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素問從回憶中掙月兌,一粒豆大淚珠轉瞬即落。
「真的很疼嗎?」喬子業並不知道她此刻心間的一番激蕩,還當她只是以為踝傷。
他抬頭,望著她的淚水漣漣,難得露出往昔溫柔的神色,讓她越發傷感。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他感慨道。
「你是說我不該嫁入喬家嗎?」她哽咽了。
「不……」不是不該嫁入喬家,而是不該沒有嫁給他……
「事到如今,多說何用?」尹素問露出淡淡澀笑,「我只是想平靜地過日子,你何必把我拉入少女乃女乃們的戰局?」
「你覺得我在故意陷害你?」他挑眉問。
「難道不是?」她找不到別的解釋。
「加入戰局就一定會敗嗎?」喬子業忽然凝視她,「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不只會讓府里的人不敢惹你,還能助你登上‘內當家’的位子。」
「什麼條件?」呵,他果然恨她入骨,設下圈套讓她鑽,無非就是想讓她低頭認錯吧?
「承認你錯了。」
是吧,她果然猜得絲毫不差。
「大少爺……」尹素問微微搖頭,「我不稀罕什麼內當家的位子,也不怕府里的人排斥我。清者自清,今後的日子,我會加倍小心。」
他難以置信竟得到這樣的回答,眉心一沉,好半晌才釋放冰冷笑意,「好,你就自己看著辦吧,看你能撐到幾時!」
這算威脅嗎?
曾幾何時,心意相通的兩人,居然也有兵刃相見之時……仿佛,從前的和睦笑容只是幻覺。
「少女乃女乃,這是大少爺特意吩咐炖的豬蹄湯,說能以形補形。」小盈將熱氣蒸騰的湯盅放在她面前,卻勾不起她一點兒食欲。
「听起來怪油膩的,我不愛喝。」尹素問轉過臉去,淡淡道。
這幾日,或許因為扭了腳的緣故,他對她動了惻隱之心,不斷送來藥材補品,不再是冷漠與挖苦。
然而,能拒絕的,她盡量拒絕。
已經走到今天這一步,何必再繼續藕斷絲連?不如干脆決裂,斷了幻想……
「不膩的,」小盈馬上代為解釋,「這豬蹄湯是等冷卻之後,撈去上邊的浮油,再加了蓮藕,以小火炖成的。少女乃女乃,你聞聞,一股蓮藕的清香,完全沒有半分油腥味。」
她忍不住微嗅了一下。果然,清香撲鼻,引人垂涎。然而就算如此,她還是告訴自己要克制住。
「這樣一來,算什麼以形補形?」故意諷刺,冷冷道。
小盈嘆了一口氣,將湯盅擱到一旁,「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少女乃女乃你真打算一輩子不理睬大少爺了?」
「他是子萌的大哥,我怎敢對他不敬?」尹素問抿唇說,「只是,保持距離為好……」
「少女乃女乃與大少爺從前的事情,奴婢也略知一二。」小盈卻忽然透露。
「什麼?」尹素問一驚,「你……你知道?」
她以為這是他倆之間的秘密,怎麼連一個小小丫環也有耳聞?
「少女乃女乃不知道吧?奴婢在您入府之前,就是伺候大少爺的。」小盈笑道。
難怪,這丫環跟喬子業如此默契,話只用說一半便心領神會,讓她看了……羨慕。
「為何卻調來我房中?」尹素問忍不住好奇。
「是大少爺特意安排的,怕您在府里人生地不熟,會不適應,遣我來好好侍候少女乃女乃。」小盈坦言回答。
「他?」她心間又是一顫,毫不理智的話語月兌口而出,「是派你來監視我的嗎?」
「瞧您說的,」小盈調皮地吐吐舌頭,「是關心!」
「我的腳扭了,他為何不讓府里人知道,還偷偷請太醫?」這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少女乃女乃您想,若讓大伙兒知道那木梯是故意弄斷的,怎樣也得給一個交代。而真凶是誰,咱們心知肚明,鬧開了,只怕她們對少女乃女乃您更加不利。」
如此說來,他倒是為她著想?尹素問微微一怔。
「他對你講過,我跟他從前相識?」今天既然把話說開了,索性就說到底吧。
「嗯,大少爺說是還沒認祖歸宗之前,承蒙您多方照顧,少女乃女乃你的恩惠,他永世也不會忘懷。」
認祖歸宗?什麼意思?莫非他從小並沒生長在喬家?
