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純釀 第4章(2)

書名︰娘子純釀|作者︰風光|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姬冰被他的氣勢壓著,忍不住退了一步,來到宣威身後,宣威雖然也覺得這事不太妥,但從一開始成親時的父子爭端,及之後長久以來姬冰在他耳邊吹枕頭風,南淨雪的形象早就差到極點,如今兒子又因南淨雪的事對長輩發怒,在一向注重規矩的宣威眼中看來,成何體統。

「青塵,注意你的態度,依家規我可以處罰你——」宣威厲聲警告著他,卻被幾乎失去理智的宣青塵打斷。

他冷著臉上前,直視著自己一向尊敬的父親。「家規家規家規!這個府里除了會拿家規來壓人,還會什麼?為了府中的秩序與和諧、為了淨雪能得到你們的認同,我恪遵家規,也要淨雪深居簡出,甚至完全不插手府中內務,多次和爹與姨娘妥協,結果換來的是什麼?」

他說到最後,憤恨地直指著姬冰,「就是放任這個女人在府中興風作浪,排除異己!爹你難道不知道府里的下人全都是她的心月復,甚至姬秀月也是她特意安排,覬覦著宣家少女乃女乃的位置,以後我們宣家就掌握在姓姬的手里,你願意讓這種城府深沉的女人得逞?」

姬冰退了一大步,臉色忽青忽白,她似乎有些錯估形勢,因為宣青塵平時那麼听話,對她的決定少有違逆,她便以為他很好拿捏,只要宣威擋在前面,什麼事都能叫他妥協。

然而她這才反應過來,宣青塵必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否則他憑什麼年紀輕輕就扛起了宣家糧行,而且他在南淨雪新婦奉茶的那天,略施手段就把她對南淨雪的打壓給扳了回來,她怎麼就忘了他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角色。

然而在宣威面前,她不能示弱,尤其宣青塵對她的指控,她一項都不能認。于是她沉住氣,臉色難看地反駁。「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宣家好!那南淨雪不僅不能生,還是個掃把星,一點幫夫運都沒有,連婢女都以下犯上,被趕了出去,但秀月不一樣,她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又是名聞遐邇的才女,人脈通達,像這次春喜酒樓的生意,不就是她介紹的嗎?」

宣青塵冷峻的表情沒有變化,姬冰那故作好意的神情和語氣,更讓他作嘔。

「淨雪不爭,不代表她不好,她只是善良、寬厚,或許不夠精明,但那就是她可貴的地方。宣家大院已經太多城府在里頭,不需要多她一個。至于姬秀月,未過門就陰謀詭計百出,要陷害現任的少女乃女乃,如此蛇蠍般的女人,只會害了我們宣家。」

「你胡說!」姬冰再沉不住氣,氣得發抖,索性轉身向宣威哭訴道︰「老爺!妾身辛辛苦苦操持內務,為這個家勞心勞力,你看換來的是什麼!青塵居然對我大呼小叫,還說我興風作浪,我、我不如去死好了……」說完,她當真一頭要撞向柱子。

宣威連忙攔住她,對著宣青塵怒喝道︰「孽子!為了一個女人,你就要忤逆長上,破壞我宣家的規矩嗎?快向你姨娘道歉!」

宣青塵面色更加陰沉,他終于體會到明明不是自己的錯,卻被逼著要認錯,那種多麼不甘心及令人憤怒的感覺,但他卻曾經以此壓迫南淨雪,還不只一次,直到事情發生在他自身身上,他才知道當初的自己有多該死。

就是看見他與南淨雪吵架,下人們才會不把南淨雪放在眼里,姬冰更肆無忌憚的迫害南淨雪,所以逼走南淨雪的人除了姬冰,他也一樣責無旁貸!

「我不認錯。」末了,他選擇了和南淨雪一樣的回答。

「你敢不認錯!忤逆長輩在我們宣家是重罪,你信不信我把你趕出去。」宣威覺得自己的威嚴被挑戰了,更是火大,一時之間口不擇言地道︰「我告訴你,你能有今日,穿著華服、住著豪宅,不愁吃不愁穿,人人稱你一稱宣少主,是因為你是宣家少爺,這一切都是宣家給你的,如果少了宣家少爺這個光環,你根本什麼都不是!」

宣青塵听得臉色大變,心頭猶如被重擊。他這幾年如此辛苦地工作,想證明自己的能力,後來他也確實取得了前人未有過的成績,讓宣家糧行成為皇室特許糧行,甚至拉攏的客戶遍布天下,宣家糧行的生意版圖是以前的好幾倍。這一切在父親眼中,卻只是沾了宣家的光?

