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二,首領要你弄頭羊,你就弄一頭來,羅唆那麼多做什麼?」金不換向第一個被指名的倒霉鬼使了個眼色,表示羊的事他會負責。
那阿二也知機,乖巧地點了點頭,「好好好,首領說了算,小的回頭就去殺羊。」
想不到這回答,竟得到陸蕪一記白眼。「貴客還有一個月才到,你現在殺做什麼?腦子傻了嗎?先養肥了才對。」傻妞竟然敢說別人傻,還學著那些中原人的樣子,手負于背,搖頭晃腦地批評起來。
金不換與阿二頓時啞然,算了,她開心就好,真正傻的是誰,不重要。
「只有一頭羊絕對不夠,不知道貴客喜不喜歡牛……」銳目掃過滿室的人,每個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還是馬……」她又多看了一眼那個聲稱自己家里養牛馬的倒霉鬼,原本還躺在地上低聲哀嚎,一接觸到她的目光馬上閉嘴。
最後她雙手一拍。「要不,咱們到山里獵熊或野狼好了,那個司大人肯定沒吃過。」
熊和狼?說的好像和打山羌、野兔一樣容易,她以為有多少人和她一樣有那種恐怖的怪力啊?眾人面面相覷,最後求救的目光全落在金不換身上。
金不換也只能無奈地出來當大伙兒的擋箭牌。
「首領,招待貴客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保證讓司大人賓至如歸,在咱們金虎族住到不想回家!」
其實金虎族倒也沒有想像中落後荒涼,此處屋宇錯落林立,有田地與圍欄畜牧,甚至還有人養雞鴨鵝,和中原鄉間的景色相似,反而和住帳篷的狼族截然不同,而且人人恬適安閑,衣著純樸講求實用,和京城里人人爭奇斗艷的景觀大異其趣。
此時正值夏季,氣候卻涼爽宜人。擺月兌了京城的燥熱潮濕,司儒之才剛下馬車,立刻覺得全身舒爽,第一眼就被這個地方的山光水色迷住。
如果能在這樣好山好水的地方頤養天年,倒也是不錯的事。這樣的悠閑氣氛與景致,完全不若那位禮部許大人所說如同人間煉獄。
沒有人知道,在朝里謙沖自牧的大才子司儒之,事實上是個疏懶到極點的人,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有滿月復經綸卻只想游遍世上名山大川,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如果不是阮囊羞澀到險些餓死,他也不會想參加科舉領個固定的月俸,想不到自己低調再低調,還是被皇帝發現了才能,硬是要把公主指婚給他。
開玩笑,他的志向在遠方……好吧,在遠方悠閑的山林溪水,而非復雜苦勞的官場,怎能被一個刁蠻公主給綁住。
所以他來到了金虎族,為自己未來的悠閑生活鋪路。至于前途是吉是凶,只能看天意了。
司儒之往前走了幾步,朝著部落里最大的屋宇一看,一抹倩影突然落入他眼中,她正踏著帶有節奏感的優雅步伐,直線朝他緩緩走來,幾乎讓他目不轉楮,眼中再也沒有旁人。
這個年輕女孩很特別……這是司儒之的第一印象。
她皮膚略黑,雙眼卻炯炯有神,發色略帶金紅,隨意地披散著,只在額上綁了條帶子做裝飾,五官立體,表情不羈,身形修長,十分有野性美,加上她身穿的虎皮坎肩及富有力與美的姿態,令他不由得聯想到一頭美麗的金毛虎。
京城里絕對沒有女人能有這種狂放的氣質,司儒之今兒個是開了眼界。
只見那年輕女孩走到他面前約十步處停住,警戒地上下打量他一番,之後看到他身後一車的書籍,才眼神一亮,從容地走到他面前。
「你是中原朝廷派來的司大人?」她問。
「在下司儒之。」他答。
「你是中原第一才子,特地來教我們讀書識字的?」她又問。
「第一才子不敢當,只能說學術略有心得,前來與貴族分享。」
「……好,你吟首詩來听听。」她挑了挑眉,彷佛想考他。
「……」這下司儒之語塞了,第一次見面就毫不客氣要他吟詩的,她還是第一人。
不過,這難不倒他,何況這山畔水岸及人文風土給他許多感觸。只見他微微勾了勾唇角,淡笑吟道︰「昆侖橫空映碧瑤,蒼林婆娑至田邊,一闕詩辭道不盡,霞裙月帔攔道前。」
這首詩直指這兒山光水色、森林田家的美景,他一首詩都還說不完,卻又來了個美女擋在前面。大意是說山水美、田居美,連姑娘都美,有些調侃之意,只不過切合了現在情況,卻顯得趣味而不下流。
年輕女孩直勾勾地盯著他,突然噗哧一笑,「歡迎司大人親臨金虎族,接下來,是我們族人為大人準備的歡迎儀式。」
司儒之還來不及說什麼,四周的人突然開始唱起歌來,那些原本路過的、種田的、挑柴的、賣貨的,全放下手上工作一邊唱邊圍著他跳起舞來。
幾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在他脖子上掛了瓖有獸牙的項鏈,連那名形象狂野不羈的姑娘,也親手替他圍上虎紋披肩。
這……會不會太聲勢浩大了?司儒之還在傻眼,她突然放肆的拉起他的手,嬌笑道︰「跟我來!」
司儒之不由自主地被她拉著走,連跟她說些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酸腐之辭都來不及,她便拉著他走在最前頭,後頭跟了一堆唱歌跳舞的人,最後才是司儒之的親兵隨扈們沒頭沒腦地跟著,這詭異的隊伍才走了一小段路,司儒之幾乎覺得自己像要出嫁了。
「姑娘……」他正想問她是誰,要帶自己去哪里,一陣食物的香氣卻令他一怔,接著話頭便被搶了過去。
「到了,你看!」她指向,個大廣場。
司儒之抬頭一看,更是啞口無言。眼前的廣場用木架吊了約十來只不明動物,底下用柴火燒烤,烤得獸肉滋滋作響,香氣四逸。要不是這堆尸體……喔不,是這堆烤肉擺放的方式太過驚人,他應該會被惹得饑腸轆轆。
「這是羊肉、牛肉和馬肉……」她一一介紹,听到都是一些常見肉類,司儒之內心稍定。
最後她停在一龐然大物前,洋洋得意地道︰「這只呢,則是我前日特地為大人你獵來的,京城里肯定吃不到,等會兒部落里要替司大人開個宴會,你要好好嘗嘗。」
「你獵的?」司儒之心里一沉,不妙之感陡生。「是什麼?」
「熊肉。」她雲淡風輕的語氣好像不過是殺了只雞一樣,「砍壞我兩把大刀呢!大人千萬不要客氣,盡避吃!」
這姑娘究竟是什麼大力金剛轉世的?司儒之的表情微微扭曲,「這熊肉……京城確實少見……」可是,他真的敢吃嗎?
