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姑娘出了醫錢,這次就讓在下禮尚往來出客棧的房錢,還請姑娘盡早養病吧。」他苦口婆心的勸道,語氣又輕又暖,宛若春風,讓人難以拒絕。
「不行,你有恩于我,我怎麼能讓你破費?」她堅持著,氣勢卻弱上許多。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姑娘若願意當在下是朋友,就听在下一勸。」他盯著她微微蒼白的小臉,知道她向來重情重義,「朋友」是親近她最好的辦法,也是侵入她心房的最佳武器。
既然她不願嫁給蔚超恆,那麼他只好扮豬吃老虎,以藍恆的身份接近她。
她是他的娘子,他說過,他絕對會讓她心甘情願嫁給他的。
「可你手臂上的傷……」
「不礙事。」他嘴角輕揚,發現路上行人頻頻投來目光,看著她為了替他包扎而被扯裂的半截衣袖。勻稱縴長的手臂引來太多貪婪的泣視,他立刻不著痕跡來到她身側,擋下那些人的目光。
她原本還想說些什麼,卻在他的注視之下沒了聲音。
他救了她就是她的恩人,而她看得出他是真心關心著她,即便她對他曾是那樣的冷淡無禮,他卻願意將她視為朋友。
在揚州時,從來沒人願意當她的朋友,沒想到……
她仰頭看他,凝視眼前說話文縐縐,走路慢吞吞,目光笑容卻是暖洋洋的男人,心頭不禁泛起喜悅與興奮,綻出燦爛的笑。
朋友……
好,她就當他是朋友!
雖說兩人因彪形大漢的一刀結交為友,但藍恆說過有要事在身,她也就不好耽擱他的時間,到了客棧後便與他揮手告別,接著來到客房內躺下。
也許是因為心情愉快,也許是因為身子太過虛弱,她競忘了爹和叔伯們隨時都有可能會追來,一睡下就忘了防備,直到外頭忽然落下雨聲才自睡夢中驚醒,由一室的昏暗分析天色已黑。
她迅速自床上坐起,身子竟是異常疲憊沉重,甚至盜汗畏冷,腦門又開始作痛。
糟糕,看來病情又加重了……
叩叩叩,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接著是一道又輕又暖、不疾不徐的嗓音。
「喬姑娘,你醒了嗎?」
這聲音--是藍恆。
她一愣,違忙起身走向房門,即使一室昏暗也能行動自如,只是短短一段路她卻走得微喘,遠比睡前還虛弱。
她拉開門,看著門外端著餐盤的蔚超恆。「你不是有要事在身,怎麼會……」
「又頭疼了?」他不答反問,一雙黑眸緊盯著她蒼白的小臉,眉頭深鎖。
她先是一愣,接著苦笑點頭,表情可憐兮兮,萬萬沒想到身強體健如她,竟然林了小雨就受寒,連舊疾都跟著落井下石。
他將眉頭皺得更緊,強忍著將她抱到床上躺好的沖動,有禮詢問。「在下可方便入內?」
「當然。」她點點頭,連忙退開身子,看著他端著餐盤,利用外頭微弱的燭光緩步走到桌邊,替她點燃燭火照亮室內,然後報開餐盤上的一個碗盅。
隨著熱煙梟梟升起,一股藥味也隨之飄散。
「趁熱喝吧。」他端著藥來到她身邊,同時順手替她將門板合上。
「這藥是……」她愣愣看著碗里深褐色的湯藥,頭暈得無法理解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又怎麼會突然端湯藥給她。
「是大夫開的藥,在下請店里伙計幫忙熬的。這幾日天候不穩,在下左思右想還是決定留在這兒,待天候穩定後再上路,于是便多事幫姑娘抓了藥。」他輕描淡寫解釋湯藥的來源,卻沒有解釋為何會如此照顧她。
但是不用他解釋,她已感動得鼻頭發紅。
自小到大除了爹和叔伯們,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麼好,她總是跟著商隊走過一個又一個地方,無法在同個地方待上太久,雖然認識許多人,卻總是來不及成為朋友,到了揚州後更是孤單。
沒想到他不是嘴巴上說說而已,他是真的將她當朋友,也真的願意做她的朋友……
「怎麼不喝,是不是太燙了?」他看著她眼底隱約閃爍的淚意與孤單,心頭一陣疼,卻無法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只能若無其事的微笑詢問。
她搖搖頭,立刻將湯藥一飲而盡。
湯藥苦澀,她的心卻是又暖又甜,仿佛連頭痛都不再那麼磨人了。
