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哥哥,該喝藥了。」
這日傍晚,上官夫婦一如往常在晚飯過後,又跑到了隔壁家討論婚事,而縴縴則是從廚房熬了一碗湯藥回到君清樓,誰知才推開了門,就見到一名男子坐在花廳的圓桌邊,而原本該躺在床上養傷的上官衛,竟然也坐在一旁。
「雲姑娘。」男子主動起身招呼。
「您是……」她連忙停下腳步,有禮的在門邊福身回禮。
「在下夏侯諄。」男人淡淡勾唇,深沉而內斂,明明是尋常的外貌,卻有不尋常的氣度,讓人過目難忘。
「夏侯諄?」也許是迷惑于他不同于一般人的氣度,縴縴竟沒有馬上跨過門坎,而是站在門外好奇的盯著他看,直到上官衛笑著對她招了招手,她才如夢初醒般的紅了臉,連忙端著湯藥進入屋內。
她款款走到上官衛的身邊,發現夏侯諄還盯著她看,縱然心中覺得奇怪,卻還是落落大方的抬頭對著他微微一笑。
「果然是個敏銳的姑娘。」夏侯諄沒有馬上入座。
上官衛但笑不語,只是一口喝盡縴縴端來的湯藥。
「加上她對付人口販子的手段……」夏侯諄沒有把話說完,只是將嘴角揚得更高,仿佛忽然想起某件令人發噱的趣事。
實在听不懂他話間的意思,縴縴只好求助地看向上官衛,誰知他卻只是擱下藥碗,也打著啞謎。
「就算我想瞞,恐怕也瞞不住。」說話的同時,他突然起身握住她的小手,一點也不在乎夏侯諄就在眼前看著。
「你心意已決?」平凡的臉龐上波瀾不興。
「不錯。」
夏侯諄看著滿臉通紅、不斷暗中試著抽回小手的縴縴,沉吟了一會兒,才又出聲。「好吧,一切隨你,但皇上的意思是你身分不變,朝廷還是需要你。」
「能為我皇效命,是我一生榮耀,一生一世定當效盡犬馬之勞。」
夏侯諄加深笑意,接著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這是皇上特賞的雙龍玦,一枚玉佩一個心願,獎賞你辦案有功,也預祝你大婚愉快。」
「多謝聖上。」上官衛連忙以雙手接過玉佩,連聲道謝。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了。」他點點頭,接著又多看了縴縴一眼,才轉身離開君清樓。
直到人都走遠了,送客送到門外的縴縴才終于按捺不住滿腔疑惑,連忙回到房里,敬畏地看著上官衛手中的雙龍玦,縱然親耳听見是皇上賞賜的,卻又不敢輕易相信。只是放眼天下,除了當今皇上,還有誰敢在玉佩上雕上五爪真龍?
「衛哥哥,你們到底在打什麼啞謎,為什麼你和夏侯公子會說到皇上?皇上還說你身分不變,你認識皇上嗎?這是怎麼回事?夏侯公子又是誰?」她連珠炮似的發問,整個人不停繞著他打轉。
「你真的想知道?」他擱下玉佩,伸手擁她入懷,在她這幾天無微不至的照顧下,傷勢早已好了大半。
「所以你果然有事瞞著我?」縴縴大受打擊的睜大眼,早已從方才的對話中听出一些端倪。
「別胡思亂想,我瞞你的不是壞事。」
「那是什麼事?」她連忙追問。
深邃黑眸定定的看著她,終于道出這些年來辛苦隱藏的真實身分。
「其實我是監察御史。」
「監察御史?」縴縴瞬間一愣。「你……你不是縣衙里的司戶佐嗎?」
「不錯,在官籍上我確實是司戶佐,為的就是隱藏監察御史的身分,唯有以司戶佐的身分作為掩護,我才能光明正在大的在河南府里探訪查案,不露出破綻。」
縴縴更錯愕了,只見她紅唇又張又合,卻始終吐不出一句話。
監察御史?
那、那不是御史台的人嗎?
