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難受。
在醫院有止痛藥可以減輕痛感,還有安眠藥幫助她從車禍和流言蜚語的惡夢中驚醒時能夠再度入睡,但是在這里她什麼也沒有,在疼痛和恐懼的雙重襲擊下,即使一身疲憊也無法安穩睡著。
她認為自己睡著了,但是意識好像分成兩層,有一層凌駕在睡意上,非常清楚,偏偏眼楮又張不開。
好痛……
好難過……
好想死……
「嘉蕾。」一道令人舒服的嗓音沖破腦袋的烏雲,被听覺接收到,可是她還是醒不過來。
「醒醒,嘉蕾。」溫熱的掌心輕拍她的左臉,聲音持續呼喚她。
徐秀岩听到她的申吟,走進主臥室,發現她渾身是汗,痛得抽搐,似乎陷在惡夢中。
「嘉蕾、嘉蕾。」他又喚了幾聲,心底對自己能如此順口叫出她的名字感到怪異。
是誰?
誰在叫她?
她不是擺月兌了所有人?不是所有人都棄她而去了?
她也不需要別人……對吧?
即使在夢中,眼眶仍然一陣刺痛,痛意的喘息漸漸滲入心里煎熬的啜泣,史嘉蕾整張臉皺成一團,加上扭曲的傷疤,看來非常駭人。
「嘉蕾,快醒過來,你只是在作夢。」忽略心里怪異的感覺,徐秀岩繼續催她清醒。他向來以耐心著稱,但是在見到她眼角滲淚時,一股莫名的煩躁跟著涌現心頭。
說也奇怪,他竟出于擔心,而決定留下來觀察她的情況。
他並沒有因為她的態度而生氣,相反的,看見她因打擊而怨天尤人的模樣,竟升起了保護欲;無論這股保護欲是出自不該有的罪惡感,還是其它無法解釋的復雜原因,他想幫助這個女人走出陰霾低潮,想要了解意氣風發時的她是何種模樣。
而且,也沒有人會扔下這個全身充滿不安定因子的女人,她看起來隨時會把自己逼瘋,或者跳下懸崖自殺。
徐秀岩小心將她從床上扶起,期望這樣能讓她盡快醒來。
一個沒注意,她的頭無力地向後仰,晶瑩的淚珠就順著無法合緊的眼皮流到額頭,模樣非常淒慘,格外令人心疼。
他眉心蹙起,沉聲喝道︰「嘉蕾!」
史嘉蕾雙眼驟瞠,低喘了聲,終于醒過來。
眉心松了些,徐秀岩端起一旁的水杯給她,「喝點水。」一只手還輕撫著她的背。
她驚疑不定,似乎還不能確定發生什麼事,目光遲緩茫然,握著被塞進左手的水杯半天沒能反應。
徐秀岩揚起無害的笑容,柔聲道︰「一場夢而已,喝點水,壓壓驚。」說完,他幫她抬起手,把水杯就唇。
史嘉蕾惶惶不安的望著他,張口沾了一下白開水就放下,察覺房內亮起燈光,她急忙抓起被子遮住自己,驚慌失措地喊︰「不準看!」宛如一頭受傷的野獸。
徐秀岩沒料到她反應如此大,立刻關掉電燈,只扭開床頭燈。
「關掉!必掉!你這個他媽的混蛋!快把燈給我關掉!」她咒罵,聲音粗啞刺耳。
沒辦法,徐秀岩只好拉開窗簾,讓月光透進來,才關掉床頭燈。
靶覺到床沿再度下陷,史嘉蕾露出一只眼楮,如一頭受驚的小鹿,確定沒有危險後,立刻恢復高傲的姿態,拉下被子,適才的慌張全然不復見。
「你怎麼還在?」她問,刻意使聲音听起來一點也不在意,更不像個剛從惡夢中被叫醒的人。
他不是應該被她氣走了嗎?怎麼還在?
