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庭卿帶著蘇蓮在京城里左彎右拐,最後來到的目的地,竟是文人才子、騷人墨客最常駐足的柳絮里。
柳絮里位于京城南方偏西,而它如此詩意的地名,不過是那些附庸風雅的文人冠上的,畢竟里頭多是酒樓風月場所,總要有個好听的名稱來掩飾一下那些風流軼事。
兩人最後停在一間叫做聆香樓的大酒樓前,一進門,會發現這酒樓里並沒有烏煙瘴氣的男歡女愛,反而男女之間都衣著整齊,只不過眉來眼去、情意挑逗,一切盡在不言中罷了。
餅了大廳,就是一間間的小棒間,想來那些真正肉欲橫流的畫面,應該都藏在這里面。
「哎呀!這位不是威盛王爺嗎?好久沒見您光臨小店,真是令小店蓬蓽生輝啊!」一名風韻猶存的女子靠了過來,艷麗卻不俗媚,只不過眼角朝著凌庭卿挑呀挑的,撩撥意味十足。
「如玉姑娘可是期待王爺許久了呢!」
凌庭卿只是板著臉不說話,基本上在外人面前,他一堆羅唆的話就收起來了。這也不是他故意,只是個性使然,不是什麼人都能見到他這一面。
不過這名鴇母的熱情,讓蘇蓮不太舒服了,她偷瞄了凌庭卿一眼,有些吃味地低聲問道︰「王爺常來?」
「不行嗎?」凌庭卿居然饒有興致地反問她。
「當然不行……不是,奴才……呃,我的意思是說……」蘇蓮即使極力掩飾,也看得出她的俏臉有些陰沉。
「王爺的身分,不適合在這種風月場所多加逗留。」
「哎呀!這位小扮這麼說就錯了。」鴇母一眼就看出蘇蓮是個女子,只不過做了年輕男性的打扮,卻也聰明地不揭發她,只是笑著打了岔,
「妾身這聆香樓,做的是清白的買賣,絕不是什麼男盜女娼的場所,里頭的歌伎舞伶,都是由名師教過的,許多京城里的公子哥兒,都特地來听曲賞舞,而樓里的酒菜也是京城一絕,可不是你想的那般復雜啊……」
「我哪有想得很復雜!」由于換下了太監服,蘇蓮也不以奴才自稱了,幽怨地望了凌庭卿一眼,「那如玉姑娘是怎麼回事?」
「呵呵,能讓王爺看得上眼,也是我們如玉的本事啊。」鴇母呵呵笑了起來。而蘇蓮的臉更沉了,水眸甚至浮起了霧光,一種難以言喻的不甘心充塞了她整個心房。
原來……原來這個讓她心動的男人,已經有了紅粉知己了,如果她不是以男裝示人,如果她能告訴他她是女兒身,那她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和那如玉競爭,哪里還會像現在委屈得什麼都不能說。
凌庭卿怎麼可能讓她敗在和鴇母的唇槍舌戰之下,尤其她那可憐兮兮的表情,簡直就是擊中了他的軟肋,他沒來由地突然說道︰「我不喜歡如玉。」
「什麼?」蘇蓮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他正在和她解釋。
「如玉太過嬌媚,我喜歡小家碧玉。」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最好是面貌清麗秀美,氣質干淨可人又不失英氣,心性單純,具正義感的女孩兒。」
他幾乎沒指著臉說就是她了,但蘇蓮听著听著,只是覺得有點耳熟,說不上來哪里奇怪,只能鼓著臉,表情奇怪地看著他。
他不喜歡如玉是肯定了,那他喜歡的是誰啊?
與她哀怨的大眼對著瞪了半晌,凌庭卿整個無語問蒼天,他在心里嘆了口氣,決定不再拘泥于這件事情上,否則他大概會被自己嘔死。
他轉向了鴇母,語氣冷漠地道︰「你知道我要找誰。」
鴇母干笑了兩聲,不敢再賣弄風情,連忙叫人帶著凌庭卿等人上樓去。只不過看著他們的背影,目光最後鎖定在嬌小的蘇蓮身上,忍不住輕嘆。
「這丫頭不簡單啊!居然讓王爺說了那麼多話,這地位可不一般。王爺幾乎是當著臉說看上她了,希望她可別傻得放過了好機會!嘖嘖嘖,就是可惜了咱家如玉啊……」
幾人被帶到了一個廂房前,那領路的奴僕正要敲門,凌庭卿動作卻更快,大腳一踢把房門給踹開,在眾人愣住之時,他已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房內的樂音沒有停歇,坐在椅上左摟右抱的人也沒有起身,反而十分鎮靜地看著來人。
「會這麼粗魯的,也只有閣下你了。」梁洛超沒好氣地拍了拍身邊兩名美女的臀,她們立刻有眼色的離去,臨走前還不忘拋了個媚眼,梁洛超回以一笑,隨即開口。
「今兒個是吹什麼風啊,王爺居然來到這花街柳巷捧在下的場,那在下自然要好好招待……咦?蘇蓮?」
蘇蓮一下子由太監服換了一套青衫,梁洛超差點沒認出來,皺著眉思索了一下,他突然覷著凌庭卿怪笑了起來。
「嘿嘿嘿,王爺您泡妞還真是下重本啊。」
「梁、梁大哥!」蘇蓮也很意外,凌庭卿帶她來看的梁洛超,私底下竟是這副德行?
