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香大人怎麼能臉不紅氣不喘的扯謊呢?」清麗的瑰容藏在縹緲的白煙之後,由于母親娘家為南方數一數二的大茶商,即便怕熱的水青絲也堅持茶必須熱著喝,一旁的妝日則不時的替她擦拭額際的薄汗。
「扯謊?何時?」武香皺起眉,沒有伸手去踫熱氣騰騰的熱茶。
苞水青絲相反,平時就在燠熱的膳房里打轉的他絕對堅持茶要喝冷的,通常廚子們是直接舀起井水就口的,尤其忙碌時哪有時間在那兒等熱茶變涼?
「方才呀!」水青絲說得理所當然,「那想必是為了讓杜公子打退堂鼓,才那麼說的吧?」她在心里已經替武香的話找好安慰自己的說法。
「你是說關于百膳抄的事?」武香蹙著眉確認。
「嗯。」她再度斂下眼睫,狀似盯著杯中淡綠色的茶湯,其實她整副心思都等著武香的回答。
她的百膳抄比不上一個廚子所熟記的料理?怎麼可能!
好不容易等到茶涼了些,武香捧起杯子就口前先給了答案,「是真的。」
水青絲以飛快的速度搶下他手中的茶杯,燦亮的眼兒直瞅著他。
「怎麼可能!」她嬌喝了聲,把話甩到他臉上。
看看她,再看看前一刻還在他手中的杯子,「哪里不可能?」這下換武香困惑了。
「百膳抄是我辛辛苦苦,親手一個字一個字寫下來的,你這麼說簡直污辱它!」重重的把杯子放下,水青絲怒不可遏的替自己的百膳抄辯解。
武香不疾不徐的項了回去,「賬冊不也是你親手謄寫的。」若是賬冊被污辱了,就不知道她會不會如此生氣。
水青絲長到這麼大,第一次體會氣到發抖的感覺。
「那不一樣!」嬌滴滴的嗓音怒吼起來也是很驚人的。
「哪里不同?」他很認真的問。
在他眼里,百膳抄真的就是一本食譜,而且是記錄了她自己認為好不好吃心得的「特殊」食譜,如此而已,不就跟賬冊一樣嘛!眉批要怎麼寫人人皆不同,只要主事者看得懂,沒反對就好。
「當然不同!賬冊是再不願意也要寫的,但百膳抄可是我發自內心,認真不打趣,一筆一畫懷抱著虔誠和恭敬寫下來的!」不曾這麼大聲咆哮,她吼到最後喉嚨有些干啞。
瞧著她談起百膳抄一臉又是嘆息又是珍惜的神情,武香眉宇間挑起興意盎然,第一次听見有人把食譜形容得可比黃金白銀重要。
丙然這女人一點也沒變,提起有關吃的事,她比任何人都還要在乎。
「賬冊是再不情願也要寫?據我所知,你這幾日都忙著和賬冊為伍,不是嗎?」接連幾日被她拒于門外,若非今日有杜詩藍造成的騷動在先,他要進來也不是件簡單的事。
「這——」水青絲一時語塞。
她是寧可看賬冊也不願意見到他沒錯,但……真的見到他之後,怎麼像個潑婦一樣吵了起來?
她應該是艷府里最嬌滴滴、笑容親切可人的三當家,可是他簡單的幾句話便能輕易撩動她的心,令她想不生氣都難!
任何人瞧不起她的百膳抄,她都可以一笑置之,偏偏是他!是他、是他……是他又如何呢?難道他和其它人有何不同?
