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儒之緊張的看著陸蕪浴血奮戰,他忽然想起上回前往大漠救中原人質的那場戰役,當陸蕪全身是血,猶如戰神似的出現在他面前,也是在那同時,他察覺了自己對她的心意,當時他發誓絕對不要再讓她受這種傷,然而如今他卻是阻止不了她。
她為什麼還是這麼沖動?
第一次,他恨自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他或許可以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又或者胸懷萬千,深謀遠慮,但在這種時候,卻無法親手救出心愛的女人。
然而當他全神貫注在陸蕪身上時,卻沒注意危險已朝他慢慢靠近……
闖入激烈的戰爭中經過一番廝殺,親兵們終于能靠近陸蕪,替她擋掉大部分的攻擊,司儒之心中大石終于能稍微放下。陸蕪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氣,帶著嫣娘緩緩退到戰場邊緣,而親兵們也護衛在兩人外圍,協助她們撤退。
直到月兌離險境,陸蕪才氣憤地道︰「你不要命了嗎?怎麼會跑到戰場上?」
「我、我……」嫣娘顯然心有余悸,手還顫抖地緊抓著陸蕪不放,說不出自己闖入戰場的原因——或許是戰場上的凶險遠遠出乎她所能接受的極限,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所以一時心情還調適不過來。
怒瞪了她一眼,陸蕪方有余裕去看究竟是誰救了她們,然而這一看,卻讓她驚得花容失色。
「你們不是司大人的護衛嗎?!怎麼沒有守在他身邊?」剛才就是因為有他們在,她才會放心的拿刀去救嫣娘啊!
護衛們亦是一臉難色,「是司大人叫我們來幫忙,他說陸首領的性命很重要,影響到整個金虎族的命運,你絕不能出事。」
所以,他寧可不顧自己的安危,也要護她周全嗎?
陸蕪整個心都撼動了,她一直以為自己愛司儒之,比他愛她多得多了,只要她傻傻的專注愛他,總有一天他會感動的。想不到今日之事讓她明白了,他內斂的情愛,遠比她想像的更深刻、更無私。
因為他做事,總是走一步就想到百步之外,這一次居然把護衛給了她,完全不考量自己的安危。
「你們全來了,司大人身邊不就沒人了?」陸蕪心中又急又氣,突然緊張地望向司儒之所在的地方,但入目的景象卻令她驚得魂都快飛了。
司儒之一心只注意著她,而他身後正悄悄襲來幾名敵軍的殺手,他卻完全沒有察覺。
不只陸蕪,連跟著她一起看過去的親兵全都變了臉色,但任憑他們叫破了喉嚨、揮斷了手,在戰場上,他根本不可能听到他們說話。
陸蕪舉步就想沖過去救司儒之,但她才走一步,嚇壞了的嫣娘便軟倒在地,可是雙手卻仍緊緊揪著陸蕪,死也不放開這個唯一的依靠。
「欸!你放手!我要去救司大人!」陸蕪著急的甩著手。
「不!不行,你不能棄我而去……」嫣娘根本沒在听她在說什麼,她只知道這個救星不能離開自己身邊,否則在這個都是敵人的地方,她性命難保。
「你……煩死了!」
陸蕪大吼一聲,令嫣娘嚇一大跳,手也因此松開了些,好不容易掙月兌,她卻也不敢真把嫣娘丟在原地,便跨了一個橫掃千軍的馬步,雙手舉起嫣娘,在她的尖叫聲中,將她往遠處的草叢一扔。
嫣娘帶著驚叫聲飛入了草叢,隨即沒了聲音,看來是嚇昏了,而及腰的高草堆恰恰成了她最好的藏身之處。
陸蕪二話不說,飛快的拎起刀往司儒之的方向沖去。
戰事漸漸減緩,中原士兵們因為準備充分,幾乎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敵軍倉皇退去。
而在指揮作戰的高地,一陣沖殺也剛剛結束,陸蕪與親兵們解決了幾個準備暗算司儒之的敵軍刺客,但當她著急的想檢查他有無受傷時,他卻鐵青著面孔瞪她,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生氣。
然而心思單純的陸蕪,完全誤解了他的意思,連忙支支吾吾的解釋著,「我、我救回嫣娘了!我沒有讓她受傷,她好好的被我……呃,藏在草叢里,不會有事的,你不能罵我……」
司儒之原想發火,但一听到她的話,一種心疼酸楚的感覺驟然升上,她似乎還不明白自己的重要性,在他心中她比任何人都重要得多了。若不是擔心她受傷,他何必這麼生氣?
