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王朝再次南行的軍隊,名義上是由兵部侍郎陳諶帶頭,到鬼頭族去迎回聖上,事實上這群扛著金銀財寶的大漢,有一半是陳諶率領的龍騰皇武軍,另一半是由凌雲軍所扮成,即使是凌庭卿本人也扮成了隨扈的樣子,策馬跟在陳諶身後。
當然,這麼做一方面是為了掩人耳目,讓鬼頭族以為龍騰王朝確實有誠意要帶回人質,免得他們一怒之下將李敦業宰了。另一方面,若凌雲軍能伺機發動,說不定還能倒打一耙。
由于李昀碩還在審問莊仲濤,萬一真讓他查出莊仲濤是無辜的,那麼蘇蓮就慘了。因此凌庭卿這回特地將她帶在軍旅之中,同樣裝成了一個小兵,兵隊行,她就行隊兵員頂著大太陽,她也頂著大太陽。
眾人因為趕路,吃的都是些白饅頭牛肉干,可她面對這些,卻是毫無食欲.
雖然身在一群人之間,她卻覺得自己像在座孤島上一般,風雨飄搖,隨時便會倒臥在茫茫軍旅之中。
畢竟她也算官家小姐出身,後來投靠姑姑住在皇宮里,即使姑姑被眨到冷宮,吃的東西縱然不算頂級也絕不粗糙,穿的雖不是綾羅綢緞也相去無幾,睡的床上還有軟墊,甚至還有宮女伺候。而到了王府後,王爺也從沒虧待她,吃穿都不含糊,要不是她自小練功成狂,身子骨還算不錯,說不定這前幾日的軍旅生活,她就撐不下去了。
凌庭卿自然也知道這個情形,只不過他現在是扮成陳諶的隨扈,對她的事也是不能做得太明目張膽。
只是瞧她又累又乏,一副快從馬上摔下來的樣子,他終是忍不住放慢了馬兒,想慢慢與她會合,助她一臂之力。
然而她身旁的凌雲軍一員突然與她交談起來,他們之間的對話,令凌庭卿本能地停止接近,暫時靜觀其變。
「喂!蘇蓮,你到底行不行啊?別從馬上栽下來了!你還是將軍親自點名加入我們凌雲軍的,這種表現簡直是丟將軍的臉!」一名軍員看不下去地打量著蘇蓮病懨懨的樣子,心里有說不出的別扭。
他們可是軍容壯盛的凌雲軍啊!怎麼能來個人濫竽充數呢?
此人的話極不客氣,卻是激起了蘇蓮的意志,她硬是振作起精神,不服氣地回道︰「將軍叫我來,就是肯定我,你、你憑什麼說我丟臉?」
「咱們凌雲軍是以威猛悍勇聞名,哪有像你那麼虛弱?」
「我何需威猛焊勇,我只是個女……是個親隨!」
她終于說到重點了,那名軍員嘆了口氣,直指要害地指責道︰「所以你就該留在王府,真不知你到我們凌雲軍中來干什麼!在京城里你可以是親隨,在軍伍里,你連站在隊末都沒有資格!要嘛你就挺起你的胸膛振作起來,就算體力不濟也要像回事,要倒下晚上回營帳再倒下,不然最好離將軍遠一點,別滅了他的威風!」
「這、這關你什麼事?只要將軍願意讓我跟著,你也不能說什麼!」
由于體力與精神都瀕臨極限,再加上被人污辱,蘇蓮這句話原是氣急敗壞又滿帶委屈才月兌口而出,自然事實也是如此,但在一旁將此話听入耳的凌雲軍員心中,未免有狐假虎威之感。
他們不知道她是女兒身,只覺得她體弱,但體弱有體弱的生存方法,如果她體弱卻不示弱,願意自立自強,或許還能得到一些凌雲軍員的認同,然而她如今表現出來的形象,不僅會讓他們心目中的天神凌庭卿丟臉,她還想藉著將軍的光輝躲過他人的指責,那麼便沒有人會瞧得起她。
凌庭卿遠遠地看著這一切,突然發現了自己的盲點——他寵她,讓她在王府里自由自在,但這是軍隊,她沒有經歷過軍隊的生活,以王府的那一套用在軍隊里,她根本無法生存。
她是他認定的未來伴侶,所以不僅他府里的人要認同她,暗衛要認同她,凌雲軍更要認同她。就他對凌雲軍這群剽悍漢子的認識,一個軟弱的將軍夫人,他們只會敬而遠之,卻不會衷心服從,但若是能得到他們的認同,未來蘇蓮要在他身邊一輩子,將會更如魚得水,地位也更堅不可撼。
