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一道爽朗如洪鐘般的聲音在趙士程身邊響起——
「好啊,老子這兒媳婦真生猛啊!」
趙士程連忙把頭往旁邊一轉,果然看到他那應該待在將軍府里的老爹,他不解地問道︰「爹,你怎麼……琬兒她……」
趙仲湜帶來了大隊人馬,要剿滅這群盜匪也不過幾個眨眼的事,何況在戰場上殺過千軍萬馬的大將軍,滅個山寨跟捏死一只毛毛蟲差不多,所以他很輕松地來到兒子身邊,還猶有余裕地大笑道︰「一開始你要娶唐琬,我還擔心她太過柔弱不能適應我們趙家的家風,如今一看,她簡直如花木蘭再世,幸好你聰明,先將她訂了下來。」他說著說著,笑容卻慢慢消失。
「她昨晚回府時遇襲,有人想殺她,所有轎夫護衛都被打倒了,她一個弱女子,居然有辦法自個兒帶著丫鬟回將軍府求援,
還堅持要老子出兵上山救你,說你一定被困在山上。」
看著唐琬大發雌威,趙仲湜極為欣賞地直點頭。
「本來老子是不想讓她跟來的,但她極為堅持,原以為她只是怕你有事,老子也有把握護她周全,就帶她來了,想不到她一看到你被圍在敵軍中央,居然一馬當先的殺了過去,差點把老子給嚇死,結果她還真有一套,真把你給弄出來了。」
一听到父親的解釋,趙士程的表情反而變得古怪,唐琬平時在府里表現得溫婉賢淑,就是怕嚇到雙親,怕他們嫌棄她強勢勇猛的本性,想不到這次殺紅了眼忘了掩飾,居然得到父親的稱贊。
「爹,先別說琬兒了。」趙士程覺得自己有必要替妻子轉移一下話題,免得她等會兒打完回來後無法自圓其說。「爹,孩兒發現,今日剿匪一事,有很大的陰謀。」
「廢話!一千多個兵坑你三百多個兵,老子也知道有陰謀,不就是要宰了你嗎?」趙仲湜沒好氣地道。
「不是這樣的,爹,孩兒的意思是,這個陰謀並不是指向孩兒,而是指向爹。」他所觀察到的,再加上他方才套應龍的話,似乎都說明了一個事實。「孩兒被坑殺,連琬兒都遇襲,若是我們夫妻都死了,代表新任京城知府是個無用之人,如此將會大大影響爹在朝中的地位,便如先前的兩名大人血案,表面上是鐵門寨做的,事實上爹因為此事,在朝中也被人奚落抨擊不是?」
聞言,趙仲湜的表情變得相當嚴肅。「你說的對,但是是誰想針對老子?」
趙士程深吸了口氣。「爹,听說孩兒會升任京城知府,是楊右相舉薦的?」
「楊文昌?」趙仲湜半信半疑。「但你出事,舉薦你的楊文昌也不會太好過。」
「怎麼都比屆時喪子又聲名掃地的爹要來得好太多了。」
趙仲湜終于明白了,粗獷的老臉不由得陣陣抽搐,呼吸也變得粗沉,目光卻是陰沉了下來。
大戰漸漸落幕,有著趙大將軍的大軍協助,不只全滅敵人,還抓了好幾個關鍵人物,應龍當然包括在內。
闢兵們鳴金收兵,唐碗持著刀,氣勢驚人地走了過來。「相公,方才那應龍叫得最凶,所以娘子我替你料理他了,過幾天在大牢里非好好整他不可!」她說得咬牙切齒,氣憤難當,沒注意到公公就站在一旁。
趙士程焦急的頻頻對她使眼色,暗示她收斂一點,別連說話都太粗魯。
她歪著頭看著他,一臉不解的問道︰「相公,你眼楮抽筋?」
趙士程差點噴口血出來,他這娘子,怎麼該聰明的時候就這般犯傻。
