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
齊帝一耳光直接往她臉上甩去,震得她頭暈眼花。
案皇打了她就像二哥的那一巴掌,可謂同樣的錯愕。
原來,疼她愛她的父兄,不過如此,比起他們更愛的東西,她遲早是要被犧牲的。
突然憶起風亦誠,雖然他不曾把寵啊愛啊幣在嘴邊,但這一生,她相信他永遠也不舍得傷她一根頭發。
「生在天家,享受了榮光,就注定了你不可能得到平凡人的幸福,」齊帝一字一句地道,「若不服氣,下輩子投胎時,好好選擇!」
此時有人快步走了進來,阿紫抬眸間,便見母妃愁苦的容顏。
「你來得正好,」齊帝冷冷地對穆貴妃說︰「別整天顧著念經,勸勸你女兒,她也不小了,前幾年朕縱容她,不代表一輩子讓她為所欲為!」
說完,他憤怒地拂袖而去,穆貴妃一言不發,輕輕攬過女兒,將她摟在懷里。
「為什麼……」阿紫喃喃自語,「我以為,父皇很疼我……」
「皇上是疼你,」穆貴妃淡淡道︰「不過,比起你二哥,你只配提鞋了。」
「什麼?」花顏一怔,迷惑不解。
「還不懂嗎?你要怨就怨自己不是榮嬪所生,」她嘆一口氣,「怨就怨不該跟榮嬪的兒子有利益沖突。」
「母妃,你是說父皇他……」
「哼,他只會真心維護榮嬪的孩子,」穆貴妃淒然一笑,「這幾年,你越長越像我,你父皇也對你越來越懶得理會了,難道你沒察覺到嗎?」
「母妃多想了吧……」阿紫雖然嘴上這麼說,心頭卻忍不住一驚。
「你父皇真可謂天下最痴情的人了,一生只愛一個女人,只愛他跟她的孩子。當初我就叫你別插手那封密信的事,因為,就算沒有那封信,你父皇也會找藉口廢掉令狐霄,改立你二哥。」
「不……」她駭然搖頭,「不……」
「你以為令狐霄真是周皇後與外人的野種?你父皇買通御醫做了些什麼手腳,只有他自己知道!虎毒還不食子呢!在他眼里,大概只有令狐南是他的兒子——」
阿紫只覺得一陣暈眩,耳鳴伴著驚雷,在腦中一陣閃電交加。
她錯了?當初,真不該多管閑事?
假如,她沒多此一舉,風亦誠就不會中那該死的冰毒,受那樣的罪,吃那樣的苦……
她在宮中生活將近二十年,為何仍有這般多的秘密和心機看不透?為何,明知陰謀詭譎諸多,仍會為之震驚、心痛?
這兒是她的家,為何,卻如懸崖峭壁,處處都是絕境……
離開父皇回紫霞宮的時候,阿紫看到一頂玲瓏華轎,自宮外匆匆抬進來。
轎簾上繡著白龍,那是太子平日出宮辦事用的,如今,里邊卻坐著楊元敏。
二哥應該很愛這位新嫂嫂吧?連自己的坐乘都給了她。
阿紫立在花牆下,靜靜打量楊元敏。只見對方神色淡淡掀簾而出,由蕭冀遠領著,步入東宮。
民女第一次進宮,卻沒被紫禁城的繁華綺艷所驚住,反而眉心微蹙,一副不太喜愛的模樣,看來這楊元敏絕非尋常女子。
也開始有些懂得,為何二哥那般愛她……為何,風亦誠也那般護著她。
隱隱嘆一口氣,轉身往回走。
黃昏的斜輝映在她身上,衣袖皆被染成淡淡的金色,她步子很慢,待回到寢宮里,這金色已經褪去,變成幽藍。
美麗總這般短暫嗎?她撢撢衣袖,一陣失落。
風亦誠正坐在階前,耐心地等待她,見她步來,露出溫和微笑,與初升的月光相宜,珠玉般的感覺。
阿紫目光與他凝視,忽然飛身投入他的懷中,他亦攤開雙臂,自然而然地將她抱緊,沒有過多的言語,天生的默契一般。
「見到二哥了?」好半晌,她在他耳畔道。
風亦誠點點頭。早說好的,她去見父皇,他去見太子,比比看誰能得到更多的原諒。
「二哥怎麼說?」她果然比他沉不住氣,「罵你了沒有?」
「罵是肯定罵的,不過太子心情還好。」風亦誠笑道︰「大概因為今天元敏進京了。」
她細听他的語氣,想發現有無一絲酸楚,然而,他那般坦然,看來她的擔心是多余的了。
「我剛才看見楊姑娘了,」阿紫索性透露,「二哥似乎很疼她。」
「是很疼,」風亦誠又笑,「太子與我說起元敏的時候,那副神色我可從未見過,彷佛愛惜到骨子里似的,我這才知道,在棠州那陣子,他們一起喂野鴨子,一起淋雨吃豆腐花,大雪的夜里,太子還為元敏焐開了一盆海棠——這下,我全都放心了。」
他笑意不斷,眼楮里全是愉悅,像嫁妹妹般高興,阿紫不禁松了好長一口氣。
現在,她終于懂得,他只是喜歡楊元敏,絕非男女之愛。
否則,會有疼痛、不舍、嫉妒、糾結……絕對無法這般輕松放手。
「你呢?」過了一會兒,他故作輕松地問︰「皇上沒罵你吧?」
「我可是父皇的寶貝呢,從前捅了天大的樓子他都沒有說過一句,怎麼會罵我呢?」阿紫巧笑回答。
「看來是我多心了。」風亦誠恢復微笑,先前的緊張在這一刻釋放。
「對了……」她清清嗓子,盡可能維持鎮定,「父皇還說,會替你治病呢!」
「哦?」他似有些不可思議,疑惑地瞅了她一眼,「謝主隆恩了,只是我這病怕無藥方可醫。」
「不……」生平不知說過多少謊,唯獨這個,讓她心虛又心痛。「父皇說……他有一個海上方,也是當年大哥手下那個無影者留下的……若配齊了藥引,再找個人替你推功運力,是能把那冰毒逼出來的。」
「真的?」風亦誠看著她略顯緊張卻又故作鎮定的神色,心里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些日子,憑他對她的了解,怎麼可能還察覺不出來呢?
