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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過後,廉欺世依約來到雷觀月的房間。
「你未了。」已經開始一人棋局的雷觀月,看也沒看她一眼的問。「你識字嗎?」
「不是太奇怪或太少見的都認識。」廉欺世的回答總是獨具個人特色。
「在我下完這盤棋之前,把那邊的書依照內容性質分類好。」他頭也不抬,直指堆在床邊那一堆散亂的書。
「這些都是你看的?」她走了過去。
「沒有人規定晚上不能看書。」
「也很少人會在晚上看這麼多說……」頓了頓,她又補了一句。「看來晚上真的很少有樂子或事情可做,除非上妓院。」
雷觀月終于分神,「誰說晚上沒事情可做?」
「上妓院嗎?」
「難道白天你除了上市集沒別的事可做了?」
廉欺世挑起一本書,發現書名有點眼熟,于是翻了起來,「我只是想不出來晚上有什麼事可做,大家都睡啦,剩下自己而己,不會很孤單嗎?」
她無心的問旬,卻在他心里投下動蕩不安的巨石。
若說孤單,早就有了。
他不會忘記自己的病最可怕的不是無藥可醫,也不是隨時會死,而是隨著時間的過去,人性被消磨殆盡後,留下的殘酷琉遠和背叛。
可怕的是他隨時獨剩一人的孤單,所以他必須堅強點。
「看書是能兩個人一起做的事嗎?」他想了許久,好不容易找到反駁的聲音。
「但是下棋是啊。」她輕快地回答。
她輕易推翻他為自己建立的夜晚樂趣。
又一次的,雷觀月暗嘆她何不笨一點,只管想著自己怎樣才會幸福,而不要去想別人不辛的部分。
尋常人不都是和人比幸福的嗎?怎麼她偏不?
難不成她是用挖掘別人的不辛來當作自己幸福的比較?
「如呆沒有人能贏得過自己,你就會喜歡一個人下棋。」即使和心里想的不同,雷觀月還是很嘴硬。
事實上,他下棋的對象除了嚴長風和祖母外,再無第三人。
「我爹也說過下棋要跟強者對弈。」廉欺世看到有趣的地方,眼尾忍不住往上翹,卻不忘繼續和他說話,「可是,如呆身為強者一直不和他人比較的話,怎麼知道自己永遠是強者呢?況且要是我的話,就喜歡跟和我差不多厲害的人比,太快輸或太快贏都沒有意思。」
「所以你也會下棋?」雷觀月抓住她話里透露出的訊患。
「我在你眼中應該是不折不扣的弱者。」她聳聳肩承認。
「雖然你看起來不求上進沒錯,我還是不免有點好奇你到底多弱。」高傲的自尊讓他拉不下臉主動提起要和她對弈的意思。
「和我爹下,大慨十盤里會贏一盤吧,很久沒比,不渭楚。」而且還要是爹讓她三步棋才行。
十盤贏一盤?
那是多弱?他又沒同她爹下過。
雷觀月伸手抹亂下到一半的棋局,很快地重新排好。
「過來。」
他指著對面,要她自己找張椅子坐下。
但是只有他一個人的夜晚,屋子里除了他下那張椅子外,充無第二張。
「哎呀,看來今天沒辦法讓你見識我有多弱了。」廉欺世攤攤手,「況且我還得把這些書整理好,你還是自己下吧。」
雷觀月不敢相信自己被這麼簡單的理由打發掉了。
「明天來的時候,帶把椅子過來。」他倒沒有要她立刻去找,或是回房去拿。
整理散書是他先下的命令,如呆她還沒做完,便要她去做其他的事,也是一種從生活小事便開始累積「言而無信」的病灶。
「好。」她二話不說,笑嚕嚕答應。
雷觀月又埋首回自己的棋局里。
「欸,這是你心上人的畫像嗎?」廉欺世突然問。
「什麼玩意兒?」心上人?從有生以來就沒有過的東西。
廉欺世慢吞吞踱了過去,將從原本夾在書頁中落下的畫像交給他。
看渭畫中人,雷觀月立刻攏眉問。「你在哪本書里找到的?」
「嗯……六仙傳。」她回到書堆,執出那本書。
「竟然夾在那里……」雷觀月低響。
「是誰?」
「我祖母。」
「你女乃女乃呀!」她立刻蹭回他背後,仔細看個渭楚。「她是個怎樣的人?」
那天听到的太少了,她對這位老人好奇得緊。
「我祖母?她是個可怕的禮儀鬼婆。光是一頓飯,她就能挑出上百個出錯的地方,無論是走路的姿勢,說話的口氣和用詞,彎腰敬禮時的姿態,即使發愣都不能嘴張開開或眼神呆滯,還有很多。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從醒來就開始不斷被她糾正。」雷觀月出神地看著畫像,雖然在他心里,這幅畫像不及祖母的十分神韻,卻是唯一僅有的了。
「你不喜歡她糾正你?」
「不,我知道她是為我好。你知道人可能因為一個小小的習慣不同,而造就完全不同的際遇和生命嗎?她向我證明了這件事,我就是她的活例。」雷觀月似乎不介意和她提起自己祖母,還越聊越起勁。
「听起來她是個嚴肅又認真的長者。」她的語氣沒有任何評論的意思。
