沈小意詫異地望著他,原指望在他動手之際,順理成章的殺了他,屆時即使鬧上衙門,她也可以說是自衛殺人減輕罪刑,同時弄臭他名聲,可現在他忽然停下,反倒讓她不知所措。
他到底看見什麼,讓事情突生變故?
「妳這疤痕是怎麼留下的?」他就像一朵千變萬幻的雲,此刻又恢復雲淡風輕的模樣,溫和地問道。
疤?什麼疤?
沈小意望向自己的手腕,那兒,果然有一道月牙形的疤痕,之前被袖子擋住,不見天日。
塵封記憶立刻復蘇,讓她回到童年的慘痛時光,她刻意淡忘這道疤痕已經很多年了,哪怕朝夕相對,也假裝視而不見。
他剛才的力道不弱,才一會兒工夫,已經讓她的手腕瘀青一片。看來他也是個練家子,若是單打獨斗,自己不見得勝得了他,若想得手,只能偷襲。
只是此刻,所有劍拔弩張的氣氛蕩然無存,他溫柔地坐在她的面前,親手拿了浸過藥水的熱毛巾敷在她瘀青處,體貼入微。
「爺兒,我自己來就行了……」被一個男子如此長久地盯著自己赤果的手臂,即使對方可能是殺害姊姊的凶手,沈小意仍感到不自在。
「別動。」
「爺兒,我只是一個下人……」他執意要伺候她,真讓她迷惑。
「妳現在只是一個受傷的女孩子。」他微笑,「能告訴我,這傷疤是怎麼留下的嗎?」
「小時候留下的。」她實在不願意去回想往事。
「為什麼?」他目光中有種執著,似乎得不到答案不肯罷休。
「因為我娘。」
他是仇敵,她理應隱瞞他才是。可此時此刻,午後的日光射入書房內,給人一種靜謐安詳的感覺,再加上他循循善誘的魅惑嗓音,忽然,讓她不自覺說出實話。
「妳娘?」他眉一挑。
「我娘也是丫鬟出身,被我爹看上,納為小妾,可大媽卻打翻了醋醰子,趁著我爹出外經商,經常虐待我娘……我出生後,大媽更是變本加厲,找到機會便修理我們母女,這傷疤就是有一次留下的……」
憶起往事,她總是怨恨自己年幼無能,不能好好保護母親。
「妳爹不知道?」戚瑜眼中蘊藏無限同情,聲音也更加溫柔了。
「他說做生意賺錢要緊,不願意管這些女人之間的閑事。」有時候,她恨爹更甚過恨大媽,明明是他強佔了娘的身子,卻不好好保護她……天下的男人都這般沒良心嗎?
「現在呢?他還是不幫妳娘嗎?」
「現在?」她澀笑道︰「我娘已經不在了……」
戚瑜眉一凝,似乎內疚自己觸動她的傷心處,目光中滿是歉意。
「我娘也去世了,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忽然道。
為何要說這個?難道是想安慰她?為什麼這語氣之間有種同病相憐的味道?
「還好我有個護著我的姊姊。」沈小意盯著他緩緩地說。
沒錯,她能活到今天,全是萍兒姊姊的幫忙。每一次,當大媽毒打她,都是萍兒姊姊出面勸阻。所以,她們姊妹情誼才會如此深厚,所以,她為姊姊報仇的心才會如此堅定……
是他,是眼前這個男人害她「最後」一個親人也沒了。
「原來妳還有一個姊姊……」他忽然笑了,似乎無限羨慕,「可惜我沒有一個要好的兄弟……」
後半句話讓他忽然陷入沉思,彷佛踩到心尖最疼痛的地方。
他的沉默讓沈小意再次迷惑。
好半晌,戚瑜才從寂靜無聲中回神過來,緩緩問道︰「妳願意當我的貼身丫鬟嗎?」
「什麼?」她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打破他的花瓶,非但沒受處罰,還升了職?
「也對,我想妳是賭氣偷偷從家里跑出來的吧?既然妳父親可以納妾,可見家境不差,又怎麼會想長期留下來當丫鬟?」他誤以為她的反應是不願意,馬上責怪自己思慮不周。
「我……」沈小意當機立斷,覺得這是查清姊姊死亡真相的好機會,于是忙不迭的答應,「我願意。」
「真的?」他眸中似乎閃過一絲驚喜。
「姊姊……出閣了,媽媽病死了,我不想再回家了。」沈小意哀傷道︰「求爺兒收留我吧—」
這是假話,也是實話。她的確不想再回家。
此次出來報仇,她就早已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
「好,妳明早到書房來吧,不過記得這事不要張揚,否則可是會引來其它丫鬟眼紅的。」戚瑜吩咐,「現在可以回去休息了。」
「多謝爺兒。」她心中竊喜,起身大大行了一個禮,轉身離開。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戚瑜的貼身小廝馬上掀簾進來,很明顯,剛才房里的動靜他都听到了。
「爺兒,你真要留她下來?」他擔憂地道︰「我覺得這丫頭有些古怪,您不怕嗎?」
「今時今日,我還有什麼好怕的?」戚瑜淡淡一笑。
這世上,除了那個人,他實在沒有什麼好怕的。再大的風浪也見識過了,一個小小丫頭能奈他何?
「爺兒,」小廝察言觀色,滿月復疑惑,「我瞧爺兒的言談,似乎對這丫頭特別在意。」
在意?
呵,沒錯,不只在意,還頗感興趣。
「阿四,」他喚那小廝名字,「你可知道,我小時候曾經算過一次命?」
「算命?」阿四一怔,「爺兒還信這個?」
「本來不信,但是……」戚瑜忽然沉吟,「卻被那個算命先生料中了。」
「料中什麼?」阿四大為好奇。
「所以,我要留她下來,」臉上再次浮現神秘微笑,他並未直接回答,徑自說了下去,「人生之中難得遇到這樣巧合的事。」
何況,這丫頭看上去確實有問題,他更願意拭目以待,如同觀賞一出好戲。
誰讓他太寂寞、太無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