縱然她再不懂官場上的事,也知道當今聖上在各州各地安插了不少監察御史,為的就是分察百僚、巡按郡縣、糾視刑獄、肅整朝儀,雖然官位不高,卻直接听命于皇上,可謂是皇上的心月復眼線。
衛哥哥竟然是監察御史?這些年來一直都是?所以這次的人口盜賣案,他壓根兒不是「協助」辦案,而是「領命」辦案?
「你不喜歡我是監察御史?」他看著她千變萬化的臉色,心知肚明這屋身分也代表著極大的危險,為了追查犯罪,他不免要出生入死,而她即將嫁給他,自然會擔心害怕。
只是比起她擔心受怕,他更不想一輩子瞞騙她,所以早在婚期定下的那日,他便上奏御史大夫,懇請將真實身分據實以報。
「我……」縴縴沒有辦法馬上回答。
經過這次的事件後,她何嘗不知道他的工作有多危險,但是倘若沒有他,她和那些少女、孩童恐怕早已凶多吉少,再也回不來了。
他是用自己的命,在保護許許多多人的命,而這其中包括了她、他們雲家,和所有洛陽縣城里的老百姓,甚至還有河南府以外的地方……
「十七歲那年,我並非是到京城求取寶名,而是暗中到御史台接受訓練。」他看著她靜默掙扎的小臉,再次道出不為人知的真相。
縴縴再次一震,萬萬沒料到他竟然早在十七歲那年,就已經是名監察御史。
「為什麼?」她艱澀地問出心里的困惑。「為什麼你會這麼做?」
「因為我對功名權力無所求,只求能保護心愛的家人,為百姓盡點心力。」他徐聲道出最簡單無奇,卻也真心誠意的答案。
「就、就算這樣,司戶佐……身為司戶佐你也能為百姓造福啊。」縱然明白他的理想,縱然明白他的偉大,但身為女人,她又如何能夠坦然接受自己未來的夫婿成天出生入死,與危險相伴?
「但監察御史也許更適合我。」
她啞口無言,竟無法再反駁。
他們自幼青梅竹馬,沒有人比她更懂得他的品性為人。
他極富才學、足智多謀,卻不喜官場那套,從來不愛與人同流合污、虛與委蛇,縱然自幼學武、文武雙全,卻總是謙虛低調,從來不賣弄風騷,沒有人比他更適合當監察御史。
他為人真誠,是真心為民為國,與上官伯父都是一等一的好官,正因為洛陽縣城有他的保護,河南府有上官伯父的廉政,這些年來百姓才能安居樂業,富足安康。
何況,他都能縱容她當紅娘的心願,心甘情願為她等了這麼多年,為什麼她就不能認同他的理想,與他攜手相互扶持?
心念一定,她立刻主動環上他的腰。
就像幼時,他為了讓她摘到最美的那朵紫薇花,心甘情願冒著烈日讓她跨坐在他的肩上,從今以後,她也願意無怨無悔環抱、支持著他,與他一起面對未來的一切。
「我知道了。」她在他的懷里用力的點了個頭。
「你知道了什麼?」他不解的抬起她的小臉。
「我知道了你是監察御史,將來也一直會是,而我……」她頓了下,生平頭一遭踮起腳尖主動吻上他的唇,堅定不移的向他保證。「也將會是你永遠的妻子。」
瞳眸驟縮,他激動地看著她堅定的小臉,仿佛如獲至寶。
縱然深知她的個性,早料到她不會因此大哭大鬧,逼著他月兌離危險,但卻萬萬沒想到她會這麼快接受這個事實,甚至同意支持他。
「你確定?」他啞著聲音問。
「你不是非我不娶嗎?」她佯裝嬌嗔的瞪著他。「除了我,難道往後你還會有別的妻子?」
「當然不會。」他斬釘截鐵的保證。
「你最好是不會,都是因為你教我的防身術,害得所有人都怕極了我,以前縣城里的公子們見到我時總是笑,現在看到我一個比一個跑得還要快,你要是不娶我,也沒人要我了!」她鼓著腮幫子,直到一戰成名後,才恍然大悟他當初教給她的防身術是多麼的「不入流」。
如今洛陽縣城里誰不知道她干過什麼好事,方才的夏侯公子會那般莞爾,恐怕也是笑著這件事,真是丟臉丟大了!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夏侯公子知道衛哥哥是監察御史,難道他也是--
「所以夏侯公子也是監察御史嘍?」
在上官衛無法掩飾的輕笑聲中,她連忙問出心里的猜測。
「不。」上官衛微笑搖頭。「夏侯大人用是當今御史大夫,執掌御史台,他是特地來探傷的。」
縴縴將小嘴張成了口字。
「唯有大人首肯,我才能將真實身分告訴你。」
縴縴又是一愣。
「所以伯父和歡姨都不知道你的真實身分?」不會吧?