他不由得冷笑起來,這已經不是瞧不起他,而是完全無視他的貢獻。如果這樣,他留在這個家中,捍衛的是什麼?努力的又是什麼?做的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

偌大的宣家大院,只有南淨雪認同他、仰慕他,把他當成她的天,如今他們連他與她廝守的願望都要剝奪,他究竟還要妥協到什麼地步?

他也該為了自己而活了。

于是,宣青塵恢復了冷靜,目光淡漠地看向了宣威及姬冰。「告訴你們,我並不希罕當什麼宣府少爺,這個位置在我看來完全沒價值,你們盡避收回去。從今天起,我宣青塵與宣家斷絕關系,我的親人,只有妻子南淨雪一人!」

宣青塵一怒之下離開了宣家大院,他今日才領悟,自己從小到大生長的地方,骨子里竟是如此殘酷冷血,只有利益沒有親情,而他一向景仰的父親,也被一個女人玩弄于手掌心中,變得不明是非,愚昧昏庸。

離開宣家,他沒有一絲留戀,即使這等于放棄了所有他在宣家糧行努力的一切,他也不在乎,他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了,遑論那些虛名。

只不過,走在京城的大街上,一眼望去人海茫茫,他要到哪里去找南淨雪?她的至親都已亡故,雖然還剩大伯一家,卻也早就搬離京城不知所蹤,而且從以前大伯一家苛待南淨雪的情形來看,她應該不可能回到那個猶如地獄的地方。

想到這里,宣青塵自嘲地一撇唇。對南淨雪而言,宣家大院又何嘗不是地獄,與她大伯家相比,只是第十八層與第十七層的差別而已,而且這個地獄,還是他親手將她推進的。

就在一籌莫展之時,宣青塵靈光一閃,忽然想到方才姬冰似乎提到杏兒被宣府趕了出去。南淨雪與杏兒情同姊妹,遇此絕境,她會不會去投靠杏兒?就算沒有,杏兒那里說不定會有南淨雪的線索。

有了目的地,宣青塵大步地往花街走去。他不只一次听南淨雪提起杏兒窮困的童年,當初會收杏兒做婢,也是南淨雪一時心軟,在宣府征收奴僕時,親自點了杏兒,所以要找到杏兒的居處,對宣青塵來說一點難度都沒有。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他終于來到這個骯髒混亂的區域。這一塊地方宣青塵很少來,里頭龍蛇雜處、喧囂污穢的景象,還有那撲鼻而來地各種令人不舒服的異味,令他眉頭深皺。不過他毫不考慮地踏入,不管自己多不喜歡這里的氣氛,也不理四周投射來的目光有多麼不善。

進到了花街深處,這里已經沒有什麼民居,宣青塵望著遠處一間破落的道觀,心頭一動正要前去,卻听到距離他約一條巷子遠的一棟簡陋房子里,傳來尖叫及哭鬧聲。

這樣的聲音在這里很正常,但里頭一道熟悉的聲線,令他臉色大變,加快腳步沖到了破房子前,大腳一踹便破門而入。

映入他眼簾的景象,讓他的怒氣一下子飆升,雙目也瞪得血絲都出來了。

在這棟破房子中,幾名大漢抓著苦苦掙扎的南淨雪,她臉色慘白,涕淚縱橫,頭發凌亂,衣衫不整,整個人倒在地上卻仍抓著柱子不放手,背上未好的傷滲出了血,拖得地上一片怵目的血跡。杏兒同樣是一身傷,卻早已無力反抗的倒在一邊。

而指使那些大漢行凶搶人的主謀,宣青塵也認識,便是那覬覦他妻子美色的王霸天!

