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萬森麒該回來了吧?
他該回來的時間,應該就在今天下午。他體諒她白天要上班而不要她接送,但她心里總是覺得有件事掛在心上,工作起來也無法專注。
「商律師?商律師?」事務所里的小妹喚著商若薇,「有人來電,是上回房子蓋在河邊的那個案主,他好像很焦急,想敲你義務咨詢的時間,但是星期五都滿了怎麼辦?」
「河邊那個案主?」商若薇回想了下,「他如果急的話,可以先找明天的陳律師……」
「我也是這麼說,不過案主堅持要找你。」小妹聳聳肩,而後頑皮地笑道:「商律師你細心又手腕高明,就算是義務的也會很詳細替案主解釋,當然大家都找你呀!」
「那我下回該租心又隨便了,不然案子處理不完。」她有些無奈地指著桌面上堆積如山的文件,她算是公司的紅牌律師,自然案子不少,她個人的助理就有兩名,幸好她的效率算高的,否則人人大概都不用回家吃飯了。
「所以那個人怎麼辦?」小妹再跟她確認一次。
「好吧,對方堅持就排吧,超過時間一點也無妨。他們也算是可憐,人,要不是被人逼急了,也不會像無頭蒼蠅般不知所措。」商若薇嘆了口氣。當個執業律師最需要的就是冷靜與理智,好幾年來她也一直這麼要求自己,但到了最後,她發覺自己仍然會為了這些案主的可憐情況而心軟。
小妹領了命,還沒來得及回復,電話聲又響起。她朝商若薇露出一個會心的笑,還以為又是案主打來,可接起電話後,她居然表情微變,然後聲音有些微顫地將電話交給商若薇。「商律師,是是醫院打來的,好像是你老公出車禍了……」
商若薇臉色一白,連忙接過電話,問明了地點後便掛斷,抓起包包將桌面上的東西全掃進去,而後拋下了一句話,「所有事都延後,直到我通知你。」
說完,她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這是她第一次在工作場合失去冷靜,沒想到竟然是為了這種原因。
沖到了樓下,她還保留著一絲理智,知道自己眼下的情況不適合開車,于是便攔了一輛計程車,趕往萬森麒所在的醫院。
「……萬先生搭乘的計程車,在快速道路上受到後車追撞,結果失去平衡撞向護欄,車頭半毀……」
回想起打電話來的警察形容的現場情況,她整顆心都提了起來,恨不得立刻飛奔到他身邊。
「萬先生目前還在觀察,護士說他腳有骨折情況,臉部和肩臂被玻璃劃傷,正在檢查內髒有沒有受到影響以及腦震蕩的情況。不過他意識還算清楚,請你馬上趕到醫院來。」
想著警察的話,她更加心慌,這是第一次她清楚知道若是失去他,她將會有多麼痛苦。原來什麼冷靜沉著的外表都是假象,遇到切身的事,根本無法保持理智,她甚至害怕到若不緊緊握著拳頭,雙手就會不受控制地顫抖。
她不在乎他是不是會因為被玻璃割傷而成了個大花臉,抑或是少只腳斷只手的,她只要他好好活著!若不是那句「他意識還算清楚」稍稍緩和了她的心情,她相信自己可能會當場崩潰。
原來他在她心中的分量,已經這麼重了啊!
好不容易計程車到了醫院,她丟了張大鈔後便匆匆下車往急診室里快步行去。
或許是事關己則亂,她找了好久都沒找到他,後來有名護士看她像無頭蒼蠅亂轉,才攔下她問個清楚。
「你是萬森麒先生的家屬?哪一個家屬?是太太嗎?但是他……」護士的表情有些微妙,指了指最盡頭的一個大隔間,「他在F區,情況還好,不用那麼擔心。不過他已經有很多親屬來看他了……」
听到護士說的話,她終于暫時能松一口氣。不過,有很多親屬來看他?他的親戚要不在南部,要不都在國外,哪里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趕來?
一頭霧水的她緩緩向萬森麒所在處行去,才轉了個彎,映入眼簾的畫面令她有些傻眼,更有些無奈。
不用確認,最里面那被數名時尚美女圍繞的,肯定就是萬森麒的病床。也只有他這個萬人迷,才有辦法在一瞬間招了這麼多蜜蜂蝴蝶,甚至還搶在她這個正宮娘娘到來之前出現!
