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到了五月,杜鵑尚未全謝,枝頭已綠,天氣熱得不象話。初十恰恰是慶國公的壽宴,照理說為了怕場面難看,不太會邀請死對頭,畢竟有皇上駕臨就夠尊貴了。可是劉建安竟依舊派人將請帖送給了李政昀。
李政昀即使知道這是鴻門宴,仍舊不得不去,否則人家還當他怕了劉建安,氣勢上就先弱了一截。
當李政昀帶著季采樂出席時,她知道她可以索吻的機會來了。明明是慶賀別人的壽宴,她卻一臉提防,虎視眈眈地盯著往來的賓客。
像個小間諜似地觀察了半天,季采樂才小心翼翼地發表她的心得,「首輔大人,我總覺得這些人看起來,都是壞蛋!」
李政昀瞧她那謹小慎微的模樣,不由得一陣好笑。「你的目光掃得人都發毛,看起來還比較像壞人。這里是慶國公的地盤,往來的自然都是與他友好的百官,只有我們三個,大概是其中的異類,當然你會覺得眾人皆不善。」
他口中的三個,還要加上亦步亦趨的馮光。後者也注意到了季采樂的緊繃,心中大為認同李政昀的話。她壓根比任何人都鬼鬼祟祟,要是有人像她那樣盯著首輔,他肯定早就一掌劈下去!
接待的官員領著他們到了宴席之中,皇上已在主位上坐下,一旁坐的是慶國公。劉建安見到他們,冷笑了一下,立即向帶位的官員施了個眼色。
那官員見狀,居然帶著李政昀等人就要往下首去。李政昀何等人也,也不管帶位的官員如何,大笑一聲便自行走向了皇上,大大方方的在皇上的另一側坐下,恰好與劉建安相對。
「首輔大人倒是自己入座了,帶位的陳大人都被首輔的派頭給驚嚇了。」劉建安見狀諷道。
「本官只是客隨主便,這位置除了本官,又有誰坐得下呢?」李政昀這話,除了在聲張自己的威勢,也在警告劉建安,要扳倒他可不是那麼容易。
劉建安果然臉色微變,李政昀視若無睹,更不疾不徐地加了一句,「何況,陳大人若這麼容易受驚嚇,也不會被國公委以重任放在門口了。」
季采樂听到了他們的對話,很合作地噗嗤一笑,至于那位被委以重任看門口的五品大官陳大人,則是臉色鐵青地退了下去。
劉建安氣極而笑。「很好很好,那首輔大人可要坐穩點,在我這宴席上摔下來可就不好看了!」
「國公年高德劭,你都沒摔我怎麼會摔呢?」李政昀也沒弱了氣勢,淡然地回答。
兩人針鋒相對,你來我往,旁邊的官員們听得膽戰心驚,只有季采樂這個沒心機的,眼巴巴地看著菜一道道上,卻沒有人動筷子,簡直可說是心急如焚啊!
「那個……請教一下?」在氣氛正緊張的時候,季采樂開口,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到了她身上。
「季大人有何高見?」劉建安銳目望向她。
基本上,在場的所有人听到她這個開頭,都認為大概是李政昀示意她要來找碴,而在場也只有李政昀知道,以她的心機,根本不可能找什麼碴。
所以他也很好奇,她究竟會和劉建安說什麼。
季采樂一下子得到所有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想問,國公,說那麼多話你不餓嗎?」
她真正的意思很單純,就是你不餓但老娘餓了想吃東西。但所有人都用著欽佩萬分的表情呆望著她,這個在宮里看到國公只能趴下的官,居然敢挑釁國公?