倒是趙仲湜老神在在地輕咳了一聲,「媳婦兒,德甫是在提醒你,老子在這里呢。」
唐琬狠狼嚇了一跳。「爹?!你不是應該在指揮大軍嗎?」
她突然想起自己還得裝淑女,連忙把手上的大刀扔了,很迅速地整理好服裝儀容,待她轉向公公,已然又是那個溫婉柔弱的兒媳婦了。
「爹,那個……媳婦方才沒瞧見你,有些失禮了,因為這里太多壞人了,媳婦有些害怕,嚇得、嚇得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搭配著她楚楚可憐的表情,還真像那麼回事,只不過趙士程嘆了口氣,輕拍她的肩。「琬兒,不用裝了,爹都看到你殺敵的英姿了。」
唐琬難掩尷尬,渾身一僵,真不知該怎麼替自己再辯解,只好小心翼翼地問道︰「爹,你可以當做沒看到嗎?」
此話一出,四周沉默了一瞬,隨即趙家父子齊聲爆出大笑,笑得她不知所措,最後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美麗的臉蛋兒一陣扭曲,哭笑不得。
最後還是趙仲湜豪氣地安撫她道︰「放心!爹反而喜歡你這模樣,才像咱們趙家人嘛,今日大捷,你的通報佔了首功,爹會為你請功,以後可要靠你保護德甫。」
趙士程苦笑搖頭。「爹,這次琬兒會遇襲,便是鋒芒太露,被人認為她會帶來威脅,所以琬兒能文能武之事,暫時別泄露出去,讓她維持這種高深莫測的形象,更有利我們接下來的行動。」說著,他深邃的眼眸慢慢漾起自信的光采。「至于背後的陰謀者,我趙士程發誓,一定會將他抓出來,我要一手終結現在朝中的文武對立局面!」
唐琬直勾勾的瞅著他,看得都著迷了。天哪,她的夫君怎麼這麼帥氣!
鐵門寨一夜之間被剿滅,又加上他們集結四周山頭盜匪想要坑殺趙士程,讓官府順道剿了四、五個作惡多端的山寨,可謂大功一件。皇上大喜,賞賜了趙士程,還在早朝時大大褒獎了趙仲湜,大贊趙士程由武轉文也不落人後,讓武官的聲勢一下子又拉了起來,一派文官郁悶至極。
接下來將要舉行禮部會試,上次及第的士子們又要大批涌入,因此京師的守衛更形重要,趙士程立了大功,被賦予重任,而百姓們也開始信任這個半路殺出的知府,做生意的商旅也紛紛來京城找機會,因此街頭日益熱鬧起來。
越是這樣,趙士程的壓力就越大,因為他知道事情還沒完。
鐵門寨顯然只是一顆被利用的棋子,在他們沒有供出幕後主使者之前,像先前錄事大人和劉公公那樣的血案不知何時又要發生,即使趙士程猜得到幕後主使是誰,但沒有證據之前,什麼話都不能亂說。
可惜被抓的應龍等人口風甚緊,軟硬不吃,他用盡了所有方法,都沒能讓他們吐出一個字,氣得他大罵辦事的衙役及曹師爺,接著帶著唐琬回將軍府,三日不進衙門。
在獄中的應龍等人,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吃著獄卒送來的又干又冷的饅頭,卻默默地將饅頭里夾帶的一張小紙條握在了手中。
月上枝頭,京城大部分的人都入睡了,獄卒也頭倚著手,守在牢房外昏昏欲睡,突然外頭傳來招呼聲,接著一陣香氣傳入牢里。
「阿虎,別睡了,咱們到上頭喝酒,我提了只燒鵝來。」
「唉,那可不行,我還要顧著犯人呢……」