他看得目貲盡裂,二話不說上前一腳踢開那幾名擄人的大漢。他雖然武功平平,但也拜過名師,要對付一些宵小謗本易如反掌。

接著他無暇理會王霸天的反應,連忙俯,想要扶起哭得混身抽搐的南淨雪。「淨雪,我來救你了!」

想不到,南淨雪一見到他,並沒有一副死里逃生的喜色,反而更加驚恐,雙手雙腳對著他伸過來的手一直踢打,臉上滿是恐懼與慌張,尖叫道︰「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你是壞人、是壞人……」

宣青塵心一沉,只當她是驚嚇過度,一下子沒有認出他來,便極力溫聲安撫道︰「別怕,淨雪,是我啊,我來救你了。」

「你不要過來!不要踫我啊——你們都是壞人,要害死我……嗚嗚嗚,我不要在這里,好多好多壞人……」

眼看她哭得快崩潰,背上的血因掙扎越流越多,他即便心疼,也只能收手。

「好、好,我不踫你,你別動,別再弄傷自己。」

他微微起身,刻意與南淨雪保持一點距離,因為他清楚的感受到她身上傳來對他的排斥及厭惡,而會有這種結果,都是一個人造成的。深吸了口氣後,他轉身面對王霸天,臉色已是一片冷凝。

「王霸天,我跟你說過不許踫我的妻子,想不到你竟膽大包天追到京城來,看來你是不把我的話當一回事了。」他語如寒冰。

王霸天忌憚地一皺眉,但沒就此退縮,反而一副理直氣壯的態度說道︰「是你們宣家派人來通知我南淨雪已被你們宣家休離,宣家要把她送給我,重新與我滿來客棧締結生意關系,我才過來的!」

他越說,越是咬牙切齒。「我中午過來接人,他們居然告訴我南淨雪早在半夜就逃跑了。幸好我在京城也有些人脈,他們告訴我南淨雪可能躲在花街,還累得我親自帶人來找,我沒和你們宣家算帳已經不錯了!」

「沒有人休離南淨雪,她永遠是我的妻子,不管誰踫她,我都會讓他失去一切,死得很難看。」宣青塵一听之下,心忖這一切一定又是姬冰的陰謀;對姬冰的恨意又加深了一層,當然更不介意讓她再添點麻煩。「你這頭蠢豬被人利用了還不知道嗎,宣家家主的姨娘姬冰不喜我妻子已久,她便是要鼓動你來搶人,以淨雪的個性,被你得逞只有死路一條,然後她便可坐收漁翁之利,把她的佷女帶入宣家,做宣家新的女主人,而你則會遭受我無止境的報復。」

話聲至此,別說王霸天臉色發青,宣青塵自己都流了一身冷汗,他不敢想象自己要是晚來一步,南淨雪將會遭受什麼毒手。于是他看向王霸天的目光,更是冷冽了幾分。

「宣少主,既然這一切都是誤會,我看此事不如就此作罷……」王霸天一陣心虛,其實姬冰只是通知人跑了,是他自己不依不饒的一定要得到南淨雪,才會有今日花街這一幕。

宣青塵卻不會讓他這麼好過,冷冷地笑了起來。「侮辱了我的妻子,你認為我有可能這麼容易放過你?王霸天,接下來你將會遭受宣家糧行無窮無盡的抵制,你應該要相信我在糧商之中的影響力,往後不會再有人供應米糧給你,你王家的滿來客棧就等著關門吧!」

王霸天的臉色一下變得鐵青,不過他行事一向囂張慣了,面對這樣打臉似的威脅,他就算心有顧忌,也絕不會表現出來,反而色厲內荏地道︰「宣青塵,你敢!你就不怕我臨死反撲,你們宣家糧行也得元氣大傷。」

「你可以試試,總之,你再不回去好好準備,只會加速你滿來客棧倒閉的時間。」宣青塵臉不紅氣不喘,一句話就像判了王霸天死刑。

眼下還沒有人知道他已月兌離宣家,他只要在最快的時間內去商會宣揚抵制滿來客棧的事,對王霸天而言就是排山倒海襲來的壓力。而他一直激王霸天,也是要利用王霸天對付宣家,讓他們狗咬狗。在他臨走之前,留下這一手麻煩,對他而言可是解不了他心中萬分之一的憤怒。

王霸天果然怕了,重重地冷哼一聲,便帶著自己的人匆匆離開破屋子。

宣青塵松了口氣,連忙轉身查看南淨雪的狀況。

她背抵著柱子,混身的虛弱與污垢,看著他的表情卻是提防警惕,他甚至在她清澈的眸子中,看到了滿滿的陌生。

陌生?為什麼?她當真怨他恨他到了寧可不相識的地步嗎?