但她似乎認為,他氣的是她有可能讓嫣娘受傷了。其實他猜測得到,陸蕪會拚命去救嫣娘,是因為她長得像萱兒,陸蕪一定不希望另一個萱兒又在他面前消逝……
所以,這一切仍是為了他,為了他呀!
他有什麼立場,什麼資格對她生氣?都怪他對她的愛情表達得不夠,才讓她體會不到他究竟有多擔心她,有多愛她!
司儒之目光,凝,不顧陸蕪渾身血污,一個箭步上前緊緊摟住了她。
「陸蕪!你一字一句听好了,我氣是因為我怕,而世上會讓我害怕的原因只有你!我怕你受傷,怕你魯莽的送了自己性命。你上回在狼族部落被砍得渾身是傷,我已經受夠了,我告訴自己絕不再讓你受傷,但你、但你……」
他花了好大力氣才能壓抑下激動,讓自己清楚又完整的表達他的憤怒,卻又不致傷害到她。「你怎麼可以讓我再承受一次?!萬一你怎麼了,你要我怎麼辦!」
「司大人……」陸蕪動容的看著他。
「不要叫我司大人!敵人已經退兵了,我和你不是只有公事上的關系。」他深深的望著他,眼中有著期盼,甚至是有著一點抑郁。「你要試著把我當成一個愛侶看待,不只是肢體上的親密,你更要懂得設身處地,想我也會怕你受傷,也怕會失去你!下回千萬別再如此魯莽,我再怎麼大膽也禁不起你一嚇再嚇!」
「……我知道了。」陸蕪這次徹底懺悔了。過去,她的沖動只會傷害自己,所以能夠不在乎,但現在既然知道也會傷害到他,那她做什麼事之前就需要深思熟慮了。「儒之,對不起。」
她終于叫了他的名字!司儒之緊緊的抱著她,要不是她身上有傷,他真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
一旁的親兵們知道自己該退去,但他們從沒見過司儒之如此的真情流露。以往,他們以為他就如神人一般,只要懶散的躺在那里,就什麼都在他的算計之中,如今才知道,他與陸首領之間的情感,比大家所傳言的要濃厚多了!
一群人正感動著,突然一個啜泣聲音傳來,司儒之與陸蕪緩緩放開彼此,往哭聲來源看去,只見灰頭土臉的嫣娘,頂著一頭亂發、穿著破衣,像個瘋婆子般哭著望向他們。
因為每個人都帶著古怪的神色看她,嫣娘才意識到自己蓬頭垢面、亂七八糟的,不禁急急的順了順頭發、撫了撫衣服後,才可憐兮兮的用梨花帶淚的臉龐看著司儒之。
「司大人,」她走了兩步,卻唉了聲痛,之後才像是忍著痛般,萬般艱難的走了上前。「司大人……嫣娘、嫣娘差點就死了……」
司儒之沒被她的可憐相打動,只是板著臉問道︰「你怎麼會在戰場上?」
「我、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突然間,四周就冒出打打殺殺的聲音,我一時害怕,只好往人多的地方走。」嫣娘搖著頭,一臉淒楚。「結果等我回過神來,四周都是敵人了,好可怕……」
話說到這里,她突然指著陸蕪。「司大人!陸首領她、她好像想殺了我,居然把我像個尸體般扔到了草叢里,害我昏倒在里面!萬一我被敵人怎麼了……嗚嗚嗚,我根本就不敢想。」
如果光看她的模樣,再听她這麼說,大概八成的人會相信她的話。然而司儒之可是把一切過程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加上他了解陸蕪與嫣娘的性子,因此誰可信誰不可信,昭然若揭。
「陸蕪把你‘放’在草叢里,是為了要救你,否則你早在戰陣之中被殺了。」司儒之面無表情,完全不為所動。
「可是、可是陸首領可以護著嫣娘回來,不必……」
「她有什麼義務要救你?」司儒之完全不假辭色,「你在戰爭時擅自闖入戰陣,還要勞動別人去救你,可視為擾亂戰情,就算你死在戰場上,也沒人有責任。」
「司大人……」嫣娘不敢相信,一向待她和善的司儒之,會在轉眼間這麼絕情。
憤恨的目光望向陸蕪,一定是這個女人害的!是她迷惑了司大人!否則他應該只會關心自己才對!