這次的軍旅之行是她的磨難,更是她的考驗。他發現自己不但不能插手,更不能寵她,反而要一改過去對待她的方式,將她當成凌雲軍的一員,一視同仁。
只有這樣,她才能被眾人接受並變得更堅強,而他對她的韌性極有信心,她必定能夠通過這次考驗。
由于蘇蓮的不受管束,凌雲軍的人遂與她漸行漸遠,甚至懶得與她說上一句話,只有一個名為周越山的小兵,他屬于凌雲軍的新員,又只比蘇蓮大兩、三歲,所以勉強算唯一能和她說得上話的人。
這日,隊伍行經一片矮樹林,恰好日正當中,陳諶在與凌庭卿商議後,決定就地休息用膳,避過最炎熱的時段再繼續前進。
于是軍隊停了下來,人人有條不紊地將馬兒與馬車安頓好,再各自選一個陰涼處坐下,而蘇蓮完全幫不上忙,只能自己落寞地坐在一旁。
天氣很熱,她的汗已然浸濕了內里,精神也近乎渙散,雖然坐在大樹下,卻一點涼意都沒有,手里拿著部隊分配給她的饅頭與肉干,更是一點食欲也無,唯一喝得下的是水,卻也被陽光曬成了溫水,一點解熱的功效都沒有。
周越山來到她身邊坐下,大口吃肉大口喝水,這個精神奕奕的小伙子,一看到蘇蓮氣息奄奄的模樣,不由得皺眉。
「蘇蓮,你不快些吃,等一下又要趕路了呢!」三兩下,周越山就把手上的東西吃完了,而且看起來仍意猶未盡。
「太熱了,我吃不下……」蘇蓮一臉的疲憊與為難,順手將手上的東西遞給了周越山。「我看給你吃吧,你好像還沒吃飽。」
「不不不,這怎麼可以?」周越山連忙將她遞來的食物推回,「瞧你臉色都白了,不吃哪有體力……」
「不,我真的……」
推拒之中,那顆干巴巴、已經有些泛黃的饅頭,居然骨碌碌地滾到了地上。
「哎呀!可惜了。」周越山懊悔地看著饅頭,早知道就收下來吃掉。
不過他這聲叫得響亮,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一些人好奇地圍了過來,看到地上的饅頭,都皺起了眉。
而問清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後,更是有人直指蘇蓮批評道︰「自己都快站不穩了,還把食物給別人,你這家伙是傻了嗎?最後還不是糟蹋了食物。」
「我看你到下一個驛站就別走了,看你這個樣子,只會拖累我們大軍。」
「我、我不會的……」蘇蓮支吾地解釋著,但她虛弱的神情卻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不會?我看你連馬都快騎不了了!別忘了我們這次是去營救聖上,是去打仗的,可不是去陪你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子玩家家酒!」一個顯然軍階較大的人,看不起新兵逞強,直接就教訓了起來。他對于蘇蓮,路以來明明不濟又不思改進,還仗著與王爺關系親近不听人言的態度,早就看不順眼了。
這方異常的圍觀景象,身為主將的凌庭卿自然不會沒有看見,一群人鬧烘烘的實在有損凌雲軍軍紀,陳諶也頗有微詞,于是凌庭卿親自走了過來,後頭還跟著陳諶的副將龐富貴。
這是在軍隊起行後,他第一次準備插手蘇蓮的事,而他的心態已然和在王府里的時候不同,只盼她能受得住。
「發生什麼事了?」他威嚴的聲音一出,一群人自動分為兩邊,中間讓出了一條路,讓他直直走到了蘇蓮與周越山的身前。
「將軍!」一名軍官指著地上的饅頭道︰「事情是這樣的,蘇蓮將自己的饅頭給了周越山,周越山不敢收,兩人推拒之間,這饅頭就落在地上了。」
「你為什麼不吃?」凌庭卿犀利地質問蘇蓮。
現下他的神情與態度,是完全的冰冷與無情,完全不像在王府那般對她簡直稱得上寵溺,因此令蘇蓮有些委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