逼著自己走上前去,她先清清喉嚨,咳了一聲,結果居然沒有人理她。她又重重地咳了幾聲,終于有人理她了,卻是隔壁病床在替病人檢查的護士,問她身體有沒有不舒服。
看來他真是不需要她擔心了!商若薇冷冷地看著那眾星拱月的男人一眼,轉身就想離開,然而才剛踏出一步,身後馬上傳來那個男人有些虛弱的呼叫。
「老婆!你終于來了,我等你好久了!」
商若薇坐在病床旁,很是無奈地看著五名女性在一旁對她老公噓寒問暖,仿佛她這正宮娘娘的到來是多余的。
難道不是嗎?有人招呼他喝水,有人幫他買下午茶,有人想替他擦臉,還有人想替他換衣服呢!她何須多動一根手指去服侍這個男人?
幸好萬森麒還算守「夫道」,上上搖頭拒絕了她們,還不時地投給她無奈的表情。
他不是不想趕人,是趕了也沒用啊!對方都是他的客戶或朋友,好心來探望他,他總不能揮舞拐杖把人全轟出去吧?
包別說他現在根本沒這個力氣!
從夫妻兩人開始培養感情到現在,也算有點小默契了,他的心情商若薇有些感受到了,畢竟連她都覺得煩了,何況是主角?這時候她若不挺身而出,似乎很不講道義。
于是,她慢條斯理地對著萬森麒開口,「剛才,護士告訴我你的初步檢查報告已經出來了……」
此話一出,那群女人全安靜了下來,想听听她說些什麼。
「你的大腦里有血塊,恐怕會壓迫到視神經,這幾天開始,你的視力會慢慢減退,最後可能會看不到,除非把血塊取出,不過你也知道,開腦手術是很復雜又高危險性的……」
那群女人都臉色大變,連萬森麒都緊緊皺起眉。商若薇對他們的震驚視而不見,繼續說道︰「還有你的腎髒破裂、肝髒也破裂,如果能夠在短時間內移植或許能讓你度過這個難關。你不是有很多好朋友嗎?看看,在我來之前就有人來探望你了呢!不曉得你的朋友們有沒有人要伸出援手,不過這需要先做器官配對後才能決定。」
商若薇的眼神,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掃過幾名坐立不安的女性。
終于有人受不了了,一名女性借口有事,穿著高跟鞋還能跑得飛快,另一個也托辭要回公司開會,轉眼就走得不見人影。
只剩三個人,臉色蒼白地等著商若薇把話說下去。
「喔!你的腳應該是最輕微的,雖然粉碎性骨折很嚴重,要半年以上時間才能愈合,但之後只要勤作復健,還是能慢慢恢復到以前的五成……應該復健蚌十年就夠了……」
商若薇的這句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剩下三人一哄而散,其中一個甚至連理由都懶得找了就跟著別人離去,讓商若薇有些啼笑皆非。
待人都走光了,萬森麒沒好氣地道︰「萬太太,請問我什麼時候往生啊?塔位買好了嗎?」
「你喜歡金寶山還是北海福座?」商若薇淡淡地反問。
她這種態度反而令萬森麒忍不住笑了出來。果然,做律師的總是口齒伶俐。
「真有你的!被你說得我好像隨時會沒命,雖然我知道自己的情況,但還是听得渾身發毛啊!」
「若不這樣說,她們會走嗎?」她輕描淡寫地橫了他一眼,「那些女人要再繼續待下去,你的傷才真會更嚴重!」
「是因為萬太太吃醋,所以把萬先生打得更嚴重嗎?」萬森麒忍不住調侃她。
她話里的微酸,他這個戀愛老手可不會忽略。
「萬太太醋勁還沒那麼大,否則怎麼樣也會搶頭香第一個來,不會還讓前面插了五個人。」她不受他影響,還反譏他的招蜂引蝶。
「冤枉啊!我只在車禍發生後打了通電話回公司給子文,誰知道那大嘴巴會這麼快全說出去。」他覺得很荒謬。
「那你為什麼沒有打給我?」商若薇反問,其實她在看到他神智清楚、放下不安後,最在意的便是這個。
「因為我不想讓你擔心。」說出這話的同時,他的表情變得慚愧。「而且……」
「而且什麼?」她微屏著氣,等著他的下一句話。
「我把你的龜苓膏全打翻了……」他有些消沉地指著病床旁一個袋子,里頭的東西全倒了,一團烏漆抹黑又亂七八糟,似乎就是他帶回來的禮物。「車禍時我第一個就想護住這些龜苓膏,沒想到還是失敗了,我本想在你知道之前請子文來個偷天換日,去台北的店幫我買好。」
陳子文雖和他一同出差,卻比他早回來,因此他才想說可以拜托好友去買龜苓膏。
商若薇看著一旁他月兌下的白襯衫,斑斑血跡之中果然混著黑黑的膏狀物體。他真的把龜苓膏帶回來了?而他為了保護這個「驚喜」,連車禍都不敢跟她說?