李政昀很不給面子地笑了出聲,還附和道︰「是啊,本官也餓了,國公你讓客人餓肚子,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劉建安氣極而笑,「好!好!好!當然要吃,只怕首輔大人你不敢吃啊!」
這已經是赤果果的威脅了。李政昀卻仍不疾不徐,舉起了筷子,目光卻望向了季采樂。
季采樂已經習慣了李政昀吃東西前先問過她,不過她把這習慣歸咎于他挑食,所以她會把聞起來怪怪的菜色先挑除。這回也一樣,她看了看菜色後,一道一道聞過,到最後居然眉頭緊鎖,苦著臉道︰「首輔大人,這些菜聞起來都超怪,沒有一道可以吃的!吃了說不定會拉肚子啊!」
劉建安聞言,心中冷笑不已。這季陌白天賦異秉,居然能分辨毒物,從春宴那日李政昀帶他入席開始,他早就懷疑他是李政昀的嗅毒官,今日證實果然如此。
此人三番兩次壞了他毒害李政昀的好事,該殺!
「還有……」季采樂突然間起身,走到隔壁桌,在皇帝的隨身護衛制止前,她又回到座位,嘆口氣對李政昀說道︰「皇上的菜色也一樣啊!聞起來怪極了!吃了肯定拉肚子……不,說不定會拉到死!」
一旁的趙秀听到這話,也趕緊把菜推到一邊。一口都不敢踫。
李政昀沉下了臉,這劉建安害自己是想當然耳,但按常理他害了自己後,應該要留著趙秀的命,挾天子以令諸侯啊!畢竟宮里不是所有的官都一面倒的支持他,一次害死皇帝與內閣首輔,只會博得一個臭名,引起更大的反抗。
因此李政昀冷冷地開口了,「國公,萬一這次皇上與本官吃了你壽宴的菜,同時拉肚子導致朝網荒廢,不知國公如何向百官交代?又如何向百姓交代?」
劉建安只是陰惻惻地一笑。「首輔大人多慮了,本國公做事自然有倚仗,若你和皇上不小心倒下,本國公也有辦法向百姓交代。」
這等于當面撕破臉了,先前李政昀拿下光祿寺的手段真的將劉建安逼到極點了。但李政昀不明白的是,劉建安口中的倚仗究竟是什麼?殺死皇帝自己稱王,絕對無法服眾;引入比薩國的勢力又顯然飲鴆止渴,那麼究竟劉建安會捧誰做他的傀儡皇帝?
不過顯然劉建安不打算也不可能告訴李政昀,他正惱火著毒計被破壞一事。既然毒不了李政昀,他也要抓個人來陪葬!
「季陌白,這菜你說不能吃就不能吃嗎?破壞了本國公的壽宴,你該當何罪?」
完全不給李政昀說話的機會,劉建安喝道︰「來人啊!把季陌白給我抓起來!」
柄公府的侍衛一擁而上就要拿下季采樂,此時李政昀身後的影子一動,馮光出手了,只見眨眼間所有圍住季采樂的侍衛,全數被打飛了出去,唯一沒飛的那位則是太胖了,采取賓姿滾了老遠。
「你竟敢阻止我?」劉建安沒理會馮光,反而惡狠狠地盯著李政昀,沒有他示意,馮光不可能動手。
「你都敢讓皇上和我肚子痛了,我為何不敢阻止你?季陌白,是我的人!」李政昀起身,豪氣萬千地道。「我倒是要看看,我李政昀要帶人走,誰敢阻我?!」
說完,他躬身請了小皇帝趙秀,另一邊跟著季采樂,就這麼大搖大擺走出國公府。他雖一介文人,身邊還有馮光與皇帝的護衛,但國公府勢力之大,若真要用暴力的手段留人,還是有辦法讓李政昀等人十分狼狽,甚至血濺當場。可是李政昀光憑他的氣勢與威儀,居然震懾住了所有人,一路無人敢阻攔,讓他們安然離開。
至于跟在後頭的季采樂,早就因李政昀霸氣又充滿男人味的舉止而昏頭了,迷戀的目光緊黏在他身上。尤其他臨走前說的那句「季陌白是我的人」,雖然他叫的不是她的名字,言下之意也未必是男人對女人的佔有欲,但她就是覺得,這句話代表著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經有長足的進步,說不定只要她再努力一點,她真的能得到他的心……
吧清門布告欄一向貼的是御膳介紹,或光祿寺的新產品,但今日卻是大大不同,換上的新布告,居然是大臣家宴的菜色評論。
這下可是轟動中的轟動了,因為布告上介紹的,恰恰就是慶國公壽宴上的菜色評論,許多沒去的官員都听說首輔大人在宴席上與慶國公鬧翻了,還以一己之力保下了慶國公要殺的人,揚長而去。想不到布告上說明李政昀離席的原因,居然、居然是——
慶國公府的宴席難吃到爆啊啊啊啊啊!