「奴……稟將軍,蘇蓮吃不下……」她沮喪地低下了頭。
在王府里要是這麼說,凌庭卿即使表面不理她,她的下一餐飯也絕對會是完完全全不一樣,能勾起她食欲的美味餐點,她何曾看過他如此嚴厲的對她。
但此時的他眼中看不出熱度,若說他下一句話就要打她五十大板,她也不會懷疑。
「吃不下也得吃!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機?」他冷冷地瞪著她,即使是大熱天的正中午,身旁的軍員們都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心里有些同情起蘇蓮。
「蘇蓮知道,可是這饅頭與肉干都是又硬又干,蘇蓮用盡了力氣,卻吞不了多少……」蘇蓮想解釋,卻被他打斷了。
「所以你就不吃了,還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屬下真的吃不下,至于剛才的動靜,只是大伙兒起哄罷了……」
蘇蓮還沒說完,站在凌庭卿身後的龐富貴忍不住了。
畢竟他跟在凌庭卿身邊,就是想替陳諶抓一些凌雲軍的把柄,說不定成功救回聖上,班師回朝後,這些把柄都能產生用處,用來打壓一下凌庭卿也好。現在來了個不長眼的小兵,又表現出如此不合群的態度,他自然覺得機會來了。
「他們沒有說錯,你留在下一個驛站吧,凌雲軍居然也出不合群的小兵,這里的事,回頭我會好好向陳大人報告,你就給我滾出軍隊!」
蘇蓮一驚,如果因為她的行為,影響了凌雲軍甚至凌庭卿,她可是萬死難辭其咎!
何況,她有一種預感,如果她過不了這關,以後她與凌庭卿的距離就會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她不希望他瞧不起她,認為她是個只會享福不能吃苦的人。
「不!龐副將,蘇蓮還可以走,不想留在驛站。」她連忙為自己說話。
「在這里,我說了算!你是什麼玩意兒敢頂嘴?」龐富貴冷哼了一聲,似乎就此決定了,但他的用詞顯然太過囂張,蘇蓮再差也是凌雲軍,凌雲軍是直接受命于凌庭卿,龐富貴此舉等于不把凌雲卿看在眼里,激起了凌雲軍一致的反感,四周的氣氛一下子微妙起來。
龐富貴沒注意眾人看他的目光有些不善,再將矛頭指向蘇蓮,而且是惡狠狠地道︰「你連干饅頭干肉都啃不下,居然敢浪費食物,簡直跟條沒用的老狗一樣!凌雲軍都是像你這個樣子嗎?我告訴你,跟不上軍隊就是累贅,你也不用再說了!」
「在這里,是凌將軍說了算,不是你!」蘇蓮忍不住頂了回去。
「將軍沒要我留,我就還能走,我不會拖累軍隊的!凌雲軍沒有老狗一樣的人,凌雲軍……凌雲軍都是英雄!」
原本還鄙夷蘇蓮的凌雲軍員,因為她挺身而出的一句話,似乎在心里對蘇蓮的惡感也沒那麼重了,而她的下一個動作更讓大伙兒都目瞪口呆起來。
「蘇蓮、蘇蓮吃得了苦!」蘇蓮把心一橫,撿起了地上的饅頭,就要塞進嘴里,而這一幕也讓四周官兵有些佩服。
蘇蓮完全明白了,她如今的表現,確實是讓凌雲軍丟了臉,居然還被龐富貴這樣的人拿來說嘴,連她都覺得對不起凌庭卿。
她也知道自己現體狀況有多不好,卻又不願勉強自己吃一些苦,兵員吃的米糧都是百姓的血汗,百姓期待兵員能替他們保家衛國,而她卻把食物扔了,即使是無意為之,不也辜負了百姓的期待。
萬一真的昏了過去或是生了病,這些做足準備要打仗的人,難道還要分心來照顧她?這一路她已經受夠了,在這一干驕傲的凌雲軍員前,如果一再表現出懦弱與退怯,便一輩子在他們面前抬不起頭。
她錯了,她真的錯了,她應該要振作起來,不僅不能讓凌庭卿丟臉,還要讓他以她為榮,這樣她才有資格站在他身邊啊!
