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當家。」
在人潮川流不息的大街上猛然被人叫住,水綺羅的背影明顯看出不自然的僵硬。
不會吧,她只是因為昨晚沒喝到酒才出來買酒而已,如果因為貪杯被抓到……她可真會恨死自己!
逃婚在外已經近半年時間,該說是幸福還是偽裝的太好,從未有人認出她是艷府水四當家,如今被叫住,她自然會擔心是自家派來的追兵。
此時在她心里,「停下來被抓到」和「甩掉追兵去買酒」這兩者孰輕孰重,不用仔細思考便能做出正確選擇。
是以,已經三日滴酒未沾的水綺羅決定當作沒听見繼續往前走。
「水四當家。」那人不死心地又喚了聲,這次連她的姓都說出來了。
听見對方固執跟上的腳步聲,她知道想賴也賴不掉了。
轉身往後看,水綺羅一眼就認出是之前在千里坡追著向晚的追兵頭頭。
「有事?」呼,還好不是找她的。松了口氣之余,水綺羅同時也張起另一層警戒網,畢竟對方找的人是向晚。
「踫巧在這兒遇上了,在下應該要向四當家打聲招呼……」追兵頭頭銳利的眼神似在她身上探尋著什麼。
「你有話就說吧。」察覺他語帶保留,水綺羅眯起眼,不悅地說。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我們一路尾隨要找的人到了這里,巧的是又在這兒遇到水四當家。」追兵頭頭審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明顯在暗示她包庇向晚。
「這跟我又有什麼關系?那人要去哪里是我管得著的嗎?我還想叫他不要這麼愛與我同路,免得被你們懷疑!」她故作被誤會怨氣無處發的模樣。
說謊能說得不被人懷疑這等簡單事,早在她十歲的時候就已經很上手。
「可能是因為四當家認識在下正在找尋的人。」追兵頭頭沒有動怒,也不再打迷糊仗,直接挑明了說。
「我怎麼會知道你們在追誰。」她謊扯得臉不紅氣不喘,不知道實情的人定會真的相信她,「我是出來辦我大姊交代的事,沒時間同你羅唆。」
說著,水綺羅藉機想轉身開溜。
但追兵頭頭可是掌握了證據,才敢叫住水綺羅。
「艷府水家素來與佟家不相往來,在下想請四當家干脆把佟二爺交出來吧!」追兵頭頭的這番話有效喚回水綺羅的腳步。
佟家?
是……「佟邊關」那個佟家?
「你是說……」緩下腳步,水綺羅徐徐地轉回頭,眼角眉峰全揚著問號,「邊關的那個佟家?」
「四當家莫非不認得?」追兵頭頭好笑的反問。
艷府水家和邊關佟家雖然上一輩的當家有生意上的往來,且交情不錯,但到了這一代兩家的大當家交惡是世人都知道的。
雖然佟水兩家並非一開始即交惡,但真正交惡的原因亦無人了解,只知道突然間水胭脂阻斷一切和佟家有往來的生意,同時也斷絕了兩家原本良好的交情。
在外人看來,都說是水胭脂一意孤行,看不慣佟家吃下邊關地區,還想要來長安京分一杯羹,因為擔心艷府水家地盤不保,故而切斷佟家的幫助和生意上的往來。
但實情究竟如何從沒有人知道,連她這個水四當家,大姊的親妹妹都不曉得。
「佟二爺是……?」
「佟胤徽,佟家失蹤已久的二少爺。」
☆☆☆
房門打開,水綺羅一副若有所思,眉頭深鎖的模樣立刻映入向晚的眼簾。
「你——」他的話甫出口便被他打斷。
「你有沒有事情想跟我說?」眼角余光瞄見他的身影,水綺羅仿佛沒听見他的聲音,逕自開口。
要告訴她的事情?
「嗯,我剛剛喝了一壺酒。」沒想到這麼快就被發現了。
不過那齒頰留香的溫醇香味還真是令人回味無窮,忍不住就多喝了幾杯,最後一整壺的酒也給見底了。要怪,就只能怪跟著她讓他養成了喝酒的習慣。
他喝酒了?