「嘿!我听說熊掌在你們京城可是千金難求的美食。光是熊掌有什麼了不起的?我整頭熊都替你獵來,你要吃多少有多少。」她爽快地在他肩上一拍。
「感謝姑娘,我……有空吃。」他僵笑著,忍不住心想,等會兒自己帶來的那些隨從和親兵什麼都不準吃,只準幫忙吃這只熊!
「對了!大人要在我們這兒住上好久吧?中原有句話說入境隨俗,大人要不要換上咱們族人的裝束,做我們的打扮?」她突然提議。
「也好……」慶幸她轉移了話題,不再提那只熊,司儒之本想爽快答應,心想如今夏季尚涼,邊塞之地冬季听說會冷到令人發慌,若是穿著獸皮躺在暖炕上賞雪,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但轉頭一看,一群穿著獸皮的漢子繞成一圈跳舞,居然就真的只有圍了條獸皮,上身赤果,獸皮底下穿的是什麼他簡直不敢想。
「……不過司某仍心系中原,欲穿舊衣以憶君長,這改變裝束之議,可等司某較為適應再說。」他僵著表情,硬生生改口。
「說的也是。」她點了點頭,突然又靈光一閃,「啊!大人,我看你束發挺熱的,又很麻煩,要不換成咱們部落的發型?」
司儒之忍不住又看向那群漢子,這回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他們的頭發全都剃成了婆焦——也就是整顆頭剃光只留前發綁成兩髻,垂于左右肩——
司儒之心想自己要成了這模樣,簡直活像一只人體海東青,恐怕他這輩子都不會再想回京城面聖,直接上告陣亡異地算了。
「司某自幼已習慣束發,剪了不習慣。」他僵笑了一下,急忙轉移話題,免得這姑娘一直靈光亂閃,他會吃不完兜著走。「不知道貴族首領在哪兒?司某在飲宴之前,應先拜訪一番。」
「首領?」她偏了偏頭,忍不住皺起眉,表情有些狐疑。
「是,貴族的陸蕪首領。」司儒之再次強調,看她的樣子,怎麼好像在質疑什麼事似的?
女孩突然伸手指著自己,「我就是陸蕪,陸蕪就是我。」
「你?」司儒之險些咬了舌。「你是陸蕪?力大無窮的金虎族首領?」
「力大無窮不敢當,只能說打獵有心得,才獵熊與司大人分享。」她倒學得挺快,把他方才自謙之辭全套用了上來。
「……好,你吟首詩來听听。」司儒之表情難解。
「……」她無奈地望著他,「我不會,否則要你來做什麼?」
「你不會……好吧,加上你獵的那頭熊,至少相當程度證實了你確實是陸蕪。」想到許大人說的「不識之無、力大無窮」還真是完全命中,只不過真正的陸蕪年輕貌美,氣質獨特,而且看來不會吃人,讓司儒之有些安慰。
「陸姑……陸首領,在飲宴之前,司某想先將自己及滿車的書籍、物品打理打理,屆時再正式拜見首領如何?」
司儒之想先獨處,緩解這一個時辰內所受到的震撼,才隨便找了個理由,但他提到那一車子的書,卻切中陸藤的要害,她急忙道︰「當然當然,我馬上派人送大人至居處。」
說完,她又急吼吼的張羅人帶司儒之離去,那急躁樣毫無穩重可言,令司儒之再次瞠目結舌。
待他離去,陸蕪還依依不舍的望著他走的方向。像這樣文質彬彬、儀表出眾的人,金虎族哪里看得到……
她已經向往這樣的文人太久了,如今真的出現在她面前,風采又比她想像的突出許多,長相玉樹臨風,氣質風流倜儻,如何令她不著迷、不欣羨?
直至司儒之消失了好一陣子,陸蕪才有些可惜的收回了目光,自語般喃喃問著一直跟在她身後的金不換,「表哥,他剛才吟的那首詩,是什麼意思?」
金不換挑了挑眉,言簡意賅地解釋了一番,他雖已是部落里讀過最多書的人,只不過要教人還差得遠。「簡單的說,詩的意思是在贊美我們金虎族的好山好水,還有美麗的姑娘。」
「還有美麗的姑娘嗎?霞裙月帔攔道前……他注意到了我穿著紅色裙子呢!嘻嘻嘻?」陸蕪忍不住笑了起來,喜孜孜地前去張羅飲宴事宜,而後頭的金不換,只能搖搖頭連忙跟上。
司儒之不知道,在他抵達的第一天,就有個個性單純率直的女孩兒,芳心悄悄為他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