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纓則從眾攤販手中接過免費的年貨。
「阿纓啊,這青花魚給你。」賣魚的李嬸捧了一條魚交給她。
「哇!李嬸,這條魚看起來真好吃,拿來清蒸……還是碳烤呢?」
「這里有剛挖出來的冬筍,快點拿去。」背著竹簍的老翁從簍子里拿出最大的一條冬筍,也急著給她。
「這個時候的冬筍,吃起來一定很有嚼勁,謝謝你,馬大叔。」冉纓笑著接過,然後擺進板車上。
「冬天就是要吃烤番薯,我這兒有很多,別客氣,多拿些。」有人拿出烤好的番薯給她。
「就是就是,那天我才吃過,整個人由胃暖到腦門的感覺真是捧得沒話說!」冉纓一臉「我懂我懂」的開心。
「阿纓小姐,吃湯圓吧!才剛煮好,還熱呼呼的呢!」賣面粉的老王熱情的招呼著。
「熱騰騰的湯圓?那請務必讓我嘗嘗!」才剛接過烤番薯,另一手又被塞了一碗熱湯圓。
「阿纓小姐,這兒還有剛開的二鍋頭。」
「哇啊——太棒了!」冉纓興奮得小臉紅通通的。
「這兒有剛煮好的雞湯。」
「新鮮的水果。」
「釀梅酒。」
「阿纓小姐……」
一路上他們除了買,更收了許多東西,人人見到冉纓就像見到福神一般,笑容堆滿面,熱烈的歡迎她,有什麼好東西統統往她懷里推。
等他們由街頭走到街尾,板車也裝得滿滿的。
難怪要出來的時候,谷越和碧茵都說不用帶什麼錢,只要帶著冉纓就夠了。
「好了。」孟少陵拖著沉重的板車,在張家小伙子拿著一只雙腳用草繩綁起的白鵝要交給冉纓時,額際隱隱浮現青筋,低沉的嗓音有著山雨欲來的氣勢。
板車上已經沒有她可以坐的位置了,可熱情的人們依舊把各式各樣的東西往板車上堆。
般清楚,他們等會兒是上山,這麼多東西上,饒是用馬來拉都要人在後頭拿鞭子趕了,要他一介「弱書生」樣的人怎麼拖上去?
「嗯」冉纓當然懂他在想什麼,謝過張家小伙子的白鵝,她解開綁著白鵝兩腳的草繩,然後將白鵝放在板車上。
「你不綁著牠,還沒回到故里,這鵝就跑了。」孟少陵蹙起眉,對她做的事感到好笑。
「不會的。」冉纓揚起甜笑,模了模白鵝的頭,「牠會乖乖留下來的。」
奇異的,那只白鵝真的乖乖待在板車上,雖然不斷地叫,倒沒有拍拍翅膀溜走的意思。
不可思議,這女人連听不懂人話的畜生都能馴服!孟少陵忍不住驚忖。
「該回去了。」趁著再有人將更多東西放上板車之前,他忙不迭地開口。
「咦……不能再去一個地方嗎?」
孟少陵看著四周蠢蠢欲動的人們,不做多想,立刻拒絕。
「不能。」
冉纓沒有說話,只是用著一雙可憐兮兮的乞求眼眸,緊緊地瞅著他。
孟少陵看看天空,再看看地面,看看四周的人,再看看滿滿的板車,最後才終于回到她臉上。
「不行。」
冉纓仍沒有開口,垂下螓首,軟女敕的小手模上了他的袖子,模樣看起來好不可憐。
「阿纓小姐想去的地方應該是那里吧!」
「為何不讓她去呢?」
「听說他是故里新來的掌櫃。」
「千姨呢?她不做了嗎?」
「千姨家在南方的永樂坡,來回需要一段時間,況且她是回鄉探望生病的老父啊!」
「而且都快過年了,千姨當然不可能在過年的時候回來……」
「所以新掌櫃是個嚴肅的人啊?」
周圍的人群開始竊竊私語,用著他們听得見的聲音。
他忘了這里是她的地盤,人心都倒向她,他這麼做簡直是自討苦吃。
「哪里?」沒錯,他只得退讓。
他知道自己拒絕是因為如果不拒絕,他答應讓步的事情會越來越多,在了淪落到數不清讓她多少次之前,他不想再繼續讓下去了。
總覺得在無止境的退讓中,有什麼也跟著失去了。現在的他還想不出那是什麼,卻只能下意識的抵抗。
這麼說來,她又怎樣?