「蘇蓮,你怎麼也來了?該不會是太想念、太仰慕我了吧……」梁洛超對著蘇蓮開始自吹自擂起來。
只不過他那句仰慕才說完,一只酒杯已經扔了過來,他順手接住。
「我說的可是事實,」他無視凌庭卿陰沉的臉色,意猶未盡地繼續說道︰「還是王爺你帶她來的,難道是想用如玉姑娘剌激剌激某人……」
這一次,飛來的不是酒杯,而是花瓶了。
「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凌庭卿狠瞪了他一眼。
「這狗嘴要能吐出象牙,我一百兩買了你那條狗!」梁洛超嘿嘿一笑,輕巧地隨手將花瓶往旁邊,放,一點都不在意他的威脅。
凌庭卿也沒有和他插科打嘩的興趣,直接對著蘇蓮說道︰「蘇蓮,這梁洛超每日就是在這沉迷酒色、流連花叢,姑娘一個接一個的換,舌粲蓮花、甜言蜜語的由姑娘們那里偷取情報,他才會有那麼多華而不實、天花亂墜的消息……」
「王爺,你每回罵起我來,總是滔滔不絕、出口成章,都不怕壞了你冷酷寡言的形象嗎?」梁洛超翻了個白眼,馬上擺出一副可憐樣,「蘇蓮,現在你知道我的日子有多麼痛苦了吧?這家伙只要對著熟人,就能羅唆得比街口那老太婆的裹腳布還長,對不熟的人,說話卻從不超過十個字,天知道他平時的沉默寡言,根本都是假象……」
蘇蓮不禁認同地點頭如搗蒜,直到瞥見凌庭卿全黑的臉色,才硬生生把頭定住,開始傻笑起來,當作沒這回事。
「不用跟這家伙羅唆了!你現在知道他是個浪蕩公子哥兒了,只要來這里就能找到他,也沒什麼特別的。」凌庭卿淡淡地橫了梁洛超一眼,「咱們走吧。」
他雖是帶了蘇蓮來,但也只是為了見梁洛超一面,關于梁洛超的背景及身分,他仍是只字未提,這可不是提防蘇蓮,而是基于對梁洛超的尊重。
自然,蘇蓮也不會知道,其實這一整個聆香樓是梁洛超的產業,他想要打橫睡在大門口,都不會有人說他一句。
十幾年的兄弟了,梁洛超如何不知道凌庭卿的想法,所以他不但不介意,還想再調侃兩句,但此時卻傳來敲門聲,一道清脆婉轉的聲音柔柔地傳了進來。
「王爺,梁公子,如玉求見。」
「噢喔,可是她自己找上門來,不是我叫來的。」梁洛超看了眼小臉又鼓起來的蘇蓮,再看看眉頭微皺的凌庭卿,不由得樂了,「待會可別六國大封相了,哈哈哈……」
應了門後,一個裊裊婷婷的身影開了門進來。
那如玉的確不愧對她的名字,肌膚雪白無瑕,柳眉鳳眼,嘴角帶笑,給人溫柔婉約之感,果真溫潤如玉。
重點是,如玉穿著清涼的唐朝仕女裝,袒領紗羅襦裙,僅以輕紗覆身,行進間香氣襲人、春光無限,蘇蓮覺得自己被大大的打擊到了,望著對方胸前那深深的溝壑,她忍不住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胸口。
拿掉纏胸,應該也不會輸太多吧……她皺著小臉不甘心地想,抬頭看到凌庭卿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如玉,不由得賭氣地由鼻頭哼了一聲。
「哼!男人果然都喜歡大的……」
凌庭卿聞言往身旁一看,就見神情古怪的丫頭手還不自覺地搗著胸,突然他像明白了什麼,眼底閃過了一絲笑意。
「小的也不錯。」他竟低聲調侃起她來。
「我也不小好嗎……」蘇蓮口齒不清地咕噥著。
「你是個太監,在意什麼大小?」凌庭卿故作不解地望著她。
「太監也是有自尊的……」她壓根沒听懂他的暗示,也忘了自己偽裝的身分,仍提防地瞪著如玉,小拳頭握得死緊。
凌庭卿簡直快笑了出來,冷漠的氣質險些不保,「我說的是她頭上的珍珠,你說的是什麼?」
「珍珠……」蘇蓮這才反應過來,見到凌庭卿打趣的臉色,小臉隨即發熱,尷尬地傻笑起來。「呃,自然是珍珠了,我也想要大的嘛,呵呵呵……」
一旁的梁洛超饒有興致地看著好戲,差點沒形象地噴笑出來,都想叫人再上一盤瓜子了。蘇蓮這小妞,真是比他想像得要有趣一百倍啊!