「他們關在這兒個把月了,也放不出一個屁來,怕什麼呢?說不定明兒個大人一氣就把他們全砍了。走走走,咱們喝酒去。」
隨著這招呼聲,獄卒惡狠狠地對牢里的應龍等人警告一番後,便隨著同僚出了大牢喝酒去了。
牢房里一直沉默不語的眾人,此時突然眼楮一亮,應龍低聲道︰「我們只有一炷香的時間,這牢里有條地道,隨我出去,老曹會在樹林里接應我們。」
其它人點了點頭,就見應龍走到牆角,撥開了地上的雜草破布等物,接著在地上模索一番,伸手一拉,鐵板被拉開地上竟露出一個約一人寬的大洞。
「走!」應龍率先跳入,其它人也跟著跳下。
眾人在幽深漆黑的地道里爬了好一陣,由京城里一個不起眼的亂草堆中爬出,接著他們往西方飛奔,爬出城牆後,沒入了樹林。
隨著樹上幾個不起眼的暗記,應龍等人進到了樹林深處,此時林子里已經站了一個影子,見到應龍等人後,那影子才燃起了火熠子,赫然是衙門里老實勤快的曹師爺。
「老曹,大人答應我們的銀兩呢?」應龍憤怒地道︰「我們鐵門寨因為你們的計劃全都毀了,就剩我們這些弟兄們,反正都犯了事,你們要敢賴帳,我們就殺到你們大人府里!」
「大人讓我先帶你們到安全的地方。」曹師爺面無表情,雙目卻精光四射。
「等確定你們不會被抓了,銀兩自然奉上。」
「不,我要先取銀兩。」應龍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我們自己有離開的路子,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們互不相干!」
原本就顯得有些陰沉的曹師爺,听了應龍的話,居然尖聲笑了起來。「好,既然你們這麼急,就只好先送你們上路了。」
這話一听就不對勁,應龍等人為之色變,轉身想跑,突然間幾名黑衣人由樹林中鑽出,將他們圍了個密不通風。
「你們想殺人滅口?!」應龍大喝,心中已然後悔與這群心狠手辣的家伙合作。
「只有死人是不會說話的。」曹師爺冷哼一聲,「殺!」
黑衣人一下子全沖了上去,應龍一群人雖然沒有武器,但畢竟是盜匪出身,也有一把子力氣,雖落了下風卻沒那麼快死。
就在應龍詛咒著對方祖宗十八代,一邊抵抗時,樹林里四面八方射出了無數枝利箭,將一群黑衣人射倒在地,應龍這方的人也有幾個中箭倒地,曹師爺也狼狽驚慌地趴在地上,才幸免于難。
「是誰?」曹師爺臉色慘白地驚叫。
樹林里走出更多的黑衣人,而且還是蒙面的,佴這群人身上都散發著殺伐之氣,比起曹師爺帶來的那一群不知厲害多少。
領頭的人冷笑了兩聲,學著曹師爺先前的話,說道︰「大人說,只有死人是不會說話的。」他指了指包括曹師爺及應龍等所有人。「所以你們都要死!」
「不可能!」曹師爺嚇得哭了出來。「大人不會那樣對我的,我跟了他十幾年了……」
「一個不留,殺!」
領頭黑衣人一聲令下,便形成了黑衣人圍攻黑衣人的奇景,而曹師爺與應龍的人不得不合力抗敵,但仍是越來越多人被斬于刀下。
曹師爺是唯一一個不會武功的,他面無血色的癱坐在地,腦子里彷佛走了一遍自己的人生,他就要死在效忠的主子手上了嗎?他明明知道主子城府深沉,心狠手辣,怎麼就忘了替自己留一條後路呢?