司儒之把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只是搖了搖頭,不苟同地道︰「嫣娘,戰爭動輒血流成河,不是你的小心機可以利用的。狼族一入侵,所有婦孺都該躲在樹林密處,由戰士們保護著,你不遵令撤退,本就該以軍法處之,此外你還利用形勢讓陸蕪不得不出手救你,如此她很可能非死即傷,更是其心可誅。」
嫣娘慘白著臉倒退一步,滿心驚懼地想著︰他知道了!他知道她的心思了……她本來是想陸蕪看在司儒之的分上,一定會來救她,自己只要再加把勁讓陸蕪死在戰場上,她的情路便再無敵人,只不過她錯估了形勢,戰爭比她想像得更可怕,她根本動彈不得;而她更低估了司儒之的智慧,他居然知道這是她的算計!
嫣娘腿一軟,整個人坐倒在地。
當她第一次看到司儒之時,便因他的風度翩翩及文質彬彬而傾心,她以前也是有錢人家的女兒,知書達禮才貌兼備,本因戰亂而對擇佳婿一事死了心,但遇到司儒之後,她的心思完全改變,她只知道,她要得到這個男人!
因此她自告奮勇服侍他,私底下打听他的背景及喜好,知道他與前妻感情甚篤,又恰巧看到他前妻的畫像,察覺與自己有幾分相像,便故意學著她穿著打扮,否則此處冬天寒冷至極,誰會傻到去穿南方襦裙?
此外,她刻意為中原村寨做了許多貢獻,都是希望這些事能傳入司儒之耳中,她便能以才女姿態,翩然出現在他面前,誰知道她雖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卻仍待她如一般女子,客氣疏遠,頂多偶爾和她說上幾句話。
她知道問題出在陸蕪身上,她與司儒之是情侶,但兩人無論才氣或是內涵,根本就是雲泥之別。所以她盡可能挑撥中原人憎恨陸蕪,比如天葬那件事,只不過是借題發揮,以突顯陸蕪的殘忍,而當司儒之一介入,突然一切又變了,陸蕪的地位被擺得像天那麼高,自己卻因此被打了兩棍,她如何能服?
所以陸蕪必須死、必須消失!
可惜,司儒之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嫣娘幽幽的望著他,知道這次自己一敗涂地,而且很可能再也翻不了身。
「來人,把她帶下去,听候發落!」司儒之不留情面的要親兵先將她囚禁起來。
其實嫣娘的一舉一動,從沒逃過他的眼,當時他可以容忍她挑撥兩族情感,是因為這有助于他融合的計劃,他可以忍受她模仿萱兒,是因為這也能剌激陸蕪對他的感情,但當她的行為威脅到陸蕪的安危,甚至威脅到金虎族的存續時,他就無法再默許了。
陸蕪直到嫣娘被帶了下去,才表情難解地道︰「我應該恨她的,對不對?但現在我卻覺得她很可憐。」
「看來,你不僅學會尊重生命,更學會了同情。」突然,司儒之心中又興起一計,一個能讓他不再被逼著娶公主,也能讓陸蕪徹底明白自己在他心中地位的計劃。
只不過這個計劃,一切都要取決于陸蕪的寬恕之心有多大,以及嫣娘的仇恨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