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大運轉身,終于正眼打量這個始終笑意盈盈的女人,不明白這樣的鬼天氣她怎能笑得如此陽光。
老實說他的心情糟糕極了,就跟現在的陰霾天色一樣。
他是自我放逐來到這個偏鄉的,因為職業病使然,才習慣以笑待人。
畢竟笑容向來是最好的面具,但在這個女人出現之前,他滿腦子想的都是三個月前的那場車禍、醫院里那群現實勢利的家伙、傷心不舍的病患,以及因為這該死的天氣而疼痛的右手。
因為一場車禍,他的右手再也無法進行精密的外科手術,他被醫院舍棄,被現實淘汰,再也不是人人稱羨、風光杰出的天才外科醫生。
他需要一個陌生安靜的地方來遺忘一切,最好誰也不認識,因為他再也不需要更多的幸災樂禍、憐憫同情,或是加油打氣。
他只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誰知道這女人卻闖到他身邊,還不死心的糾纏他。
「謝謝你的好意,但我真的不需要。」他再次微笑,客氣婉拒她的熱情,或者該說是死纏爛打的邀請,完全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是天快黑了,天黑之後就很難認路,我若是你,就會在天黑之前抵達目的地,你覺得呢?」顯然韋招男並不懂得放棄,依舊不死心追著他跑。
「你就不怕我是壞人?」婉拒不成,他只好變相恐嚇。
「你看起來不像壞人。」
「壞人不會把‘我是壞人’寫在臉上。」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是嗎?」行大運繼續微笑,可心底卻已經耐心盡失。
這女人真是有夠難纏。
他的鞋子完全濕了,大腳泡在滿是水的布鞋里,一點也不好受,全身濕答答的感覺真的很差——
原本他對這些事沒什麼感覺,直到她的出現。
明知道她舌粲蓮花只是為了招攬生意,偏偏她的話卻產生了效果,他的心情依舊糟糕,卻開始渴望起熱水澡、晚餐和溫暖大床。
都怪她的笑容太過燦爛、太有感染力,讓人就算再心灰意冷,仍不禁渴望未來會更美好,但他早已失去一切,又怎麼可能擁有美好的未來?
他真不該痴心妄想,更不該被她煽動了心。
他不再虛與委蛇,而是沉默轉身。
「招男姊我們別再煩他了啦,那個人好像生氣了耶。」小慧忍不住拉了拉韋招男,因為一直偷看帥哥,所以對行大運的臉色變化看得清清楚楚。
「這世上沒有賺不到的錢,只有先放棄的人,想賺錢就得臉皮厚。」韋招男頭頭是道地說著。
「但他臉色變了啊。」
「可我還沒變啊。」
小慧再次傻眼,韋招男卻把車子開到男人身邊。
只是行大運卻沒讓她有開口的機會,一句話就打斷她的游說。
「我沒錢。」
「呵呵呵,先生你好愛開玩笑喔。」沒錢還戴勞力士,騙肖ㄟ!
「我不是在開玩笑,我剛出獄,一直找不到工作。」
行大運頭也不回地道,知道自己若不下猛藥,就永遠別想得到安寧,于是他故意扯謊,就是希望這女人能夠記取教訓,別老是半路亂拉客,尤其當她身邊還帶著一個小女生的時候。
「出獄?!」小慧倒抽一口氣。
韋招男卻是臉色不改,只是不著痕跡再次瞥了眼他的手表。
所以他的勞力士是假貨?不會吧,看起來像真的啊,他哪里買的啊?
「招男姊,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啦,你看車里都快被雨淋濕了。」小慧吞了吞口水,不禁有些害怕,完全不敢相信這樣斯文俊俏的男人是更生人。
「沒事沒事,再等我一下。」韋招男安撫似的揮揮手,依舊繼續跟人。
風雨中,她細細打量著那挺拔孤冷的身影,怎麼看都不覺得他是更生人,這男人一定是在開玩笑,但有誰會蠢到開這種爛玩笑?
不過就像她說的,買賣講求你情我願,雖然她熱衷賺錢,卻不喜歡強人所難,這男人顯然無意答應這筆交易,而且她還有一大堆事情需要處理,實在不該繼續和他瞎耗,偏偏卻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先生,如你所見我們這里是個山區小鄉,觀念很保守,如果你真的剛出獄,我建議你別太過強調這點。若你是在開玩笑,那麼我可以告訴你,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行大運置若罔聞繼續前進,壓根兒不想再理她。
雨嘩啦嘩啦的下,像是要淹沒這個世界,冰冷的風雨讓他的右手更痛了,痛得他幾乎想低咒。
如果他夠聰明,就該找個地方取暖,別再自我折磨,偏偏他給過自己期限,今天是他意志消沉的最後一天,他必須狠狠記下這份痛,然後就此告別過去,重新出發,但他發現這真的有點難——
唧!
小發財車忽然停下。
「招男姊——」小慧還來不及阻止,韋招男就已撐著一把雨傘跳下車,筆直沖向行大運。
「來吧,拿著這個,你會需要它的。」
行大運根本來不及拒絕,手里就被迫塞進一把小花傘。
傘不是新的,幾支骨架甚至早已生銹微凹,卻依然替他擋下所有雨滴。
而眼前的女人依舊笑著,燦爛得像是一朵盛開的向日葵,不曾受過風雨摧殘,美麗得讓人目眩。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剛出獄,但故意淋雨很白痴,尤其現在應該不到二十度。」韋招男直言不諱,因為身體一半露在傘外,很快就被雨淋濕了。
「不顧自身安全奔向陌生人,你也沒有聰明到哪兒去。」行大運本能將傘撐回到她頭上,可話才出口他就後悔了。
他根本就不該再理這女人,她太難纏了。
「也對,但顯然你這個陌生人很懂得關心人呢。」察覺到他的小動作,她不禁笑得更燦爛了。「還有你知道嗎?雖然你笑起來挺帥的,但眼里卻沒有半點笑意,看起來實在有夠假。」
行大運一愣,生平第一次有人這麼說。
「不管怎麼樣,加油,永遠都不要放棄!」她打氣似的拍了下他的手臂,接著便迅速奔回車上。
「招男姊,他是更生人耶!你為什麼要對他那麼好?」直到韋招男安全回到車上,小慧才松了口氣,馬上貢獻出自己的外套,讓韋招男擦身體。
「小笨蛋,不是所有犯罪過的人都是壞人,也不是所有好人都不會害人,別以貌取人,也別老是替人貼標簽,否則你會吃大虧的。」韋招男用外套隨手擦了下臉,接著便握著方向盤,將車子開上路。
「我不懂……」
「現在你還小,等你長大就會懂了。」韋招男加深笑意,一雙眼卻忍不住從後視鏡再次覷了眼那抹孤傲冷漠的身影。
老實說,她覺得那男人根本就是在唬爛,偏偏過往的經歷卻讓她忍不住同情心泛濫。
她叫做韋招男,但卻沒有弟弟,因為她的母親身體孱弱,不適合再生育,所以她那重男輕女的父親落跑了,帶著全村的會錢和長年包養的小三卷款潛逃,拋棄媽媽和她,但善良的村民們卻沒有因此責怪她,反而幫助一無所有的她們度過許多難關。
她真的明白那種一無所有和需要幫助的感受,所以才會把自己的傘送給他。
再大的風雨都有雨過天晴的一天,她只希望下次有緣再見面時,他已經可以真心微笑,雖然——
她不認為他們還會再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