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兩天。
整整兩天都在思考著自己究竟是怎麼想,隨著時間過去,當她迎接兩日後的朝陽時,突然懂了。
于是十九來到沈天戈在長安京的落腳處,一見到坐在主位,渾身散發出慵懶閑適氣息的他,她二話不說在他面前下跪。
「真是……非常對不起。」她一開口就是道歉。
「這就是你的答案?」一手撐著下顎,沈天戈興味盎然地盯著她。
十九沒有站起身,固執地跪在他的面前。
「那個男人連道歉都沒有陪你來,你還要留下來?」他也沒有要她起身的意思。
「走不了……」雙眼緊盯著地板,她輕輕低喃。
「什麼?」沈天戈沒听清楚她的話。
「不是他不來陪我道歉,而是我走不了。」十九終于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有股凜然的氣勢,堅定不已地開口︰「一直以來,我都只是看著他,小心翼翼的守著在他眼里的自己,不敢逾越那道他畫出來的界線,因為我怕改變,也怕他會不能接受。」
沈天戈不語,僅端著令人模不著頭緒的笑容瞅著她。
「現在……我還是不打算改變,但並不表示我仍害怕改變,只是想……想一直守在他身邊而已。」
「喔?其實你大可要聖上將你指婚給他。」沈天戈沒有阻止她在這一刻變卦,反而大方的提議。
「我不想逼他娶我。」她從沒這樣想過。
「你曾問過他或是听他說過不想娶你嗎?」沈天戈問。
他的話在瞬間燃起十九的希望,但是沒多久她又垂下腦袋,低聲道︰「還是不行……」
「何故?」
「他不能娶我,因為銅鏡他……對‘負責’這件事很害怕。」說到最後,她的話幾乎是含在嘴里。
沈天戈費了一番注意才听清楚。
這意思是……水銅鏡無法負責羅?
「呵,大概因為他是個膽小表吧!」不能「負責」娶心愛的女人?這真是他听過最好笑的話了。
聞言,十九急切地解釋,「不、不是的!銅鏡不是膽小表,他只是害怕隨意的承諾會傷了別人的心,只是害怕自己說出的話擔不起而已。」
沒錯,他從來就不是怕麻煩而逃避一切,他只是和她一樣因為那件事而受了傷,才會卻步。
對他們來說,「負責」是多麼的沉重,旁人大概永遠無法理解。
「無法承擔自己說出的話,那就是個膽小表。」沈天戈撇撇嘴,話里有著鄙夷。
「不是的!都是因為我,讓他失去了身為一個人該有的重要東西!」十九急切的替他澄清。
如果那時候她沒有猶豫的話,沒有因為怕生而拖了幾天才鼓起勇氣去求救的話,也許就不會有那麼可怕的事情發生;也許母妃不會那樣失控,也許對還是孩子的他們來說不會留下那麼深的傷口。
「都是借口。」沈天戈一副對她的話興趣缺缺的模樣,百般無聊地看向他處,嘴上繼續說︰「即使是三歲小孩也知道傷口會結痂的道理,傷口最痛的時候就是跌倒的那瞬間,接下來就會慢慢好轉;沒有不會好的傷口,只有因為怕痛始終護著傷口不肯醫治的人。」
他的話又直又狠,卻真實的令人無法否認。
沈天戈突然回過頭看著她,似笑非笑地問︰「那麼,始終懷抱著傷口不肯治好的膽小表是誰呢?」
十九怔仲,完全無言以對。
難道就像沈天戈所說的,他們都是膽小表嗎?