「爹知道,不過為了不讓娘擔心,我和爹都不打算告訴她。」他徐徐說道,粗糙的大掌總是對她柔順的長發愛不釋手。「也許將來還是得瞞著娘,為了不節外生枝,恐怕連岳祖母、岳父和岳母也蒙在鼓里,你……」
「我知道。」她打斷他的話,知道他的用心良苦。
畢竟他的身分敏感,若是能少些人知道總是安全些,而且全然的無知,才能全然的放心。祖母、爹娘年紀都大了,她也不願他們成天擔心受怕。
「歡姨那邊我會幫忙瞞著的,我也不會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她緊緊的環抱著他。「這件事是我們的秘密,我知道輕重。」
他感動的回抱她,一直都知道她是個體貼的好女孩,經歷這麼多事後,她的寬容堅強讓他更深更深的愛著她。
「縴縴,謝謝你。」
她紅著臉,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回話,只好溫馴的讓他摟著,感受他的心跳與體溫。
想當年,她就是在這兒將範公子誤認成了女人,甚至誤會衛哥哥和範公子之間有「曖昧」,一氣就是八年,沒想到如今他們卻要成親了,真是不可思議。
不過話說回來,衛哥哥當年既然是從御史台受訓歸來,那當時跟著他一塊兒回來的範公子難道也是……
想起範軍籌在貨船上奮勇殺敵的模樣,想起他扮成姑娘唯妙唯肖的模樣,忽然之間縴縴總算明白,範軍籌為何會堅持「往後」都不再扮成女人了。
「衛哥哥,範公子也是監察御史對吧?」她連忙發問,即使尚未得到回答,卻幾乎已經確定範軍籌也是監察御史。
玩弄長發的大掌驀地一頓,上官衛低頭看著懷里那總是小事胡涂、大事精明的可人兒,只能想辦法蒙混過去,畢竟夏侯大人只允許他自曝身分。
「這個嘛……」
「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了。」縴縴用一副「你不用瞞我,我都知道」的眼神看著他。
劍眉微微一挑。「你又知道什麼了?」
「當然是你以後還是會繼續想辦法,讓範公子扮成女人去查案,對吧?」縴縴理所當然地加深嘴邊的笑意。
看著她了然一切的眼神,他終于忍不住滿腔笑意,大笑了出來。
「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縴縴哪。」
「那是當然。」想起範軍籌將來又要氣得跳腳,縴縴也忍不住捂住小嘴低笑了起來。
一陣秋風襲來,將兩人的笑聲吹到了君清樓外,讓經過的奴僕們都不禁停下腳步,含笑聆听兩人喜悅的笑聲,知道這份喜悅將會年復一年,永遠不會間斷。
「要是他不肯,我會想辦法幫你的。」笑聲之後,是神秘兮兮的低語。
「那就麻煩你了,娘子。」
「討厭,我還不是你娘子呢!」
「再過幾天就是了。」
「那你的傷得先養好吧。」
「已經好了。」
「騙人……」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
談話間,夜色更暗,星光更亮,滿天的星子都開心地不停閃爍,微笑凝視站在君清樓門那對相互依偎的有情人,始終靜靜傾听他們間的情人私語。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這是一個很美很美的故事,而滿天星子早在十八年前,就一直歡喜地看著……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