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加深笑意,拈起一顆葡萄利落的剝了皮,卻不是放入自己的嘴里,而是放到了身旁,盯著葡萄流口水的小女童嘴里。
「喚我月魄吧。」她開口要求,同時將一串串的葡萄分給其他的孩童們。
「那怎麼成呢?您是國母,我們不能逾矩的。」婦人們盯著她慷慨的舉動,不禁一愣,卻更喜歡她了。
「這樣我比較習慣。」她勾起嘴角,看著孩童們恭敬卻開心的對著她道謝。
「這……」
「這麼多的葡萄我也吃不完,一塊兒吃吧。」她將籃子往前一推。
「啊?這……」婦女們實在是不好意思。
「沒關系,順道也剝給孩子們吃吧。」
看著孩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婦人們雖然感到過意不去,卻也坦然遵從了月魄的好意,幫孩子們一顆接著一顆剝除葡萄的皮,省得孩子們笨手笨腳,髒污了身下的氈毯。
所有人一邊剝著葡萄,一邊談天說地,氣氛好不歡樂,直到其中一名婦人欣羨地看著月魄一頭烏黑柔亮的黑發,隨口發問。
「國母,您的發這麼的美,怎麼不梳個發呢?」
月魄一愣,接著輕輕搖頭。「我不會梳發。」她誠實道。
就是因為她不會梳發,所以才總是任由長發披散,或是隨意以布條束起。
她懂兵法,懂得戰略,懂得殺人,就是不懂梳發,因為從小到大她只被教導如何去殺人。
「這樣啊……」所有人立即想起她的身份,明白她的生活就是血里來血里去,又怎能有多余的心思花在妝容上,不禁對她興起了一股疼惜。
「既然如此,我來幫您梳個發吧。」一名婦女勾唇一笑,接著迅速起身,拿起月魄擱在矮桌上的牛骨梳子,為她梳起一頭柔亮的發。
「哎呀,那我也來幫忙。」另一名婦人也熱情起身。
一名婦女就像是想到什麼好點子似地,忽然打了個響指,喜滋滋的站起身。
「對了,我正好有些漂亮的首飾適合您,這就去拿來。」
「我也有雙玉鐲子,那色澤可美了,正好襯您的膚色。」另一個人也起身。
「我倒是有些不錯的衣裳,全是年輕時候珍藏的,有好幾套都沒穿過呢,您若是不嫌棄,就試試看吧。」
「不,不用了,我……」月魄本想開口婉拒,卻來不及阻止眾人離去。
所有人興沖沖的沖出月魄的寢宮,打算回到自己的寢宮將壓箱寶全翻出來,好好的替她打扮打扮,轉眼間,整個寢宮內只留下三名婦人照顧孩子們。
沒多久,所有人再次回到月魄的寢宮內,手中皆抱著不同的衣裳木匣。
才打開木匣,一群人便興高采烈的圍到月魄身邊,七手八腳的替她比劃各類首飾衣裳,看看究竟該怎麼打扮她,而孩子們則是嘴饞的一邊吃著葡萄,一邊好奇的望著大人們忙碌。
而月魄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歷,雖然不適應,卻也溫馴的任由所有人替她更衣裝扮,並感受所有人的熱情貼心。
如果她有姐妹,如果娘和姨娘還在世,也許就是這樣的光景吧?
她靜靜看著所有的人認真的模樣,看著所有人溫柔而誠摯的凝視,心弦始終是微微震顫,沒有平靜過。
這就是家吧。
而她們就是她的家人。
眸光微微迷離,月魄不禁綻放出一抹美麗的笑,心甘情願的任由所有人擺布,原就歡樂的寢宮,頓時更加熱鬧。
而趁著打扮的同時,一群人也沒閑下嘴上功夫,依舊七嘴八舌的閑聊著,一張嘴說東說西,天南地北都能聊,只是當話題意外來到即將到來的婚事時,眾人卻忽然沒了聲音,彼此你瞧我、我瞧你,神情都顯得有些尷尬。
眼看婚期就要到了,可拓跋勃烈依舊將月魄軟禁在這座宮殿內,如今寢宮外也還有人看守著,整個宮殿里的人都曉得月魄最這樁婚事其實是不情願的,而且還有幾次企圖逃跑。
其中一名婦人輕輕咬著下唇,偷偷瞧著月魄,猶豫了好久,才敢用最小的聲音開口。「國母,雖然王收了我們為妾,但都只是為了照顧孩子,王……從來不曾到過我們寢宮的。」她含蓄解釋,不希望她心中有疙瘩。
雖然南朝男人也能納妾,但基于倫常,絕對不踫父妾兄嫂弟媳,面對南朝北國如此不同的傳統習俗,她會在意也是應該的。
沒料到婦人會主動提起這件事,月魄心里微詫,卻沒有表現在臉上。
「我知道。」她略略點頭。
「我們所有人對王也只有敬意。」另一人也強調。
「我知道。」她又點頭。
熬人們觀察著她的表情,發現她似乎沒有生氣的樣子,才敢又大膽的開口。
「既然如此,那您為何還想逃跑呢?」
所有人都困惑的看著她,不明白她既然能夠與拓跋勃烈同生共死,為什麼無法與他相伴一生?