至于凌庭卿,畢竟寵她已經成了本能,對她板著臉這麼久也快到極限,幾乎無法再忍受旁人欺負她,尤其是龐富貴這個陳諶身邊的走狗!她有這份心,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夠了,凌庭卿大手一伸,將她手上的饅頭拍落。
「再去領一份軍糧,你若吃壞肚子,一樣是軍隊的累贅。」
他的話一說完,立刻就有人動了起來,一份新的食物又送上,至于龐富貴被忽視後那咬牙切齒的表情,根本沒有人在乎。
自然不會有人知道,在凌庭卿的私心里,蘇蓮必然會是凌雲軍未來的將軍夫人,如果她能在這一次的軍旅生活中,得到他們的認同,也不枉他鐵面無私,即使會遭受她的反感,也不能妥協徇私。
這也是他忍受龐富貴跟前跟後,甚至嘲諷蘇蓮,他也不回嘴的原因了。
他的好弟兄與他的女人,未來可都是要結成一股繩的,眼下讓她跟著眾人吃一次苦,便能避免日後產生分歧猜忌。
瞧瞧,如今的凌雲軍員對于蘇蓮的堅毅與決心,就在這一回過後,都有了明顯的轉變,也不再那麼排斥她了。
當然,若是蘇蓮真能吞下那顆髒饅頭,就更加有說服力了,但他仍是狠不下心……
「你必須認清楚自己的角色,跟在我身邊的人,就要吃得了苦。」最後,他撂下了這麼一句語重心長的話,希望她會懂。
這是一種暗示,她想要以什麼身分待在他身邊,或者有沒有資格待在他身邊,她也該好好地想一想了。
苞在凌庭卿身邊,就要吃得了苦!蘇蓮記著這句話了。
經過了一個月的時間,大軍兼程趕路,終于到達了最接近南疆,被鬼頭族佔領的石原城旁的高黎城。
遍屬于朝廷的皇武軍,護送著陳諶大搖大擺進了高黎城,至于凌庭卿的凌雲軍,則留在距離高黎城百里外的一個隱密山谷里。
皇武軍在城里有房舍遮風擋雨,凌雲軍只能在山谷中搭帳蓬餐風沐雨;皇武軍在城里享用著熱呼呼的食物,凌雲軍仍只能啃干糧;甚至皇武軍夜半全體休息了,凌雲軍卻仍在凌庭卿的領導下,嚴格地操練著戰術。
蘇蓮是以雜役兵的身分待在凌雲軍,所以不必跟著他們一起操練,然而她光是在一旁看,凌雲軍嚴格而精密的兵陣及殺招演練,都在在震撼了她。
這才是真正的戰場!這才是真正的殺戮!
她站在山谷旁的陡坡頂,身旁有一人頭綁紅帶,執著旗幟正在揮舞著什麼,另一名頭綁紅帶的兵員則擊打著蒙上厚布的大鼓,或許是怕聲音傳了出去,鼓聲咚咚咚十分低沉。
她觀察了一陣子,似乎悟出了點心得,在一段操練結束,中間的休息時間,她便及時上前問道︰「這位大哥,請問你這旗陣,可是用來指揮部隊的?」
紅帶兵王青肅然道︰「這是自然。戰爭之時,四周皆是廝殺吶喊之聲,是不可能有機會听到別人說話的,因此自然要用旗號來表達主將的意志。」
蘇蓮似懂非懂,「所以那位大哥……」她指向打著無聲鼓的另一名紅帶兵。
「一般作戰白日下軍令用旗號,若是晚上作戰看不到旗號,自然是用鼓聲。不過咱們凌雲軍是兩種交替互用,除了用以欺敵,更可互相支援,免得一方出事,群龍無首。」
王青亦是看著蘇蓮這瘦弱的小兵,一路上是如何撐過來的。而她敢當面頂撞龐富貴,也讓他頗佩服,于是他也不藏私,掏了掏胸口,拿出一本兵法遞了過去,「將軍說想了解軍陣、了解作戰、了解計謀,至少要熟讀兵法,這本書就送給你了。」
「謝謝這位大哥。」蘇蓮開心地接過。
雖然她這一路上為扮男裝都是把臉涂黑,但王青見了她的笑容,仍是不能控制地心疾跳了一陣。
這少年生成男人真是可惜了,要是生為女人,該是多麼俏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