水青絲一時片刻無法在心中替武香下一個清楚明確的定位,滿腔的怒火也不知從何發泄。
「那麼你賬冊寫完了嗎?」武香的話宛如火上澆油,明媚的眼兒燃著熊熊怒火射向他。
「干卿底事?!」
一旁的妝日伺候了水青絲好幾年,這還是頭一次見她發這麼大脾氣,只能瞠目結舌的傻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瞧三當家連江湖味十足的用語都撂出來了,這話要是讓大當家听了,肯定要三當家進禮儀房好好磨磨心性。
嗚……希望大當家不要連她一起罰。
「如果你沒事,可以告訴我你想吃什麼了嗎?」相較于她的怒火攻心,武香不慍不火地詢問。
水青絲柳眉倒豎,媚眼怒瞠。
「不吃了!我什麼都不吃了!」扯著自己的頭發,她拔高嗓音尖叫。
武香微挑濃眉,「連午膳?」
看看時辰也差不多該用午膳了。
「唔!」猛地一窒,她更加狂怒,「啊——」
咚咚咚……
彼不得武香還在,水青絲邁開腳步往正廳後面的房間走去,更大力的甩上房門。
「武香大人,妝日看您就少說幾句吧。」妝日無力的看著武香,留下這句勸說,便趕著去安慰自家主子。
武香則是一臉莫名其妙。
他說錯什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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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氣最好的水三當家鬧性子絕食的事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當然,為了不落人口實,水胭脂一聲令下,這件事只有艷城其它當家和幾位重要人物知曉,此外就只有武香了。
「三當家,晚膳都冷了,您請出來吧!」妝日在房外苦苦的喚著。
把自己關在房里鬧了三日脾氣的水青絲不言不語,任由妝日在用膳時辰一到,便在門外念著當日的菜色。
「妝日的好主子呀!您再不出來餓慘的是您,但被懲罰的就是可憐的妝日啦!」連個主子都照顧不好,她該怎麼去向大當家稟報?
所幸向來事情繁忙的水胭脂近日為了某些事到處奔走,壓根沒空親自來把水青絲抓出來,不然她肯定先吃一頓排頭。
「三當家,您就……」妝日繼續苦口婆心的勸著,怎奈耐性極佳的水青絲就是充耳不聞,簡直如老僧入定。
驀地,一只手搭上妝日的肩。
「嗄!」妝日嚇了一跳,回過頭見是武香,心跳硬是漏了兩拍。
呼!這個總御廚大人她每次看都會被那張駭人的面孔給嚇到。
她撫著左胸,慢半拍的朝他行禮,「總……」
食指貼唇,武香要她噤聲別多話,同時把她叫到正廳。
「她幾餐沒吃了?」
「三當家已經整整三日都把自己關在房里。」妝日苦著臉,實在想不到辦法解決。
三日?
武香眉心擰起幾道深痕。
他也不過三日沒來,她就把自己關這麼久?
「不知總御廚大人有無好計謀可行?」所謂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如今有武香在,妝日自然把問題推到……不,是兩人好好共商一下。
武香沒有答腔,連瞧也沒有再瞧她一眼。
唉,好吧,雖然逼得三當家閉門不願踏出半步的罪魁禍首就是武香,但他本人似乎沒有自覺。
妝日聳聳肩,決定回去繼續「親情」的呼喚,這時武香終于有動作。
「等等。」妝日不解的看著他。
武香若有所思的看著眼前一桌精致豐盛的佳肴,開口問︰「這些菜是多久以前出的?」
「半個時辰前。」
聞言,武香毫不猶豫命令,「撤掉。」
「可是……」
「把桌子搬到她房前。」沒理會妝日的遲疑,武香繼續下令,同時邁開步伐往膳房走去。
這女人如此貪食成性,決計不可能三日滴「食」未進,卻也不可能在沒人注意的時候跑出來偷吃——她不屑那些涼了,或過了時辰的隔夜菜。
如此一想便很簡單,只要用食物引誘她出來就行了。
妝日雖然不懂他想怎麼做,不過在想不出其它好方法的情況下,死馬當活馬醫不失為一個好方法。于是她找來其它丫鬟和小廝幫忙,先撤下一桌已涼的飯菜,再將桌子搬到水青絲房門前。
當他們把一切準備好,膳房里已經傳來陣陣四溢的食物香氣。
主子若沒用膳是輪不到下人的,一群剛做完苦力的奴僕被這股香味給誘得垂涎三尺。
「是總御廚大人在燒菜。」某房的丫鬟如此說。
「好香喔!」有人吸了吸口水。
「這可是皇宮御膳房的總御廚大人親自下廚做的好料,不香才有鬼!」妝日驕傲得彷佛已經嘗過。
「如果三當家不吃的話,不曉得我們可不可以吃?」一名小廝忍不住問道。
所有人面面相覷,在其它人眼中看到了渴望。
扁是味道便能令人食指大動,這樣的菜三當家要是不吃就太浪費啦!眾人心里同時閃過一致的嘆息。
窩在房內賭氣的水青絲,動了動。
原因無他,誘人唾沫泛濫的飯菜香穿透了門窗縫隙,從各個角落飄進來,再加上丫鬟小廝們的對話,她可以感覺自己一張嘴口水就會像瀑布往下直流。
「可惡……」抱著空空如也的肚子,水青絲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饑餓。
當初是誰硬要師傅在別院內加上膳房的?她突然覺得這真是自己做過最失策的決定!