「難道您不喜歡王嗎?」
水眸深處泛開濃濃情愫,月魄斂下長睫,坦然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不是不喜歡他,而是必須考量更多的事。」
熬人們個個冰雪聰明,瞬間就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您放不下南朝百姓,而且擔心兩國之間還要再開戰是嗎?」所有人問。
月魄勾起嘴角,沒有回答,但復雜的神情已經替她回答了。
所有人面面相覷,皆露出憐惜的神情,其中較為年長的婦人溫柔地撫著她彷徨復雜的小臉,接著拿起一根銀簪插上她已梳好的發,對著她細聲低語。
「我原本好恨南朝人,直到遇見您,是您改變了一切,總有一日南朝人也會遇見可以改變一切的人,到時候天下一定可以太平的,我相信。」她微笑。
月魄抬起頭,看著那如母親般慈祥的微笑,頓時心湖掀起陣陣波濤。
「月魄。」
就在眾人出聲安慰月魄的當下,寢宮門口忽然傳來拓跋勃烈的呼喚。
所有人迅速轉頭,一見到拓跋勃烈,紛紛連忙單膝跪地,除了月魄之外。
她依舊沉著的坐在氈毯上,並沒有因為他的出現而有所失措,月牙色的衣裳完美襯托出她獨特的冷漠韻味,典雅的裝扮讓她整個人亮麗月兌俗、鳳儀盡顯,美麗得讓人移不開眼。
「王!」所有人皆恭敬歡迎他的到來。
拓跋勃烈雙眼一亮,迅速揮手讓所有人起身。
「發生什麼事了?」她緩緩自氈毯上起身,知道他國事繁忙,有時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若不是發生什麼重要的事,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來到她的寢宮。
拓跋勃烈沒有回答,而是大步越過眾人,走到她的面前,一雙灰眸始終熾熱的緊鎖著她,看得出對她十分著迷。
熬人們見狀,不禁紛紛捂著小嘴偷笑,對于月兌胎換骨的月魄也感到非常滿意。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輕咳一聲,有些郝然的加重語氣,心中卻是思考著該不該伸手捂住他的眼楮。
他又貪婪的看了她好幾眼,才自她的美麗中回神,只是想起自己前來的目的,一雙灰眸又在瞬間變得更加熾烈。
他深吸一口氣,終于緩緩說出自南朝傳來的大消息——
「南朝皇帝駕崩了。」
冷眸驟縮,月魄簡直不敢相信簡直听見的。
那個狗皇帝死了?
他死了?
「據我國探子回報,南朝皇宮發生了政變,南朝皇帝被南朝太子下毒謀害,九皇子軒轅諦掌握到證據,當日便起兵討伐太子,自立為帝,改國號為定康,並當朝宣布親使北上,打算與我北國化敵為友,從此議和。」拓跋勃烈彎起嘴角,繼續說道。
化敵為友?從此議和?
所有人全睜大了眼,訝異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一個個全都開心得說不出話來,月魄同樣也是,只是她很快就回過神來,連忙反問︰「軒轅諦率兵討伐太子,自行登基為帝,這顯然是謀朝篡位,他會是個好皇帝嗎?」
「無論如何,他決定親使北上,終止戰火,光憑這點南朝百姓就會感激他一輩子。」拓跋勃烈無法下定論,只能就事論事。
月魄理解點頭,明白評斷軒轅諦的好壞還太早,重要的是兩國間的烽火終于要熄滅了,蔓延將近三世的烽火終于要熄滅了!
「月魄。」他緊緊握住她的雙手,無法克制的將她用了拉入自己的懷里。「南朝和北國終于等到了希望,天下終于要太平了!」
「這是夢嗎?」月魄任由他緊緊擁抱自己,沒有絲毫反抗,卻听見自己的心跳聲愈來愈大,愈來愈急促,一聲接著一聲,全是無法克制的激動,但即使如此,她說話的語氣還是格外的小心翼翼,就怕一切只是場美夢。
「這不是夢。」他堅定的告訴她。
「所以從今以後,南朝百姓不必再上戰場了?」她屏息又問。
「對。」
「不會有人再因為戰爭而犧牲了?」
「沒錯,一切都要否極泰來了,一切都要否極泰來了。」他忘情重復。
「是嗎……是嗎……」她有些恍惚,直到他將她擁抱得更緊,才如夢初醒的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接著下一瞬間,她竟用力反抱住他,無聲落淚。
即使她迅速咬緊下唇,卻關不住溢涌上來的啜泣聲,即使閉上眼,卻無法阻止更多的淚水奪眶而出,她緊緊捉著他的衣襟,整個人激動的不斷顫抖。
天下太平,天下終于要太平了,南朝百姓終于可以月兌離水深火熱之中,兩國百姓終于不必再仇恨彼此,所有因戰爭而死的冤魂們也可以安息了!
月魄將臉深深埋在拓跋勃烈的胸膛里,終于崩潰的低泣,卻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太多的喜悅,而乍聞喜訊的所有婦女,也不禁紛紛喜極而泣。
她們緊緊抱著自己的孩子,也是久久無法回神。
兩國之間終于不必再延續仇恨,所有人都不必再生活在戰火之中,孩子們也不必再被迫失去親人,這真是太好了!
看著兩人深情相擁,所有人不禁破涕為笑,緊接著她們帶著孩子悄悄的轉身離開寢宮,不再打擾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