所以李政昀不想吃了,小皇帝趙秀也不敢吃了,全部閃人抗議。布告上甚至客觀點評了每一道菜,什麼什麼蔬菜湯有腥味、河鮮有銹味之類的,宮廷畫師畫的圖看起來也食之無味,吃了八成讓人拉肚子拉到死。
由于壽辰當日李政昀等人從宴席離開後,劉建安暴怒,剩下的人也吃得提心吊膽,大多是連踫都不敢踫,最後壽宴不歡而散。而那些有去的官員,提到菜色也是支支吾吾,更增添了布告的公信力。所以現在謠言已傳成慶國公府的東西就是難吃,官員到國公府上做客,最好自備糧食,否則肯定會拉肚子拉到死。
「慶國公的廚子羞愧辭工了,而且因為這件事實在鬧得太大,沒有人敢到國公府當廚子,而民間的吃食國公又看不上眼,前幾日無奈之余,國公只好在入宮早朝後命人到御膳房打包點東西。可是這卻又給人小氣吝嗇之感,國公如今在皇宮里更丟臉了……」馮光在報告那些消息時,還不時用古怪的目光瞅著季采樂,似乎訝異又不解這傻丫頭真的用筆桿子讓劉建安出了大糗。
李政昀的表情古怪,像是在隱忍笑意地朝著季采樂道︰「你居然用這種方式扳倒了慶國公。」
「意外,意外啦!嘿嘿……」季采樂抓著頭傻笑道︰「本來就是嘛,哪有人菜煮得那麼難吃,還叫人來赴宴的啊!老實跟他說他還生氣呢!想不到國公這麼遜,早知道他要人去御瞎房打包時,我就應該刁他一刁,把那些煮失敗的不好吃的都給他,誰叫他威脅讓我們都拉肚子!所以……大人,你覺得出了一口氣嗎?」她突然小心翼翼地問。
李政昀失笑點頭。「確實出氣,還是一種我意料不到的方法。」
「那……你答應我的那件事……」季采樂突然扭扭捏捏起來。一個女孩子天天想撲倒一個男人,想來就害羞,而且馮光還在場,她只能含蓄的暗示。
不過對李政昀而言,這已經不只是暗示,幾乎是明示了。他定定地望著她半晌,最後眉梢一揚,說道︰「馮光,你先出去。」
馮光不明所以,但仍依命走出屋外,然而他還沒踏出門坎,季采樂突然補上了一句,「你不能偷看喔!」
馮光差點沒跌個狗吃屎,不由得苦笑,就算他方才不知道主子叫他出去的緣由,現在也能猜到個十之八九了。想不到,主子真的栽在這胖丫頭手里,對兩人而言,都不知是福是禍啊……
等到他出去了,季采樂仔細地鎖好了門,又走了回來,但她看向李政昀時,突然一陣嬌羞,頓時不知該說什麼,難道就這麼昂起頭閉上眼楮?