人如呆對著打從心底尊敬的人,會自然而然垂頭斂禮,但,這是個動不動就要人磕頭,藉由矮化對方來加強自己存在優越感的俗世,我現在教你的是應付這種人的敬禮,不必太用心學。
雷觀月回想起往事,「大部分時候,她確實是。」
「不能親眼見到她,有些可惜。」廉欺世在他耳邊,輕輕一嘆。
「如呆她還在世,一定也會這麼說。」他總有種祖母會和她成為忘年之交的感覺;雖然他懷疑,是因為他心底「希望」她們能相處融洽,才有這種詭異的感覺吧。
「你覺得自己和女乃女乃像嗎?」她天外飛來一筆,問。
「我是不認為,但長風曾這麼說過。」
「外貌?」她又問。
「是個性。」
「那麼,我今天也算是見到你女乃女乃啦!」銀鈴般的笑聲在雷觀月耳邊蕩漾。
雷觀月聞言回過頭,她的笑顏,好近。
孩子,不要為我逝去的生命感到悲傷,活到這把年紀已經很夠我回味了,現在我只能向所有喊得出名字的神?許願,希望有一天,能再有個人陪伴在你身邊,這樣我就安心了……為何會在這個時侯想起祖母臨終前的這雷話呢?
為何是因她想起的?
雷觀月自問,卻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連自己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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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非常喜歡笙歌姑娘。」
某天,正伺侯雷觀月喝藥的嚴長風這麼說。
完全沒有皺眉,一口氣吞下苦澀的藥汁,雷觀月優雅地擦拭嘴角的殘汁,紅銅色的眼半睞向親隨。
「我討厭女人。」他用世人對他的看法來回答。
「不,爺確實非常喜歡笙歌姑娘。」嚴長風加重用詞。
「我以為你是唯一知道我不和女人來往的原因的人。」雷觀月的眼里浮現訕諷。
「因為爺最近待笙歌姑娘很好。」嚴長風說出自己的觀察。
「叫她打掃我的屋子算好?那我待你肯定不薄。」他到底怎麼看待事情的?
「或許爺自己沒注意到,您的神情就像棋逢敵手一樣的快樂。」身為親隨,隨侍在雷觀月身邊超過十年的時間,嚴長風很難不看出個端倪。
聞言,雷觀月略感不悅。
最近怎麼總有人注意到「他自己」沒注意到的事?
這是雷觀月第一次見到這種融合了皺眉和大笑的奇怪神情,偏偏很有她獨特的韻味。
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女人。
似乎任何不協調到了她身上,都能和諧共處。
不搭調的名字,沒頭沒腦的說話方式,詭異的笑容,看似隨遇而安又有認真看待事情的一面,還喜歡過好日子!
衡量一個人個性的方式在她身上完全不適用。
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能夠參透她?
三個月……是不是有點短呢?
在他和祖母一起生活後,漸漸重拾自信,有一段時間甚至是太有自信了,認為自己有的是錢,從另一個角度看無法傳宗接代,未嘗不是一件方便的事,便和幾個歡場女子有過來往,後呆當然都不好。
無論是嘲笑還是背叛,他都一而再,再而三經歷過,所以嚴長風才會如此替他擔心。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他煩躁的揮揮手,要他閉嘴。
嚴長風沒有放棄,「屬下願意相信老夫人說的,爺一定會再找到能陪伴終身的人,可笙歌姑娘……屬下不認為會是她。」
歡場女子不是談論終身的好對象,這點不會有人否認。
主子太害怕和有身分地位,以及和自己有同樣家世背景的女人來往,才會每每踫上這樣的女人。
他並不討厭笙歌姑娘,前提是她不會是任何潛在可能傷到主子的原因。
「我自有分寸。」雷觀月的語氣已經出現不耐。
「那麼半個月後,爺會考慮留下笙歌姑娘嗎?」忠心的親隨堅持要個答案。
「你何時起如此為我擔心了?」他邊說邊用眼神示意嚴長風撤掉桌上的藥碗,同時擺上棋盤。
再過不久,就是廉欺世要來下棋的時間了。
「從老夫人撿到我,給我一份能溫飽的工作、家庭的溫暖和麻煩的主子之後。」某方面來說,嚴長風實在不是個討人喜歡的親隨。
不過,正因和嚴長風生活在一起的歲月以及經過的風浪,雷觀月才信任他。
畢竟嚴長風向來為他好。
只是這次,他實在不喜歡這個為他好的建言。
「半個月後,送她離開長安。」雷觀月冷聲道。
終究,他選擇不會受傷,也無趣的那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