「是我們。」另一道聲音承認了沈天戈的話。
雙眸因詫異而大睜,跟著沈天戈泛出別具深意的笑,覷著來人。
十九順著他目光的方向看去,忍不住驚呼︰「銅鏡!」
水銅鏡不知站了多久,听了多少,直到現在才出聲。
「沈城主說的沒錯,一直不肯醫治傷口的是我們自己。」他也是被四姐點醒的,只是四姐並沒有如沈天戈說得如此挑明。
水銅鏡沒有理會沈天戈,徑自走到十九面前,只看著她,每走一步就說一句。
「現在我們都已經長大了,不能再用那件事當借口,如果想要繼續前進,想要獲得幸福的話,我們必須先堅強起來才行。」他們一直以為不去踫,傷口就有愈合的一天,殊不知,他們只是在逃避傷口而已。
「你……怎麼會在這里?」十九捂著嘴,不敢置信地問。
「四姐告訴我,除了我以外,誰也不能給你幸福,所以我來負責了。」水銅鏡露出歉疚的苦笑,「不知道現在會不會太晚?」
他了解的太晚,而且沒有把握她會願意跟他走。
包何況……他連十九喜不喜歡自己都不清楚。
「你的意思是……」他的話是她午夜夢回時的希冀,如今听在耳里,卻令她有種難以置信的不踏實感。
「我喜歡你,沒發現從好久、好久以前就……一直喜歡你了。」水銅鏡漂亮的臉上,此刻正帶著局促不安,又有些憨然的傻笑。
一直、一直夢想的畫面,一直、一直企盼從他口中听見的話……如果這是夢,請不要告訴她終點在哪里,更不要叫醒她。
「難道你不喜歡我嗎?」得不到她的響應,水銅鏡睜大一雙燦亮的眼,用著可憐兮兮的眼神望著她。
「我也是一直喜歡你!」十九用力搖頭,說話的語氣既急切又激動,「因為我喜歡溫暖的東西,還有溫柔的東西,那都讓我向往,所以我喜歡能帶給我這些的你!」
他從未看過她這一面。一直以來十九都是輕輕柔柔的一抹影子,總是很容易被人忽略,卻又牢牢地印在他心底。
但如今,她卻用非常激動的語氣訴說著未曾告訴過他的話。
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他的心從沒有一刻感到如此的舒暢。
突地,水銅鏡笑了。
風姿颯颯的爽朗笑容,完全不見任何陰霾,是雨過天青後的笑容。
「謝謝。」他突然迸出這兩個字。
「嗯?」十九不明所以。
「感謝老天讓我認識了,感謝我有機會听見你這麼說,感謝我所失去的東西又找了回來。」直到此刻,他終于感覺走出了以往的陰霾。
「負責」這兩個字之于他,如果是為了她而存在的話,他甘之如!
十九嘴角忍不住上揚的弧度,鼻梢有些酸酸的刺痛,因為見到他坦率的笑容,她認清了一件事。
或許,她也只是一直在逃避而已。
因為害怕她說出來後他會拒絕她,所以總是不說,把話都藏在心底。
「我差點……差點就錯過你了。」十九握住他的手,語氣有著懊悔。
如果她能提起勇氣說出來的話,他們或許就不用忍受那些「過去」的折磨,就能更早解放彼此也說不定。
因為「愛」,是一種溫暖又可以治愈人心的東西,她不是早就從他身上體會到了嗎?
「不會的。」水銅鏡搖搖頭,無比認真地對上她的眼,「因為我已經確定了是你,就絕對不會錯過。」
她會原諒你的……
四姐這麼說過,而他也知道這輩子無論她做錯什麼事,他都會原諒,絕不再錯過她!
「七當家來是為了說這些嗎?」沈天戈好笑地打斷他們的對話。
這兩個人就在他的地盤上,無視于他的存在,大刺刺的談情說愛?未免也太可惡了。
「我是來帶走十九的。」水銅鏡終于正視他。
「請。」沈天戈完全沒有阻止,反而做出請的動作。
愣了一下,水銅鏡悄悄地跟十九咬耳朵,「他是不是打擊太大了,才會這麼說?」
「我想應該不是的……」十九眨眨眼,同樣不解。
沈天戈當作沒听見他們音量過大的討論,突然道︰「了,七當家,在那之前,請容我這個看起來像是被惡意悔婚拋棄的可憐蟲和公主說幾句道別的話,可以嗎?」
他這番話正好說中他們的痛腳,兩個人誰也不敢開口拒絕,但是要水銅鏡留下十九一個人,實在很難。
「我沒關系的。」十九看出他保護的意味,于是開口趕他。
畢竟悔婚是她的事,不能把水銅鏡拖下來。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他又能如何?
「我就在外面,有事的話叫我。」水銅鏡捏捏她的臉頰,趁她沒發現的時候,瞪了沈天戈一眼當作是警告。
沈天戈挑眉,回以挑畔的笑。
水銅鏡則在十九的堅持下,不甘不願地暫時離開。
「沈城主如果有不高興的地方,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待水銅鏡離開,十九把原本的來意說完。
「你從一開始就沒替自己辯解過。」沒有理會她的話,沈天戈掐著下顎,饒富興味地瞅著她。
「是嗎?」她微微一愣,毫無自覺。
「但是你卻為了我的一句話,激動的替水銅鏡辯解。」從那時候開始,他第一眼見到的那個連要同他說話都得鼓足勇氣的十九,似乎被她自己親手給破壞掉了。
現在的十九,看起來雖然仍是溫和不具殺傷力,但是某種自信的光彩開始流露在她臉上。
是因為確認了水銅鏡給的愛的關系嗎?