她曾有像他這樣的想法或感受嗎?
深幽的目光向下望著那張因為他的話,重新點亮了的小臉,孟少陵的心中突然閃過這樣的念頭。
「去那里……」冉纓揪著她的袖子,水亮的眸子閃爍著渴望,小手指著一間賣古董的鋪子。
「古董店……」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冉纓喜歡古董,這件事並不是秘密,如果答應她,該不會等等要多拖一輛板車回去吧?
孟少陵才想著,耳邊傳來冉纓活力充沛的軟嗓高喊——
「老板,我想看那個紫砂壺!」
「阿纓小姐果然好眼力,這只紫砂壺可是上等好貨。」早等待許久的古董店老板立刻趨前招呼。
「太阿,你覺得呢?」冉纓開心地舉起紫砂壺,問向他的意見。
上等好貨?
孟少陵睞了眼那只髒兮兮的陳舊紫砂壺,實在無法昧著良心說那是個好貨。
「別忘了回程還得上莫師傅那里,你之前嚷著要的東西,莫師傅說已經準備好了。」他提起其它事情企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只是他小看了冉纓對古董的興趣有多濃厚。
「嗯,我記得……」冉纓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那只紫砂壺,陡地輕呼了聲,放下紫砂壺,跑到另一頭蹲在一只托盤前,無限愛憐地輕撫著,「啊!年終慰勞的餐會就用這只金漆托盤吧!」
「阿纓小姐果然識貨,這可是楚漆器,看看那上面歲月的痕跡,是多麼的有味道啊!」老板立刻稱贊她的眼光。
味道?是腐朽味還是尸臭味?這該不會是從古墓中盜出來的吧?孟少陵揪起一雙劍眉,暗忖。
「只不過個托盤,膳房里多得是。」負責管帳的他,自然不可能讓她亂買。
「可是這個圖案很少見,作工又精致……」冉纓不肯放下那只金漆托盤。
「咳、咳!」孟少陵掏出隨身攜帶的帳冊,舌忝了舌忝筆尖潤新墨色,故作要在上頭添上幾笑的動作,還咳了幾聲作為警告。
靶覺到他「灼熱」的視線,冉纓微微嘆了口氣。
他的意思是只要她一買,就要立刻在帳冊上寫下款項嗎?
「壺呢?壺是要替你買的。」她還在掙扎。
「用不著,現在那個就夠了。」他立刻回絕她「私心」的借口。
「可是……我想喝喝看你養出來的壺耶。」她的招牌動作再次出現,含著指頭一臉猶豫遲疑。
「阿纓小姐如果是要養壺的話,那這只新壺會比較適合。」古董店的老板拿了另一個壺給她。
「咦?可是我比較喜歡那個……」冉纓不小心泄漏了自己真正的。
比較喜歡?根本就是她自己想買嘛!
還說什麼想要喝他養出來的壺泡的茶,說的比唱的好听!
「阿纓小姐,原來你在這兒!」陡地,一個聲音傳了進來。
「小狽子,有事嗎?」冉纓看向來人,隨即揚起一抹淺笑。
「這、這個……是我娘要我拿來的橘子……」年輕的小狽子一見到她的笑,先是一愣,接著黝黑的臉龐泛起害臊的紅潮。
她完全沒有注意到,又或者可以說是根本不在意,但孟少陵察覺了。
他微側身,不著痕跡的擋在冉纓之前,阻隔了小狽子熱切的目光。
孟少陵不等他說完,便截斷了他的話,「不好意思,我們的板車已經放不下了。」
不好意思?