她感動滿滿的望著他,他接過湯藥,對著她又是一笑。「餐盤上還有碗粥,吃得下嗎?」
「我沒胃口。」她又搖頭。
「那就再躺一會兒吧。」他也不勉強,理所當然地牽著她的小手就走向床榻。
她一顆心盈滿了感動,絲毫沒有發現彬彬有禮如他,理當不該有如此失禮的舉動,反倒還傻手手的任他牽著,真的回到床邊躺下,直到替見他左手動作退鈍,才又擔心的自床上坐起。
「對了,你手臂上的傷……」
「已經服過湯藥,沒事的。」他一語帶過,阻止她下床。「你頭還痛著,別勉強起身,能躺著就躺著吧。」說完,他立刻將登子拉到床邊坐下,仿佛是打算坐在這兒陪她。
他的坐姿筆直端正,一如昨夜。當時她對他充滿了不信任,如今她卻是多麼慶幸外頭下起了雨,讓他決定留在這兒,願意費神照顧她。
她雖然成功逃離京城,可心情卻始終彷徨不定,身子也是虛弱難受,在她生病的此刻益發感到無助孤單,然而他出現了,像是一道溫暖的光,驅走了她心中所有的孤獨和不安。
「藍恆,你這個朋友真是沒話講。」他的臉色說服了她,她安心躺下,隨手將囊被拉到身上,誠實說出心中的感動,決定往後他若是生病,她一定也要不離不棄的照顧他。
他微微一笑,替她將襲被拉妥,更為密實的履蓋著她。「在破廟遇到危險時,姑娘不也勇敢挺身而出?多虧你武藝精堪,才能化險為夷。」
「那是因為那個混帳不規矩,而且率先挺身而出的應該是你。」她誠實地還原真相,提醒著他。當那個混帳以不規矩的目光盯著她瞧時,他二話不說立刻護到她身前,替她擋去那令人不舒服的視線。
他倆明明素味平生,他卻自一開始就待她如友。
「但最後人是你打退的。」
地張開小嘴,還想說些什麼,腦門卻猛地一抽,疼得她瞬間白了瞼。
他瞧見她眉心一緊,貝齒本能地咬緊下唇,登時起身來到來邊坐下。
「別傷了自己。」他迅速伸手按向她兩邊額際,像昨夜那般替她輕輕揉按,為她舒緩頭疼,不想她為了忍痛咬傷了自己。
這舉動雖是出自于善意,卻太過親密,她又疼又愣,發現他的大掌似乎有種神奇的力量,磨人的抽疼瞬間鎮定了下來,雖然還是疼,但已不像方才那樣猛烈。
她不適應這樣的親昵,想婉拒他的好意,虛弱的身子卻渴求他的溫柔揉按,渴求別再飽受折磨。
他就坐在她身邊,斯文平凡的臉鹿透著發善,深邃黑眸卻蘊著某種會侵蝕人,甚至蠱惑人的光芒,讓她心頭一陣騷動,競不知該不該再繼續凝望他,但也不認為別開目光情況就會有所改善,因為他是如此地靠近她,雙手依舊如春風般溫柔,持續不斷的為她揉按著。
「我好多了,你……」
「朋友就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病了就別顧慮太多,安心養病吧。」他溫聲截斷她的話,試圖在她最虛弱的時候,將彼此距離拉得更近,讓她在不知不覺間習慣他的觸踫。
乘虛而入非君子所為,然而他並不是君子,而是她的相公。
她病了,而且頭疼得臉都白了,他做不到無動于衷,更做不到坐在一旁袖手旁觀。
「可是……」
「噓,別說話,你需要好好休息。」他以緩到不能再暖的聲嗓說道,蠱惑著她放松精神合上眼,不再抗拒他的撫慰。
她試著抗拒,卻辦不到。
他受了傷,與她同樣需要好好休養,但是他的善意溫柔卻一點一滴滲入了她的心房,逐漸將她催眠,讓她再也無法逞強。
在她最脆弱約這個時刻,她真的希望有個人可以依靠。
不知不覺間,她緩緩合上眼,在他溫柔的揉按力道下,再次進入夢鄉。
雖然這場病來得又急又猛,但是在藍恆悉心的照顧下,喬明珠很快就恢復了健康,隨著天候穩定,惱人的頭疼也不再作怪,只是病好了,她也急著離開這座小鎮,就怕爹和叔伯們隨對會循線追來。
她不想被捉回京城,更不想再回到揚州,她想回北方,踏上回憶中那塊遼闊的土地,看看北方的草原與天空,甚至尋找夢里頭那金黃無垠的陽光麥田。
她曾經作過的那場夢,不知為何總讓她莫名在意。
甚至就連夢中的那個男人也是。
也許那只是一場夢,然而似曾相識的感覺卻始終揮之不去,仿佛有道听不見的聲音,催促著她回到那個地方。
也許只要到了那里,她就能弄清楚那種感覺究競從何而來。
不過在到那兒之前,她必須先報答藍恆的恩情。
為了照顧她,他竟然擱下自身要事,在這個城鎮照顧了她整整三日。也許連他自己都沒發覺,這三日來他總會在不經意間露出擔憂的神情,暗地里嘆息,臉上的神情就像是遺失了某種珍寶,顯得心事重重。
她不願多問,卻決定他的事她是幫定了!