「在我心里最重要的就是他。」她從不在乎自己如何,只要他好就好。
「即使你不能觸踫他?」
不能觸踫他……
「沒錯,即使只能一輩子看著他,那麼就讓我待在能夠看到他的地方,守著這份不變的心情,一直到我生命結束為止。」
能听見水銅鏡說喜歡她就夠了,對之後的事,她從來沒有奢望過。
「你打算終身不嫁?」
十九定定的看著他,沒有半點遲疑地回答︰「沒錯。」
「這豈不是很愚蠢嗎?」真可惜,他原本就打算成全他們,用他的方法來成全。
「不會。」十九沒有動搖。
「他……」沈天戈正要說什麼,就被突然冒出來的聲音打斷。
「這個你放心,我會負責娶她!」水銅鏡的聲音由外頭傳了進來。
十九小臉一紅。
「呵,看來七當家跟你想的不同了。」沈天戈輕笑。
「嗯……」十九沒有下面回答。
因為她現在還不能答應水銅鏡,只要與沈天戈的婚約沒個結果的話,她永遠不可能嫁給他。
「其實就算他不娶你,你也打算堅持不嫁。」沈天戈的口吻像在喃喃自語。
十九沒有猶豫,「是的。」
打從一開始,她就是為了拒絕這門親事來找沈天戈的,並沒有料到水銅鏡的出現。
「老實說,我不太能了解你的堅持。」他雖然能看出他們之間深切羈絆的感情,卻不能了解。
對他而言,能為萬天城帶來龐大的利益,跟誰成親都無所謂,但是他也沒逼人就範的興趣,只要能從這件事狠狠敲到一筆「悔婚金」,他自然樂得放手。
「你會了解的。」十九露出如初露般晶瑩透明的笑。
「喔?」沈天戈不以為然地挑高一眉。
「當有一天你愛上某個人,或是被某個人給愛上,你就會懂我堅持的理由其實很簡單,就只是因為產生感情而已。」
是令人變傻,卻又甘願傻到底的甜美感情。
「這樣嗎?」沈天戈無意識地掃了偏房一眼。
「一定的。」十九定定地說。
沈天戈沉吟片刻,繼而揚起笑容,朝她揮揮手,「公主,可以走了,至于悔婚的賠償辦法,近日內我會去信給水七當家。」
「就這樣?」十九被他急轉彎的處事態度,弄得一陣錯愕。
「要不公主希望把小事弄大嗎?」沈天戈故作驚訝的反問。
十九連忙否認,「不,沒有……」但這件事算是小事嗎?
「那麼恕在下為了撫平受傷的心,不送了,走的時候請替我把門關上。」沈天戈看也不看她一眼,送客的意思明白得不容忽視。
「嗯……」十九不知還能說什麼,只好轉身離開正廳。
留下沈天戈坐在原位,一手撐著下顎,眼里閃動著異樣的光芒,喃喃低語︰「產生感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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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听見了。」
待水銅鏡和十九離去後,沈天戈走到連接正廳的偏房,伸手推開房門——一名天姿絕麗的女人靜靜地坐在案前泡茶。
是綠映。
「嗯。」手執茶壺泡著茶的綠映淡淡地應了聲。
「你要怎麼做?」沈天戈徐徐踱至她面前,滿臉笑意地問著只有她懂的問題。
綠映泡茶的動作沒有停,臉上揚起和他同樣的笑,不疾不徐地開口︰「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不懂?
怎麼這一竿子盡是愛隱藏自己心思的人?這樣活著不累嗎?
也罷,他喜歡。
綠映始終維持著雲淡風輕的淺笑,無動于衷。
沈天戈勾起她粉女敕細致的下,嘴角挑起一抹邪氣又殘忍的笑,「再這樣下去,她很有可能會和水銅鏡湊成一對,你不阻止嗎?」
「沈城主的話,綠映當真一句也不懂。」綠映不躲不閃,直視著沈天戈。
她怎麼可能不懂?
因為她一直和十九一樣喜歡著水銅鏡,不是嗎?
又注視她半晌,她仍堅持不泄漏半點心思,但是沈天戈知道自己不可能錯看。
當水銅鏡和十九沉浸在無法融入第三者的氣氛里時,綠映眼底閃過一抹難察的失落。
就是因為看穿了,他才故意天天要她來找他,因為他早料到十九一定會來拒絕婚事,他想知道听到這件事的綠映會有什麼反應。
沒想到隱藏心思的手段,這女人比那兩個單純的人還要厲害。
「他們真該跟你學學。」他放開了對她的箝制,也不知是嘲笑還是帶有其它意思的這麼說。
「沈城主今日找我來,就是為了說這些我听不懂的話?」
「不懂嗎……」沈天戈沒有接過她遞來的茶,反而雙手抱胸,走到窗邊,邪魅的眼看向窗外。
綠映但笑不語。
「也好。」末了,沈天戈抿起一抹令人發寒的邪氣笑容。
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