「就差朵天山雪蓮,那藥引也算配齊了。」阿紫努力笑道︰「父皇已經差人快馬去取了,最遲明早會到……推功運力,我親自助你,可好?」
他抿唇不語,忽然捧起她的小臉,逼她與自己直視,「阿紫,說實話!」
「這……就是實話啊!」
「皇上沒道理替我治病,沒砍我的腦袋就算萬幸了,何況,這病連國師都沒法治!」他低沉道。
「國師也不是萬能的,憑什麼光听他一人?」阿紫故作嬌嗔地努努嘴,「反正父皇沒打算對你怎樣,這事是不是真的,過兩天你好了,就知道沒騙你!」
風亦誠松開手,指尖仍停在她耳際,輕輕摩挲,「好,暫且信你——阿紫,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別瞞我。」
她微笑,像細雨中的紫陽花,有些許淚光,依在他的肩頭,不讓他發現自己的無奈與痛苦,柔聲答,「夫君,這輩子,我都不瞞你。」
他一怔,因為「夫君」這兩個字。緊繃的身子終于松懈,他大掌一握,勒住她的縴腰,將她密密擁在懷中。
她喜歡這樣的時刻,盼望了好久的感覺,沒有言語,只有濃濃愛意在沉默中傳遞,讓她四肢發暖。
「公主——」有人在門外稟報,「奴婢是在貴妃娘娘身邊伺候的,娘娘派奴婢來傳話。」
阿紫詫異,不由得抬眸。這會,母妃要傳什麼話給她?
風亦誠笑了笑,放開她,拍拍她的背,似在提醒她回答。
「進來吧!」她揚聲道。
那宮婢低頭碎步走進來,謹慎卻不膽怯,看樣子是個訓練有素的老宮人。
「什麼話?」阿紫問。
那宮婢看了看風亦誠,並未出聲。
「這里沒外人,你說吧。」她偷偷拉住風亦誠的袖子。
「太子那邊還有事,」他卻道,「公主,屬下先告退了。」
說著,他欠了欠身,兀自離開,擺明不想讓她為難。
阿紫看著他的背影,心間輕嘆,當著宮婢的面,卻不好流露什麼,只理了理長發,恢復雍容姿態,坐到榻前,「說吧。」
「回公主,」宮婢這才開口,「皇上方才又責罵了娘娘。」
「什麼?」阿紫身子稍立,「母妃都那般勸我了,父皇還不滿意嗎?」
「日前皇上叫娘娘抄了一百份佛經,說是留著過年時廣施民間,讓百姓一沾福澤,誰料,娘娘卻挑了《百杵經》中的一章。」
「《百杵經》?」阿紫蹙眉。
「公主也知道,我朝信仰大乘佛法,其余諸法皆視為邪教,這《百杵經》卻是多羅教聖典,皇上看後,不由得大怒。」
「母妃怎麼這般糊涂……」她听了不禁心驚。
「皇上常說,世法平等,娘娘以為皇上不會介意。」宮婢萬般擔憂,「如今,皇上卻要治娘娘的罪呢,公主,快去求求皇上吧!」
霎時之間,她明白了,什麼都明白了——這哪里是為什麼佛法而生氣,分明是在逼她!
逼她,嫁到狄國去……
所以,父皇平常認為世法平等,如今,卻因為小小一章《百杵經》,要治母妃的罪,他是在間接告訴她,假如她不答應,他有一萬個藉口整治她的母妃!
呵,虎毒還不食子呢,她的父皇,比猛虎更可怕。
那般痴情的男子,為何對待子女卻如此薄情?看來痴情到了極致,等于瘋狂。
「回去轉告母妃,」她听見自己冷冷地答,「我不會拖累她的,請她放心。」
如果說,之前還有些猶豫,舍不得風亦誠溫暖的懷抱,這一刻,卻什麼都要丟棄了……否則,不僅會牽連母妃,還會害了他。
她真的不想,心中彷佛被挖去一塊似的,空落落滴著血,卻無藥可止。
她得來不易的幸福,才剛捧在掌中,還沒焐熱呢,就要失去了?
阿紫忽然轉過身,扶住窗欞,抽搐間,滾燙的淚水便流了下來。
但如今卻非宣泄沉淪的時候,還有一件大事等著她去做——前往狄國之前,她要轉移他身上的毒。
原來,愛上一個人可以這般著魔,哪怕性命也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