凌庭卿的注意力終于放回到如玉身上。
如玉一見竟有梁洛超以外的人能與凌庭卿毫無芥蒂的交談,忍不住多看了蘇蓮一眼,而這一看,也讓她心中黯然。
那是個姑娘啊——還是嬌俏無比的小泵娘,雖然身著男子服裝,但只要仔細觀察,應該都能辨認出她的性別,王爺顯然對這位姑娘另眼相看,她如玉倒是自作多情了。
她在心里暗嘆一聲,福了福身,「王爺難得前來,怎麼沒有喚如玉呢?」
「我來找梁洛超,不是來找你。」凌庭卿絲毫不給面子,除了他面前的蘇蓮,其他女人對他來說跟旁邊的柱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如玉眼神一沉,「上回王爺贊如玉釀的酒好,如玉替王爺您留了幾瓶,現下是否送來請王爺和梁公子品監一下?」
上回?蘇蓮偷瞥了凌庭卿一眼,果然常來啊……
身旁傳來的酸味越濃,凌庭卿心底就越得意,這一次說不得要利用如玉一回。
「既然如此,你送來吧。」他淡然地道,殊不見身旁人兒的嘴都快嘟得比鼻尖還高了。
如玉點了點頭,至少沒有被拒絕,她轉身就想出去拿酒。想不到這時候外頭傳來一個醉醺醺的聲音。
「如玉!本官找了你好久,你竟然來陪別的客人了?」
「莊大人?」如玉見到他,顯然也很錯愕,不過很快就鎮定下來。「如玉豈敢怠慢莊大人,只不過今天真的有事……」
「哼!還不就是那一套,能有什麼事?」那叫莊大人的人一把推開了擋在門口的如玉,「本官便要看看,是誰這麼大的面子,敢和本官搶女人……」
接著,一個肥胖矮小的身影搖搖晃晃地撞了進來,醉眼惺忪地打量著屋里的人,然而除了幾個不起眼的下人,立在中間那個氣勢驚人的黑衣男子,他怎麼越看越眼熟呢……
「威盛王爺?」莊大人終于認出了凌庭卿,嚇得酒都醒了一半沒有人發現,剛才還坐在一旁嗑瓜子看好戲的梁洛超,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哼!」凌底卿由鼻腔逸出一個聲音,那是不屑至極的意思。這莊大人位置都察院御史,負責百官監察制度,然而連王朝的監察官都是這副德行了,就知道本朝的官紀已敗壞到了什麼地步。
被蔑視到這種地步,莊大人被酒氣一迷,竟惡向膽邊生,藉酒撒潑起來。
「你、你這什麼態度?凌庭卿,在京城里別人怕你,我莊仲濤可不怕你!你不過是個外姓王爺,手里有點兵權而已……嗝——」他打了一個大大的酒嗝,好不容易撐起的威風,又減弱不少。「我品級雖比不上你,但只要參你一本,你一樣吃不完兜著走……」
「滾!」凌庭卿已經連第二個字都懶得說了。
大傻與二傻反應極快,站到了莊仲濤身前,橫眉豎目地瞪著他,而後者原本藉著酒意生出的膽子,在遇到這兩個大熊一般的侍衛時,竟一下子縮了起來,本能地夾著尾巴逃了。
而仍呆站在門口的如玉,這時才連忙進來請罪道︰「王爺,這莊大人幾乎日日來我們聆香樓,都是不同的姑娘陪他的,如玉也不過見過他一次,並不是和他有什麼……」
凌庭卿舉起了手止住她的話,如玉與誰有什麼關系,根本不是他在意的,他在意的只有身邊這個明明膽小卻又愛逞強的小不點。
目光轉向了蘇蓮,卻見她目露精光地死死盯著莊仲濤的背影。
「怎麼?你也覺得他文質彬彬了?」她的目光看著別的男人,他心里就是一陣不舒服,即使那莊仲濤連他一根頭發都比不上。
「文質彬彬?」蘇蓮差點沒吐出來,「奴才只是覺得,這般貪官,王爺輕易放他離去,真是太客氣了,一點也不符合王爺冷酷無情的傳聞啊!」
「不然你認為我該怎麼做?」凌庭卿啞然失笑,她真當他殺人如麻了?
蘇蓮只是神秘地一笑,她自以為很聰明地賣了個關子,但在他看起來仍是不同一般的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