可惡!她連酒都沒買就昏昏沉沉的回到客棧,這家伙倒是喝了一壺,想必還是記她的帳!
不對,現在不是想酒的事的時候。水綺羅暗斥自己一想到酒就忘了正事,差點為這件小事和他翻臉。
「你是佟家的二少爺?」嬌俏的臉冷凝,她沒有一絲笑意。
向晚猛地一頓。
「當然不是。」他注視著她,察覺不同于以往的淡漠寫在她臉上。
如果他開口遲疑或疑惑于她為何這麼問的話,水綺羅或許會相信他,偏偏他回答得太過篤定,沒有絲毫猶豫,她立刻從他的回答里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追你的那些人是佟家派出來的鏢師吧。」她已經從追兵頭頭那里知道了。
「應該是因為你才發現我行蹤的同樣想要畫的人吧。」向晚面不改色地說著,既沒承認也沒否認。
「帶著你小時候的畫像?」她的嘴角勾起嘲諷的笑容。
她真的不知道佟家有兩個孩子,一直以來只有佟大哥進出艷府水家,也從未听人提起佟二少爺的事,但是追兵頭頭已經亮出佟胤玄的手令,要她怎麼不相信?
「你憑什麼確定那是我的畫像?」向晚慢條斯理的問。
「你怎麼會這麼問?」照理來說應該是直接否認這回事,而不是反問她確不確定吧?
「什麼怎麼問?」向晚裝傻。
水綺羅不想再跟他打迷糊仗,「你為何不干脆老實承認你就是佟胤徽?」
向晚的神色暗了暗。
沉寂無聲無息的降臨,時間仿佛回到之前在那間破茅屋里,他們每日上演的對峙。
一冷一熱的視線對上。
他不接話,她也不答腔。
「佟胤徽很久以前就消失了,或許可以說他根本不存在過。」良久後,向晚才輕聲開口。
「佟胤徽沒死,也還存在于這世界上,就是你不是嗎?」她不懂他為何要否認自己的身世。
「站在你面前的人名叫‘向晚’,不管出生時是不是這個名字,以後都只會是這個名字。」向晚的態度堅決,執意否認。
「你到底為什麼要否認?」又不是出生卑賤,生在赫赫有名的佟家,到底有哪一點值得他排斥,不肯接受?
「因為……我不能承認。」遲疑了好久,向晚終于松口了。
「為什麼不能承認?」她還是不懂。
為何他們總要瞞著事情放在心里不說?
或許外人都是霧里看花越看越花,不懂兩家向來交情甚好,最後怎麼會走到這步田地,但她知道,若不是佟大哥傷了大姊的心,大姊不會如此決絕。
可是大姊從不說,就像他現在也是選擇沉默。
「因為我大哥……」他仍是欲言又止。
一听他提到佟胤玄,水綺羅心頭燒起一把火。
「你大哥怎麼了?是要說他傷了我大姊的心這件事嗎?」她嚴肅的指控,且沒有半點懷疑。
「沒有。」他的否認也毫無遲疑。
「不然呢?還是他另外有了女人,所以才拋棄我大姊?」水綺羅的語氣咄咄逼人,下一瞬突然想到了什麼,驚叫道︰「還是說他打算傷害你?!」
以前她總認為能令大姊笑容甜美如花,對待他們幾個手足也像親人一般愛護的佟大哥是個溫柔的好人,難道除了傷害她大姊以外,他連自己的弟弟也不放過?不過,敢傷害她大姊的人,就算是傷害自己的親弟弟,她也不覺得驚訝了。
不管佟胤玄曾經傷害或企圖傷害什麼人,只要被她發現,就算他只是傷害一只貓,她都要到官府去告他。
向晚簡直無言以對。
「你倒是說話呀!」水綺羅急著問,怕他決定不說。
她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傷了你大姊的心的人不是我大哥。」向晚搔搔頭,一臉煩躁的說。
「那是誰?」見他終于願意開口,她繼續逼問。
「是我……」他垂頭喪氣的小聲道。
「你跟大姊?!」她猛地一窒。
「不是!」向晚怒白了她一眼。真不知道她是從哪聯想的。
他幾乎未曾與水胭脂交談過,怎麼可能和她「有染」?