兵鏟敲鍋的聲音是廚子出菜的訊號。
一樣樣的珍饈美饌從膳房里被端到水青絲門口的大桌上,誘人香味越發清晰濃郁。
餃著金湯匙出生的她何曾凍著餓過?因為百膳抄被嘲笑而鬧脾氣喊絕食,已經過了三日,這樣的決心應該也夠了吧?以後不會有人再敢拿她的百膳抄打趣了吧?
從門縫中偷偷往外窺探,她那雙黑潤的眼兒冒出看到獵物的光彩。
「梅子燒百頁、辣子雞丁、鴛鴦戲水、黑豆桂圓煲乳鴿、竹葉蒸排骨、綠豆仁湯……」每數一樣,肚里的饞蟲便叫嚷抗議著她不人道的對待。
一刻鐘後,武香出現在桌前。
桌上是更勝之前的豐盛佳肴,丫鬟和小廝們退到一旁,等著武香發落,好似他才是這個別院的主人。
本嚕咕嚕……
稱不上震天價響卻鏗鏘有力的聲響傳出,丫鬟小廝們忍不住竊笑。
小臉一紅,水青絲咚咚咚的又跑回床榻上拉起薄被蓋住頭,不忘重重地哼了一聲,表示滿滿的不悅。
鷹眸一閃而逝寵溺的笑意,沒有顯示在唇邊,是以無人發現。
打從一開始,武香便發現她窺探的視線,由于太過赤果且迸射出強烈食欲的光芒,加上那一聲聲肚子餓的聲音,令人想忽視都難。
既然會偷看表示她快受不了了,打鐵要趁熱,想把她從房里誘出來也只有一招了。
「坐下。」武香突然這麼說。
即使刻意壓低嗓門,宏亮的聲音透著迫人的氣勢涌進,使得房內的水青絲渾身一震,霎時擠不出回答的聲音。
他是叫她嗎?
「全都坐下,這一餐就當是三當家慰勞你們的辛勞招待你們的。」
整了整心思,本想拿喬拒絕的水青絲在听見武香的話後,為之氣結。
他叫的是那些下人?!
什麼意思?那一桌菜不是為她燒的?
「咦?這桌菜不是做給三當家吃的嗎?」妝日驚訝的嘴巴都要掉下來了。
武香率先坐下,挑得還是面對房門的位置,他平淡地開口︰「快坐下。」
這樣好嗎?
妝日很是猶豫。身為水青絲的貼身丫鬟,她不入座更甭提其它人敢坐下了。
快坐下?他們當真要吃?
水青絲咚咚咚地又跑回門邊,想知道門外的情況。
在場每個人都听見水青絲來來回回的腳步聲。
這女人真的是艷府精明過人的水三當家?連隱藏自己的心思都不會。武香在心里忍俊不禁。
「總之,坐下用膳便是了。」他沉著低喝,舉箸夾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