「其實我也很好奇,能和你擦出什麼火花。」李政昀若有所思,畢竟他沒有踫過女人,也沒有被女人踫過,如今總算有機會嘗嘗女人的滋味了,且這胖丫頭還是少數他不討厭,甚至有點動心的對象……
只是他看著她羞怯的表情老半天,卻仍遲遲沒有動作,總覺得這樣的氣氛下與她親熱很別扭。
季采樂不明所以,只覺得他一直不動,哪里似乎怪怪的……對了!一定是那個原因!她雙目突然大睜,不好意思地道︰「那個,等我一下……」
說完,她連跑帶撞地沖向了百憂閣後院,向宮女們要了水盆與布巾,狠狠地擦了擦臉又仔細地漱口,把自己弄得清清爽爽後,又跑回李政昀面前。
「我好了!」她在說話時,甚至還在喘氣。
李政昀看著她額際還滴著水,小臉一片潮紅,緊張又急迫地想要他一親芳澤,他不禁覺得一陣荒謬,眸中露出些許笑意。
季采樂見他居然想笑,回想方才自己的反應確實也夠傻,不由得笑了出聲。被她這麼一引,李政昀也忍不住笑出來,兩人就這麼笑成一團。
笑聲緩和了氣氛,打破了尷尬,更拉近兩人的距離。他好久、好久沒有覺得這麼舒暢了啊!他止住了笑,听著她銀鈴般的笑聲,紅隻果般的頰,眼中流露出一絲溫柔,一個沖動,他伸出手將她拉入懷中,低頭就是一吻。
李政昀沒有嘗過女人,因為有潔癖的他,只要觸踫到人就會起疹子發癢,可是面對她,他居然很自然地接受了這樣的親密。
原來女人如此柔軟,充滿了香氣,甜蜜的唇令人流連忘返,的感覺令人心悸,而他更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種明明羞怯卻一直努力想要靠近他的勇氣,令他更加沉淪在這種親密接觸之中。
季采樂則是整個人都昏了,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真的在親吻她,她不知道要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因為她只覺得自己飄呀飄,飄呀飄,飄進了雲端,飄上了天邊,連自己該做什麼反應都不知道了。
半晌,李政昀才從這種銷魂的感覺中回來,緩緩地放開了她,而季采樂顯然仍沉浸在這記親吻的震撼之中,久久不能自已。
無怪乎有人會沉溺于男女之情中,在他真正試過之後,確實很吸引人。而且李政昀很不願承認,他真的對這胖丫頭動心了,她在他身上得到的特權,已超過了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她也是他唯一敢踫的女人。
很不妙啊……
季采樂這時才張開了眼,一臉夢幻地盯著他,她的確感受到他動情了,這是騙不了人的,是否他在心里已經接受她了?
「大人,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呢?」季采樂像是喃喃自語地道。
李政昀被她這麼一問,差點就沖動地點頭。不過他若就這麼應答了,不是代表著自己居然被她輕易追上手,有失他的男子氣概?
于是他正了正臉色,語帶保留地故意吊她胃口道︰「這就要看你以後的表現了。」
「這沒問題!我一向表現得很好嘛!我一定會把握機會的!」季采樂一顆惶惶的心,馬上被他鼓舞起來。「不過……大人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喜歡的女人是哪一類型的?這樣我才有調整的方向嘛!」
她還真敢講,真的為了他,什麼女人的矜持都不顧了。李政昀一方面佩服她,另一方面他的自尊也大大的被她滿足了,但他如果直說他覺得她現在就很好了,這胖丫頭還不飛天了?
所以他刻意猶豫地說道︰「我以前欣賞過的女子,只有長公主趙雪一人。不過趙雪身材縴細柔弱,我見猶憐,是類似趙飛燕的類型,幾乎輕盈得可以在手心上跳舞……」
趙飛燕?!季采樂抽搐著臉看了看自己肉肉的手臂,再看看腰間頑固的游泳圈,不由得一整個傻眼。她要變成趙飛燕,如果要在很短的期間內達到,要多激烈的減肥才辦得到?
可是,如果變成趙飛燕就能得到他了!畢竟他吻過她,至少是不排斥她的吧……有些事不做,怎麼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
最後她心一橫,咬牙說道︰「好,你等我,我會努力讓楊玉環變成趙飛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