冷冷秋風掃過,街上老樹無葉,路上行人寂寥,僅存壽菊在籬笆邊綻放搖曳,她牽著馬與藍恆一塊兒走出小鎮,直到來到一條岔路前。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她沒有上馬,反倒轉身對他燦爛一笑,一如當年初見面對的義氣爽朗。
他也回以一笑,明白自己已完全取得她的信任,除此之外他徉裝心事重重,果然也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不用開口說上一句話,她就主動上了鉤。
縱然她的這場病來得太過突然,令他擔憂得夜不成眠,卻也意外促成機緣,迅速拉近彼此的距離。
「不敢勞煩姑娘,姑娘應該另外有事--」
「我的事不急。」她匆匆打斷他。「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你別老是喚我姑娘姑娘的,听起來真不順耳,你就喚我明珠吧。」她開心要求著,早已將他當作是推心置月復的好朋友。
只是他文質彬彬,謙虛有禮,偶爾說起話來客氣硫離,相較之下她還是喜歡他照顧她時,那真心真意、理所當然的模樣。
「這……」他徉裝擾豫,以退為進。
「我也喚你藍恆,是朋友就別拘泥小節。」她有些嬌、有些蠻的說著,總是維持一貫直來直往的作風,永遠不懂得委婉遷回那一套。
他凝視她直率熠亮、一如當年般澄澈無邪的大眼楮,嘴角勾揚,實在喜歡她這種直率的性子。
江湖詭橘,陰謀詭詐,即便不在江期人心也是難側,她卻能始終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實屬難能可貴,在地身邊他不必處處設防,也不必花費心機,人若是願意對她五分好,她便掏心掏肺回報十分。
她確實人如其名,是顆咬潔瑩美的明珠,世人只瞧見她臉上的傷疤、她的蠻悍莽撞,卻設發現她無價的純潔美好,他心憐,也亟欲珍惜。
「你不願意?」見他遲遲沒有答應,小臉上的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神情。「你不喜歡叫我明珠嗎?」爹總說她太莽撞,行事說話不經過大腦,她是不是又犯錯了?
「當然不是。」瞧見她眼底的局促不安,他立刻出聲解釋。「只是姑娘閨名唯有親人夫婿可以叫喚,在下若直呼閨名,恐怕有損你的名聲。」
原來他是擔心這個。
「別擔心別擔心,我住南方,這兒誰也不認得我,就算你直呼我的閨名,路人也只會將你當作我大哥。」她將紅唇笑得彎彎,就知道他與眾不同,不是只會墨守成規、遷腐不化的書呆子,而是真心替她著想。
「也許更像是相公。」他低聲呢喃。
「什麼?」她設听清楚。
「不,沒什麼。」他從容微笑,從善如流的答應。「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就知道你夠朋友。」她笑得更燦爛了。「對了,你到底要去哪兒?」
「北方。」他如她所願,說出她最想去的地方,看著她燦笑如花,替衰颯秋色增添絢麗的光彩,迷亮他玄邃的黑眸,也擦動他的心。
「真巧,我也是要往北方走。」她雙眼一亮,沒想到彼此往的竟然是同個方向。「太好了,出門在外福禍不定,一塊兒走就能彼此照應了,況且你手上的傷也還沒痊愈,半路上我正好幫你包扎換藥。」她病好了,也沒忘記他手臂上的傷,即使他總說不礙事,但若沒親眼瞧見他痊愈,她就是放不下心。
雖然彼此相識才三日,他在她心中,卻已佔上了重要的位置。
「那在下就先謝過了。」他有禮作揖,不料一陣秋風襲來,他忽然分神往北方望去,眼底又見點點愁光。
見他又顯心事重重,她差點就想開口問他到北方的目的,所幸及對將話吞回。
她再無知鴦鈍,也知道哪些事該問、哪些事不該問,他若不願主動談起那她就不問,何況他一臉愁容,肯定不是件好事。
他已經夠憂愁了,她可不想讓他更傷感,于是她徉裝若無其事,牽著馬兒率先往北方走去,與他一路同行。
出門在外,果然還是有人陪在身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