商若薇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事實上她的心正為此深深感動著。他也許還在模索如何做一個好丈夫,他的女人緣更是讓她煩躁,但他對她的心意,卻是無庸置疑的單純,只想用最直接的方式對她好。
「森麒,我只在乎你能不能好好的在我面前,其他的我都不在乎。」她頓了一下才鼓起勇氣道︰「我是你的妻子,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希望自己是你第一個想到的人……你明白嗎?」
或許剛才在計程車上的害怕,沖破了她內心對他的些許矛盾。從結了婚到現在,這是她第一次說出最坦白、最接近自己目前心意的話。
因為她的話,萬森麒微微笑了,有些無力地抬起自己的手,握住她的。
兩人的心情盡在不言中,誰也沒有多說一句話,而牽起的手也久久沒有放開。
在萬森麒的無賴兼裝可憐下,商若薇破天荒地向事務所請了兩天假,所有事情都延後處理,專心在醫院里伺候萬大老爺一個人。
不過說是這麼說,她還是抽空回了一趟公司,將工作帶到醫院趁閑暇時做,免得收假後開始上班會忙得沒日沒夜,可能三天都回不了家。
「你在忙什麼?」病床上的萬森麒看她一份文件接一份的換,事業仿佛做得比他這個建設公司總經理還大。
「客戶委托的案件。」商若薇一邊審閱文件,一邊還能精準的回答他,「現在進行到一個土地的案子,案主被迫拆屋還地,最近這種案子似乎特別多。」
「喔,這種情形也不算少,難怪你忙成這樣。」她的案子,不由得令萬森麒想到那些釘子戶,為了不掃興,索性轉移話題。「但是親愛的老婆,你可是來照顧病人的,能不能麻煩你把注意力稍稍擺在可憐的病人身上?」
她微微抬頭淡然地瞄了他一眼。「來探病的美女那麼多,似乎沒有我插手的余地。」前一名探病的美女,五分鐘前才離開呢!
自從萬森麒的病情沒那麼嚴重只不過是右腳骨折的消息傳出去,那群鶯鶯燕燕又有回籠的跡象,一開始她還會招呼一下,但當對方顯然不太想理她的時候,她就選擇不浪費時間,在一旁工作還比較實在。
「但我比較想要你的關懷呀!」他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
「那群女人很吵,吵得我工作不專心,做不完就無法關懷你。」她理智冷淡地向他分析,「你自己招惹來的桃花,你要自己解決,我可不想替你承擔這些。」
這很符合她的哲學,她不想讓他的女人緣影響她的冷靜,所以寧可不听不聞,而他有義務讓這些爛桃花不干擾到她。
同樣的,她也一直潔身自愛,從來不會有類似的情形去影響他的生活,這是夫妻之間對彼此的尊重——至少她一直這麼認為。
「你說的喔!如果我能夠很快地讓她們走人,你就要放下手上的工作,先‘關懷’我!」他揚了揚眉,仿佛信心十足。「不過,這要你的配合。」
「怎麼配合?」她納悶。
「就是維持你現在的態度,等會不管誰來都別說話,無論我做什麼都不要管,只要配合我就好。」他半帶挖苦地道。
「這樣你就能不讓那群女人來纏你?」
「沒錯!」他說得信心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