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在月初看帳本看得昏天暗地時,費雲升突然開門闖了進來。「來玩來玩,我們到院子里抓蟋蟀!」
月初無精打采地望著他,連笑都笑不出來了。「我沒空,你和小瑾去玩!」
瞧她興致缺缺,說話也有氣無力,費雲升似乎也有些喪氣。
「喔……」無奈地應了一聲,他垂著肩走出去,還在她的提醒下將門給關上。
害他玩興全無,月初也很無奈,只能振了振精神,逼自己的目光再次放到帳本上,想不到聚精會神才不到一刻鐘,門又砰一聲被打開了。
「娘子!」費雲升再次興匆匆地沖進來,「我抓了這個給你玩,你看!」見他雙手捂著,好像藏著什麼珍寶,神秘兮兮地要放到她手上,月初也被他勾起了興趣,伸出手就要接。
費雲升雙手一開,一只蚱蜢就這麼猛地跳出來,嚇得月初尖叫一聲,但慘的還不只如此,那蚱蜢恰恰好跳進硯台里,濺出了墨汁,之後居然還往月初的方向拚命跳,慌不擇路的逃走,讓她叫得更大聲,整個人往後一仰,椅子便往後翻了過去。
她驚恐地閉上眼楮,悲慘的想,今兒個自己的命居然要交代在一只蚱蜢身上。想不到等了好久,卻等不到疼痛的感覺,擔驚受怕地微微睜開眼,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居然到了費雲升懷里,而那翻過去的椅子還好端端的在原位。
「你……」她納悶地盯著他。明明她背後就是牆壁,而且還是朝著遠離他的方向倒下,他究竟是怎麼及時抱住她,還能把椅子放回去的?
此時,阿六從外頭沖了進來,還拉著費瑾,沒頭沒腦地直問︰「怎麼了?少女乃女乃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阿六定楮一看,少女乃女乃竟被少爺很親密地橫抱在身上,三人目光一對視,他曖昧地笑了兩聲,連忙捂住費瑾的眼,知趣地道︰「呃……少爺,少女乃女乃,我先出去了,你們兩位慢忙,慢忙……」
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月初根本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她知道這下子誤會大了,但她又要找誰解釋去。
微微推開費雲升,她站好身子,理了理衣裳,那蚱蜢已經不知跳到哪里去。瞧著費雲升無辜的表情,她按下勃發的怒氣,硬擠出一個笑容,「我不喜歡會跳的,以後別抓會跳的動物給我。」
「我知道了!」費雲升眼楮一亮,一個轉身又沖了出去,令月初好氣又好笑。拿塊布拭淨桌上的墨跡,她關上門後重新坐下,逼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帳本上,結果才看沒幾條,門又被撞開,費雲升再次沖了進來。
這次,他手上居然抓了條蛇!
不待他靠近,月初已尖叫了起來。「你你你……你別靠過來!快把那條蛇丟出去!」
這笨蛋!她說自己討厭不會跳的動物,他居然抓了個會爬的?