一般這個時候,她記得他會說「謝謝你的好意」才對,尤其是以他這麼會做表面工夫的人來說。
沒錯,雖然她面對的都是他惡狠狠的表情或是假笑威脅居多,但不表示她不清楚他在別人面前總是端著風度翩翩笑容的習慣。
「欸,嗄,這樣嗎?真是抱歉,造成你們的困擾了……」小狽子臉上有著被拒絕的尷尬,囁囁嚅嚅的邊說邊退了一步。
「橘子耶!我最喜歡了!」冉纓開心地就要接下,壓根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我們’已經放不下了。」孟少陵特別強調「我們」兩個字。
「多些橘子而已,不會太佔地方啦!如果真的放不下,那我自己提好了,沒關系的。」他真的怪怪的,平常的他不會在外人面前露出怒氣才是。
而且他似乎對小狽子有種莫名的敵意。
「我說放不下了。」這會兒孟少陵將視線調向她,語氣堅持。
他是不喜歡小狽子。
不,正確來說,他討厭那些繞著她像是在獻殷勤一樣,帶著連眼角都笑彎了的討好笑容的男人。
不為什麼,他討厭那樣的視線,討厭別的男人帶著傾慕的視線看著她,莫名地令他感到不快。
「這……如果掌櫃認為麻煩的話,那麼我帶回去好了……」小狽子顯然在氣勢上不敵孟少陵,立刻抱著橘子離開。
「嗄……橘子呀……」冉纓伸出手,想攔住小狽子,又礙于身旁明顯不悅的男人,只得眼泛淚光的目送橘子……不,小狽子離去。
「如果你想吃,去買不就得了。」孟少陵的語氣很不客氣。
「但那是別人的一番心意啊!」她不喜歡辜負別人的心意。冉纓的口氣有些負氣。
看著小狽子離去時深受打擊的神情,那令她對自己感到失望。
這是她第一次蹙眉。
她總是笑著,無論開心與否,即使有令她煩惱的事情,出現的也是苦笑,不會像現在這樣笑容盡失,眉頭緊緊鎖著困擾。
糟糕的是,他知道令她蹙眉的原因。
他沒發現自己跟著她一起蹙眉,倒是心頭那股不悅難以抹滅。
「老板,我要那個壺。」孟少陵修長的手指一指,一改先前反對的態度。
這樣的彌補應該夠了吧!
冉纓悄悄地抬眼覷向他,眼神仍是有些怨懟。
還不夠?
「還有那個金漆托盤。」青筋浮現在他額頭上。
這樣行了唄?
水眸里的怨懟少了些,但埋怨還是有。
「還有哪個想要的?」青筋隱隱顫動著。
讓她自己挑行了吧!
「小狽子的橘子……」孰料,她要的不是任何一件古董,而是剛才小狽子帶走的那藍橘子。
孟少陵听見自己理智斷掉的聲音,清晰又熟悉。
在故里生活已經一段時間,他的理智崩斷也不是第一次,很快就能修復。
「不行嗎?」見他臉色鐵青,她小心翼翼地問。
那神情仿佛他一拒絕,她會立刻落下淚來。
「我去拿就是了!」拗不過她,孟少陵轉身賭氣道。
陡地,一股溫熱的暖意由掌心傳來,宛如狂風之姿席卷了他的心。他一垂首,就見她笑咪咪地牽著自己——
「我也一起去!」
「嗯。」他輕輕應了聲,沒有甩開兩人牽著的手,反而以不著痕跡的力道握緊她的小手。
老實說,他還挺喜歡這雙軟綿綿的小手。
牽著的手,到她追上小狽子和他有說有笑的接過橘子之前,都是暖的,雖然在她放開之後有些失落,但看見她不是因為喝酒而欣喜染上了紅暈的兩頰,和愉悅的笑靨,不知不覺間,他的嘴角亦跟著上揚。
是的,她輕易地牽動了他的心情,隨著她而高亢起伏,低落失意。
而他,無法否認這樣的感覺。
結果,孟少陵竟忘了要離開,又跟著她回到了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