最後,連應龍都被殺翻在地,出氣多入氣少了,黑衣人嘿嘿笑著,大刀上的血跡散發著殘忍的味道,就要往曹師爺身上劈下時,一陣馬蹄聲傳來,接著是趙士程的聲音,宛如天籟般傳入了曹師爺耳中——
「大膽凶徒,竟在此行凶,來人啊,給本官拿下!」
曹師爺一听,想到最近因為要舉辦會試,捕快及京軍們加強巡邏,說不定真讓他們逛到這里來了,連忙哭著大叫道︰「大人救命啊!小人快被砍死了!大人快救小人,小人有機密稟報……」
蒙面黑衣人知官兵來了,此時要殺曹師爺已是來不及,彼此交換了眼色,飛快地撤退至密林之中。
沒幾個呼吸的功夫,官兵的馬兒已然出現,黑暗的林子里也被火把照得有如白畫。
趙士程一看到曹師爺,連忙下馬,帶著兩名捕快將曹師爺扶了起來。「曹師爺,你沒事吧?怎麼大半夜的你會跑到這密林里來?」
曹師爺瞧他一臉溫和,什麼戒心都沒了,涕淚縱橫地哭訴道︰「大人,小人對不起你,小人其實、其實是別人派來臥底,欲對大人不利,還要殺死應龍他們來個死無對證,但小人……今天險些被滅口,小人心灰意冷,決定將一切據實以告。」
趙士程心中一喜,但表面上仍故作震驚地道︰「曹師爺!虧本官待你推心置月復,夫人發現你今天心神不寧,還讓我多關照你一些,想不到你竟是想著如何加害本官?!︰」
曹師爺一陣慚愧,哽咽著道︰「夫人如此關心,教小人如何報答……小人早知夫人心思縝密,智珠在握,是個難纏的角色,屢次讓人去刺殺夫人,免得壞了好事,像上次夫人由將軍府到衙門夜探大人,還有大人上烏煙山剿匪時,夫人遇襲都是小人指使的,幸好夫人吉人天相,也才能救了小人的命……」
趙士程重重嘆了口氣。「唉,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咱們這就先回府,你與本官細細道來。放心,本官一定保你安全,說不定你還有將功抵罪的機會。」
曹師爺感淚涕零,很快的被捕快們扶到馬上,先帶回去衙門了。
照理說趙士程應該跟在後頭直接回去的,他卻留在密林里,不一會兒,方才圍攻曹師爺及應龍等人的黑衣人,又從樹林里走了出來,其中一個甚至剝下了遮面布,如鳥兒般地撲進了他懷里。
「嘻嘻!相公,我們演得像不像?」那名黑衣人竟然是唐琬,她今晚可過足了殺手的威風。
「演得很好,不過……」趙士程看向地上動也不動的應龍幾人。「你該不會真把他們宰了吧?」
她開心的笑道︰「不能宰,宰了會影響我回天……喔不,我這麼溫柔和善的人,怎麼會殺人呢?只是敲他們幾刀,昏個幾天就會醒了,頂多以後的日子頭會不時的陣痛,不會死人的。」
他不禁苦笑,這樣有比較好嗎?不過應龍等人原就死有余辜,不值得同情,他命人將應龍等人綁起來,悄悄送回衙門,並道︰「大牢是不能用了,將他們關到我們預備的空房間。當初曹師爺堅持要修大牢,我就覺得他必有所圖,果然如我所料。」
唐琬欽佩地看著他。「相公真是厲害,曹師爺的一舉一動,幾乎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趙士程搖了搖頭。「曹師爺行止著實詭異,你可記得你曾告訴我他從林大學士的府邸出來,林大學士最是喜歡彈劾武官,也是楊右相的親信,再者,他不知為什麼認為你城府深沉,好像我的計謀都是你策劃的,而這跟那些盜匪要除去你的理由相符,此外,他給我鐵門寨的信息,害得我們三百多人差點身陷山上……我再不懷疑他,那我就是笨蛋了。」
「真想不到曹師爺那麼壞,我剛才應該多揍他兩拳的。」她不滿的皺起柳眉。
他不禁莞爾,可是想想與那幕後黑手的對抗,可說現在才真正開始,不知會牽連多少人,他又深深嘆了口氣。「接下來,朝中恐怕要腥風血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