費雲升可惜地看了看手中的蛇,又看到她花容失色的樣子,只能不情願地將蛇往窗外扔了出去,表情似乎有些難過。
「這個你也不喜歡嗎?那我再去抓……」
「別抓了!」月初連忙制止他,但見他的神情益發沮喪,她心頭有些不忍,也知他只是想拿那些小東西討好自己,而她似乎有些把情緒發泄在他身上了。她笑得有些難看地望著他,小臉抽搐著,盡量按捺住情緒道︰「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歡會
跳的,也不喜歡會爬的,那些小小的、動來動去的動物更令我害怕,你……記得別抓來了。」
「我知道了。」
費雲升垂頭喪氣地轉身走出去,月初看著他孤單的背影,心中閃過一絲不忍。
不過她現在真的沒時間和他玩,只希望他孩子般的性子會一下就忘了剛才的不愉快。月初走過去關上了門,這一次她學聰明了,還上了栓,這才坐回椅子上。
這一專注在帳目上,就過了兩個時辰,費雲升也沒來打擾她,等陽光西斜映入了窗內,她才驚覺時間不早了。
伸了個懶腰,她起身打開門走出去,卻發現府里亂成一團,每個人都東奔西跑的不知在找什麼。
月初隨便攔住了一個路過的婢女,那婢女一見是她,一副急得快哭的表情說︰「少女乃女乃,少爺不見了!原本他還在院子里不知在找什麼,居然一下子就不見了!大伙兒現在正在找呢!」
「什麼?!」月初狠狠地嚇了一跳,「他什麼時候不見的?公公知道嗎?」
「大概一個多時辰以前,阿六哥見少爺在院子里,就去幫少爺端酸梅湯,結果人一回來,少爺就不見了!中午時二老爺來訪,老爺這會兒在大廳接待他,少爺這事兒還來不及和他說,不過估計他應該已經知道了,只是一時走不開。」
婢女口中的二老爺就是費天的親弟費地,自從數年前兄弟分家後就很少往來,感情也很淡泊。不過月初現在顧不上去拜見這名義上的叔父,她急忙往院子走去,看能不能找出什麼蛛絲馬跡。
才轉個彎來到院子,遠遠從後門處就見到阿六匆匆跑了過來,一見到她,阿六表情變得驚喜,朝著她直嚷道︰「少女乃女乃!少爺找到了!少爺剛從後門回來了!」
從後門回來?月初不由得有些生氣,「少爺偷偷跑出府,你們居然沒人知道,還在府里瞎找嗎?」
「少女乃女乃,是阿六不對,阿六該死!」阿六跑近,雖然仍在喘,卻先打了自己兩巴掌。
「不過少爺要去哪里實在不是我們幾個攔得住的,他總是有辦法走得讓每個人都發現不了啊。」
「什麼意思?」她不懂他的意思,一群人會攔不住一個人?
「就是……唉,這叫小的怎麼說呢?」阿六似乎有難言之隱,避重就輕地道︰「阿六只知少爺這次出去好像跟少女乃女乃有關系,他不見之前一直嚷嚷著要找個少女乃女乃喜歡的東西,如今他人剛進後院,應該快過來了,他給你找的東西著實有點……少女乃女乃,你要不要看看?」
月初听出了蹊蹺,這個費雲升身上似乎很有秘密,是她所不知道的。不過她三令五申要費雲升別再抓東西給她,他怎麼又有新花招了,而且還找到人不見?
這次,無論他裝得多麼可憐,她都要好好教訓他,非得讓他明白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不可!
等了一會兒,費雲升果然回來了,當他越走越近,月初的雙眼也越睜越大,到最後連櫻桃小嘴都張得大大的,完完全全的啞口無言,心里打好草稿要教訓他的話全因她的驚訝被丟到天邊去。
因為費雲升這家伙,出門一趟回來就回來,肩上居然還扛著一頭野豬!
「娘子!」這會兒費雲升笑得比太陽還要燦爛,一把將野豬放到她跟前。「這次你一定會喜歡的!不會跳也不會爬,而且很大只呢!」
「你……」她整個人傻了,只能愣愣地問︰「你為什麼一直要抓東西給我?」
「因為你不開心啊!」他回答得很簡潔,笑得很無邪,卻更顯出他的用心。野豬只有山林里有,肯定是城外抓的,而不過一個多時辰的時間,他居然能出城打了頭這麼大的家伙,而且還一個人扛回來,只為了在最快時間內向她獻寶、討好她,逗她開心。
先不管他怎麼辦到的,月初真的被感動了,她鼻頭忍不住一酸,差點沒落下淚來,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麼好過,沒想到第一次感受到溫暖,竟是這個被眾人笑是傻子的人給她的。
傻子又如何?至少她感受到他的真誠,他的無偽。他對她好是無所求的,只因為她對他那些微不足道的幫助,他就真心認定了她,把她當成自己人,如此單純的情感多麼難得?