宣青塵頓時心痛如絞,她不必說話,光是這一記眼神,就能造成比真正砍他一刀還大的傷害,但他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錯,是他的疏忽與放縱,害她被宣府欺負,才造成今日差點無法挽回的結果,所以他並沒有不滿她的反應,反而更加溫柔,更加輕聲細語地道︰「淨雪,過來讓我看看好嗎?」

「你是誰?」南淨雪說出的話,讓他腦袋一片空白,她甚至爬到了柱子的另一側,像只膽怯的小老鼠般只露出兩顆眼楮看他。「我知道你是壞人,我討厭你,你走開!」

她的話無疑對他已然痛不欲生的心又重擊了幾拳,一向事事智珠在握的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無能為力的時候。「淨雪,你怎麼了,我是青塵啊!你仔細看看,難道你真的嚇傻了……」

「沒用的……少爺,少女乃女乃她不認識你了……」一旁的杏兒突然掙扎著爬了起來,她的傷比南淨雪還重,但南淨雪眼下的狀況,卻比她更糟。會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令她又氣又憐,她認為有必要讓宣青塵知道。

只見她聲如蚊蚋地道︰「昨天晚上我听到宣家有逃奴的消息,那找人的隊伍還往這一帶一直靠近,我就在猜是不是少女乃女乃……因為我曾告訴少女乃女乃我自小玩躲貓貓的地方,就是附近破敗的道觀……我踫運氣去找,果然看到少女乃女乃帶傷躲到了我家附近的道觀之中……」

她倒吸了口氣,背上的傷讓她臉色蒼白搖搖欲墜,但她堅持住精神,努力要把話說完。「在我看到少女乃女乃時,她手上拿著一塊攤開的布,人卻昏迷不醒……我知道她服藥了……就是那顆在奇山縣、一個奇怪老道給少女乃女乃的忘憂丹……」

說到這里,她的眼眶都紅了,方才半死不活被扔在一旁她都沒哭,但想到南淨雪悲慘的遭遇,她卻哭了。「少爺!少女乃女乃一定是想忘掉一切,甚至是想自殺,才會吃藥的啊……宣家那樣的逼迫欺負于她,少爺你卻沒有來救她,讓她陷入絕境,所以我把少女乃女乃救回家……

「可她清醒之後,居然不認識我了,整個人痴痴傻傻,有如孩童一樣……我問了她好多問題,試著提醒她往事,但她只要听到宣家的事,就會大哭大鬧,逃避反抗……我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王霸天就突然帶人闖進來……後面就是少爺你看到那樣了……」

杏兒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懇求似的看著宣青塵。「少爺,求求你一定要救少女乃女乃,不要嫌棄她現在的樣子,也不要再讓她受欺負了……」

說完,她終于不支地昏了過去。

而南淨雪見宣青塵久久沒有動作,以為自己安全了,居然一坐在地上,玩著自己滿地的血跡,嘴里還嘟嘟囔囔不知在說些什麼,表情天真無邪,但行為卻令人心碎。

宣青塵心痛地閉上眼,幾乎不忍卒睹。究竟是多大的痛苦、多深的絕望,才讓她寧可忘卻一切,服下那顆來歷不明的藥丸?她變得痴痴傻傻,狀似幼兒,卻對他拒之如鬼怪,是否他在她的心中,也是那些害她的人?

他此生的摯愛就這樣被摧毀了,他所有的愛情、所有的憐惜、所有的不甘,即使全傾倒在她身上,如今的她,又能懂嗎?杏兒叫他不要嫌棄南淨雪,他倒是想叫南淨雪不要討厭他,是他負她今生,欠她良多啊!

宣青塵痴痴地望著她,目光又是復雜,又是難過,更有著深深的壓抑。他多想緊緊的擁抱她,告訴她從今以後他會好好保護她,絕對不會讓舊事重演,可是只要他有什麼動靜,她就如受驚的小貓一般,驚恐提防地看著他。

他只能強掩心痛,逸出一個溫和卻哀淒的微笑,輕聲道︰「淨雪,你不是想看雪嗎,我帶你去看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