尹素問不由得瞪大眼楮,剛想追問下去,忽然門外有僕婢傳話道︰「稟五少女乃女乃,二少女乃女乃她們要前往夫人房中請安,約您同行呢。」
她下意識掀開被褥起身,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纏了繃帶的足踝雖然經過太醫的診治,卻也沒那麼快痊愈,依舊紅腫疼痛,無法沾地。
「姐姐,麻煩你轉告二少女乃女乃,我們少女乃女乃月事來了,正疼得發緊,怕是要修養幾日了。不克請安,也望夫人見諒。」機靈的小盈立刻代為回復。
那僕婢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小盈回眸對尹素問巧笑,替她重新覆上絲被。「少女乃女乃您就好好歇著吧,也正好落得清閑。昨兒個您不才說不想管庫房的事嗎?」
「就怕別人以為我故意裝病……」嫁入喬府後,她比從前多了一份心眼,遇事總要反復思考,「其實,我是真的想去給娘請安,成婚第二日,她便病了,還一直沒見著她老人家呢。」
「五少爺是夫人親生,夫人愛屋及烏,不會責怪您的。」
「親生?」尹素問疑惑抬眸,「怎麼,難道其他的少爺們……」
「只有五少爺是夫人親生。」小盈道出石破天驚的話語。
「我還以為……」天啊,好令人驚訝!初次听聞,她愕然僵坐。
「夫人雖然是老爺元配,但婚後多年無所出,夫人無奈,便將自己的表姐許給老爺為側室,這才先後有了三位少爺。」小盈緩緩解說,「夫人長年飲藥。終于治好了宮寒之癥,老爺晚年得子,便是五少爺。可惜他的表姐,便是二夫人,卻紅顏早逝。」
「三位少爺?」尹素問听出話中玄機,「除了子萌,應該是四位吧?」
「呵呵,沒錯。」小盈忽然換了嚴肅神色,「大少爺,並非二夫人所生。」
「什麼?」她愣住,「那他……」
「老爺沒娶二夫人之前,曾與一婢女相好,偷偷生下了大少爺。老爺怕夫人吃醋,便將大少爺送往城外寺院,自幼由僧侶養大。」
原來,他竟有這番坎坷童年……怪不得初遇他時,打扮如此貧寒,讓她誤會他的身份。那時的他,應該尚未認祖歸宗吧?
說真的,自從知道他叫「喬子業」後,一直怨恨他的隱瞞,現下終于明白了他的苦衷,所有的責備亦立刻煙消雲散。
他倆都是可憐的人,同病相憐,仿佛上蒼故意安排了一場緣分,讓孤苦的他們可以相互慰藉。
尹素問覺得心潮再度起伏,久久難以自抑。
「老爺去世前半年,才把大少爺召回府中,當著全家人的面,把大當家的位置傳給他,大概是想補償從前對大少爺的虧欠吧。」小盈感慨道,「我雖然也只伺候了大少爺半年,卻覺得,他的確比從小養尊處優之人更懂得擔當,老爺的選擇沒有錯,喬家也只有大少爺能撐起來。」
尹素問默默點頭,一時無語。
她的思緒總在現實與往事之間游離,此刻又再度飄逸,仿佛看見了那山間的少年……
那次,他救了她之後,每次到山中拾柴,總會再遇見他。仿佛,他刻意在必經的路上等她似的。
他說,他有個小名,叫「山藥」。他說,因為父母早亡,借住在寺里。
因為時常相遇,他倆便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他會天南地北地告訴她一些從前不曾听說的事,比如世上竟有比京城更大的地方,那兒四季如春,從不下雪。他說,等以後賺了錢,會帶她去……
他最大的志向是進商鋪做事,自個兒用木條做了個小小的算盤,天天撥著上邊的算珠。他說,這世上沒幾個人能有他算賬的速度。
現在,她終于明白,所謂的商鋪,大概就是指喬家的店鋪,那些店鋪,除了京城,便開在江南——從不下雪的地方。
從年少時起,他便做好了入主喬家的準備。
然而,當時的她,從不知道他的身世背景、雄心壯志,以為所有的豪言壯語只是一個貧窮少年的空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