「那是什麼意思?」誰教他說得不清不楚。
「我跟你大姊雖見過面,但並沒有交談過,不過我常從大哥那里听到,無論是水胭脂還是你們幾個姊妹的事。」
「那是指佟大哥還在我家走動的時候的事吧。」一提到這件事,水綺羅的臉色便難看了幾分。
這家伙一開始還敢裝做一副沒听過艷府水家的模樣,根本就是在騙她!
「嗯。」他頷首,替自己倒了杯茶,也替她倒了一杯討好她。
可惜水綺羅不領情,用酒或許還較容易收買她。
「你呢?你和佟大哥差不了幾歲吧,為何從不曾見過你來我家?」
身為知名商賈的第二代,他們這些孩子從小就常到其他顯赫有名的商人家拜訪來往,美其名是一種學習,事實上除了這點之外,還靠孩子們拉攏彼此,看能不能促成姻緣,鞏固商家與商家之間的關系。
「我從小身體就差,一大堆各地名醫替我診治完都只是搖頭,所以我不曾出過遠門。」他的眼神有些迷離,似是回想起小時候的事。
「由邊關來到偏南的千里坡,這可夠遠了吧!」水綺羅忍不住酸了幾句。
向晚知道她是在為他欺騙她沒听過艷府水家而生氣,所以他沒有酸回去,僅是揉揉她的小腦袋,不跟她一般見識。
「事情是發生在我大哥二十歲,也就是十年前。」已經放涼的茶水入喉後有一股苦澀的味道,好像他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一樣。
水綺羅靜靜的,沒有打斷他。
「那年因為某些原因,大哥知道了他並非我爹娘的親生兒子,而是我爹從賊寇手中撿來的養子。」向晚緩緩道出自家最大的秘密。
「佟大哥是養子?!」這件事她別說听了,連想都沒有想過!
「嗯。」他的神情故作輕松,但水綺羅仍能看出隱藏其下的沉重。「佟家只有一個兒子,那就是我。」
「可是那些鏢師喊你佟二爺……」她想起追兵頭頭的稱呼,忙道。
「因為現在掌權的仍是大哥。」
「等等!」水綺羅舉起手罅他繼續說下去,她快被搞胡涂了,連氣也忘了生,只想弄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既然你才是佟家的親生兒子,為何掌權的會是佟大哥?」
「這就是我逃離佟家的原因,也是我大哥負了你大姊的原因。」向晚繼續說著她听不懂的話。
「難道是佟大哥霸著當家的位子不放,甚至派人欲把你除之而後快,我大姊知道後認為佟大哥太殘暴,才做出斷絕往來的決定?」水綺羅立即做出最有可能的猜想。
「如果是這樣還輕松。」向晚露出苦笑,「事情跟你說的完全相反,我大哥是什麼性子,你大姊應該最清楚。他是那種無功不受祿的人,別人對他好,他絕對還以百倍。能當上佟家的當家,代表了他有無人能出其右的剛強意志力,和我爹一直要求的在商言誠信的態度。」
要當他爹的繼承人可是非常辛苦的,正因為大哥熬過來了,才能夠坐上這個位子。
「那你為什麼要逃家呢?這又跟我大姊有何關系?」她還是看不出這幾件事之間的關聯。
「說穿了,我大哥是個死腦筋呀!」說到激動處,向晚又咳了好幾聲。
水綺羅趕緊遞茶給他,還幫他拍背順氣,怕他話還沒說完人就嗝屁,那這個秘密她永遠都不清楚了。
「因為他認定了自己身為養子沒有繼承佟家的權利,所以堅持非要我坐上當家之位,他願意從旁輔佐我成就佟家的大業,更認為沒有資格匹配你大姊,所以才會拒絕兩人的婚約。」向晚一口氣把知道的事全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