被人重視的感覺真的很好、很好,月初忍不住一個箭步上前,拍了拍他頭上的草屑,不怕髒的替他理了理衣裳,更無視他帶著腥味的身子,最後牽住了他的手。
「相公,我帶你去找公公,他怕是急壞了。放心,我一定會幫你,不會讓你被罵的。」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月初已經完全忘了自己做下一年後要落跑的決定,只知道自己一定要一輩子好好的保護、照顧這個傻男人。
月初領著費雲升來到花廳前,花廳的門關著,沒有人站在外頭,想必是里頭的客人還在。
原本想掉頭就走,等客人離去再來,但里頭傳出高聲又帶著點傲氣的話語,令月初忍不住停下腳步。
「大哥,我也是為你好才告訴你這條路子。在京郊的那塊土地,你每年收那一點點租金,根本不夠塞牙縫,其中一半收成還得捐給皇宮呢!如果獻給康王爺,以後咱們費家的生意都有康王爺罩著。」
這是一個陌生的聲音,想來就是費天的弟弟費地。不過,這費地的態度很是囂張,光听聲音就令人反感。
「不,我實在不能答應你。那些佃戶為咱們費家耕種也逾百年了,如果將土地送出去,他們的生活怎麼辦?」由費天的回答听來,他還是一慣的敦厚為人。
月初的手緊握,費天說的佃戶她也認識一些,知道那些老實人確實只靠那一畝田過日子,她忍不住替他們緊張起來。
然而她一個人緊張也罷,突然覺得那只牽著她的大手也跟著回握,她納悶地望向費雲升,雖然後者面無表情,但她總覺得他心里正思索著一些她不了解的東西。
「唉,大哥,若是你硬要留著那塊地,萬一康王爺生起氣來,弟弟我可是保不住你啊。」話說得好听,但費地話中帶有的威脅顯而易見。
「這送土地本是莫須有之事,康王爺若會因此發怒,一定是你從中作梗!」費天的語氣已經有些嚴厲了。
對!月初認同地直點頭,正忖著公公千萬不能向費地這樣的小人妥協時,卻赫然發現身旁的費雲升似乎有了異狀。
只見一張總是燦爛傻笑著的俊臉陰沉下來,渾身散發出一種肅殺之氣,好像跟他多說一句都會被他的目光凍死一般。看他現在這個樣子,絕對不敢有人再說他是傻子。
「相公?」月初納悶地望著他。
費雲升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冷冰冰地覷著緊閉的花廳大門,此時里頭又傳來費地囂張的話聲。
「大哥,我這也是幫費府在京城立足,多一個後盾總是好的。我可沒存什麼壞心眼,你不想想,若將來大哥你往生了,費府這偌大的家業還不是我接手?我還得替你照顧雲升那傻子呢!如果現在不鋪好路,以後我在那些貴人面前不好說話,咱們費家的人恐怕也沒那麼好過——」
他的話還沒說完,月初身邊的費雲升突然動了,他一個箭步上前,手只是隨意一揮,花廳那兩片門板居然就砰一聲倒了下來。
月初倒抽了一口氣。方才她書房的門也被費雲升撞開好幾次,但至少還安在牆上,原來那時他出手還算客氣的了。
花庭里正談著話的費天與費地都一臉驚恐地望了過來,一見到是費雲升,前者眉頭一皺,後者則冷冷地笑了起來。
「原來是你這個傻子,難怪會這麼沒大沒小,一點禮數都不懂。」
費雲升沒答話,只是陰沉沉地盯著他,像只蓄勢待發的豹子。
倒是費天突然莫名緊張起來,語氣頓時變得強硬,「費地,我們已經分家了,土地要怎麼處理我自有主張,你日後別再說這些!」
「哼!我丑話先說在前頭,這土地獻給康王爺的事我非促成不可,反正這土地未來還不是我的,我有權處理——」
「你……荒唐!」費天打斷了他的話,表情提防卻不是看著費地,而是偷瞥著費雲升。
「當初說要分家的是你,我們兩家的財產如今也分得清清楚楚,就算雲升無法接下我的產業,也還有瑾兒在,總之你快走,否則我叫人趕你出去!」
「我偏不……」
啪!一個聲響止住了費地的話,看向聲音發出的地方,卻見到一截桌角被費雲升徒手扳了下來,那斷面整整齊齊,比刀切得還平整。
眾人皆張口結舌地看著他,尤其是月初,經過這一陣子的相處,讓她猜測費雲升似乎有些功夫,或許是病傻之前所練,沒想到好像還挺厲害的。
「快走!你別再來了!」費天見狀干脆直接推了費地的背一下,管不了是否失態。
費地心知繼續留著也討不了好,而且費雲升的行為真的嚇到他了,反正要帶的話已經帶到,為了保全面子,他只能冷哼一聲,匆匆離去。
直到他走遠了,月初才見費天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不禁問道︰「公公,發生了什麼事?」
「現在不宜說,等雲升他……」費天才開個口,表情瞬間變得哭笑不得。
月初順著他的目光往身邊一看,方才氣勢凌人的費雲升又變回那個笑嘻嘻的單純樣,甚至還重新將她的手又牽了起來。
「……現在可以說了。」費雲升的變化,費天只是垂下肩一臉無奈。但他接下來並沒有解釋自家兒子的異常,只把費地來的目的說了一遍。
原來是費地知道康王爺想在京城附近蓋一座風景秀麗的府邸,便想把費家在京城城郊那一大塊土地送給康王爺做人情。
但那塊土地租給佃戶逾百年了,驟然收回就是斷了上百戶人家的生計,何況陡然送出一塊地,這人情又不是算在費天頭上,
對費天更沒好處,那塊地歷年來收租正常,也是費天本來打算留著讓費雲升養老的,當然不能答應。
「這叔父太過分了。」月初感嘆著,即使是有錢人,像費地這樣的人渣也不會少。「公公,那我們該怎麼辦呢?看樣子,叔父一定會向康王爺獻計,屆時我們就算不主動招惹,也一定討不了好。」
「費地因為當不了費府的當家,十年前便吵著要分家,我也按他的要求,將城北那片肥沃的土地,還有東市里那幾個鋪子都給他,結果短短幾年間,他就將家產敗光,現在在京城里鑽營,靠著討好一些達官貴人、收取些蠅頭小利過活,想不到這次他又將算盤打回我身上!」
費天說得既嘆息又難受。這幾年費家不知出了什麼事,分家後雖然他也將家產慢慢賺了回來,但人和方面卻是每況愈下,不僅費地成了個壞胚子,費雲升更成了個傻子。
月初想了想,突然靈光一閃,安慰道︰「如果公公不嫌棄的話,媳婦倒是有辦法能解決府里的問題,希望能替公公分憂解勞。」
對她的心意,費天很是欣慰,不過想想還是搖頭。「唉,我知道你聰明機敏,但這事可不是家里那些小打小鬧,沒那麼容易解決,我在京里還認識一些人,或許能找他們一起想想辦法。」
月初淡然一笑。她說有辦法就是有辦法,不過那些有錢有勢的人視為齷齪的技倆,現在倒是不方便向費天解釋。
損及費雲升和費瑾的利益,就是損及她的利益,她可不會這麼輕易放過費地。
「公公,現在煩那些事也沒用,就先別想了,倒是公公您能不能跟媳婦說說,剛才相公他似乎……」
「呃,我現在還有點事,就不說了,我先忙去。」像是在逃避什麼,費天匆匆敷衍幾句就走了。
這費雲升身上到底有什麼秘密?月初只能抱著一肚子的狐疑,帶著費雲升反身離去,但在經過門口的石柱時,赫然發現方才費雲升扳下來的那一塊桌角竟硬生生插在石柱上。
她抽搐著小臉指著桌角,朝著傻笑不止的費雲升道︰「相公,你怎麼把這東西弄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