徐秀岩挑了挑眉,「我以為你的期限是明天早上。」他掏出一小鞭藥瓶,倒出一粒給她。
「你想毒死我?」她嘶啞訕笑。
不介意她尖酸刻薄的用詞,徐秀岩雖然笑著,語氣卻正經認真,「我相信你的遺書上不會有我的名字。」
言下之意,他沒有那麼做的理由。
史嘉蕾拉下臉,冷哼了聲,這才接過藥丸,「但願這是安眠藥。」
「我認為你會比較需要止痛劑。」身為萬能的秘書,又因工作環境特殊,他身上常備許多必要的藥品。
「安眠藥是維持我冷靜理智的良方。」話雖這麼說,她還是吞掉止痛劑。
「你只需要一杯熱可可就能睡著。」徐秀岩說,同時起身準備去替她泡一杯。
送她上床後,他先接通整棟屋子的電力,以及確認屋里的糧食,發現冰箱里的食材新鮮,罐頭和零食離保存日期至少還有兩到三個月的時間,肯定是定期有人來打掃補充。
「熱可可?那是三歲小孩喝的東西,威士忌對我而言比較有用。」史嘉蕾一臉輕蔑,當他是在說笑話。
「酒對現在的你不好。」他說完,閃身離開,只剩下聲音飄進來,「起居室我已經替你整理好了,明天用不著其它人來幫忙。」
沒發現那是徐秀岩模清楚自己的心思,特別提醒的話,正在喝水的史嘉蕾嗆了下,想起別墅每隔兩個禮拜就會有人來打掃一次,可確切的時間她並不清楚。
她可不希望明天醒來後和幫佣的人打照面!
「現在打電話是很不體貼的行為。」端著泡好的熱可可,徐秀岩阻止她在半夜三點打電話打擾人家的睡眠。
但史嘉蕾才不理會。
多年來由她發號施令,別人服從已經成為一種習慣,她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也因此養成她越來越任性的公主脾氣。
其實史嘉蕾也知道,那些人之所以照她說的話做,只是想把她哄得服服帖帖,然後在重要的事情上不斷限制掌控她。這種做法讓她和那些原本合作愉快的人產生嫌隙,越來越少溝通,見面時總想著對方一開口就會是那些要她修改曲子或歌詞,嫌她做得不夠好、不順應主流市場的話,壓力于是不斷累積,她只好從被縱容任性的地方下手,不斷要求無法滿足自己,也不能紓解的事情,最後把自己困在壓力中。
她都知道的,只是已經改不掉這個壞習慣。
徐秀岩抽走手機,把冒著白煙的熱可可放進她手中,同時切斷撥號。
史嘉蕾瞪大雙眼,很不能接受有人反抗她。
他以為他是誰?憑什麼這麼做!
「我一早離開時會替你打電話。」他把手機收進口袋中。
「那樣就太晚了。」听了他的話,史嘉蕾別開眼,咕噥幾句,放棄跟他爭辯,但拒絕喝熱可可。
她可不是信任他,只是、只是……想不出個原因,史嘉蕾滿臉懊惱。
徐秀岩猜想她是真的累了,否則對于手機一事,她會更執著──畢竟她要離開台北時,除了錢以外,她只帶了手機,代表這脾氣暴躁的噴火龍小姐心里還住著一個害怕寂寞的小女孩。
「不會。」他保證自己不會忘記。
誠懇的俊容映入眼簾,史嘉蕾微微一窒,幾乎有點相信他,可理智的警告聲隨即響起。
難道忘了嗎?
難道忘了曾有多少人像他這樣欺騙她?
「誰知道?」冷哼了聲,史嘉蕾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鑽回被子里。
他若不是個偽善者,就是個天才演員,妄想以高超的演技博得她的信任後,再加以陷害抹黑,把她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就像她拍「金戈鐵馬」時那個同戲女演員魏明明。
主動說要當她的朋友,在她卸下心防,向其傾吐為毫無根據的流言傷神後,才發現魏明明正是在背後散播有關她負面謠言的人。她氣急敗壞的跑去找魏明明理論,得到的是不滿她一個只會唱歌的歌手,演的卻是第一女主角的話,而且那女人還說,她現在耍大牌的形象深植媒體和觀眾的心里,不管說什麼都沒用,而且只要不辭演,她會讓她嘗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她一直是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自尊比天高的人,忍受了那些幾乎逼瘋自己的惡意中傷,硬是把戲演完了,也為戲寫了主題曲,然後迎接另一波的批評……痛徹心肺的煎熬。
對演藝圈來說,這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敝的事,經紀人錢尼要她別想太多,專心在工作上,公司會想辦法消毒流言。但是沒有,無論過得再久,流言只是不斷更新,彷佛每分每秒都有人監視著她,用放大鏡在曲解她無心無意的一舉一動。
長時間累積的壓力、遭人背叛的痛、無處宣泄的心傷混合在一起,她每天都以為自己醒來後會發瘋,也隨時都以為自己已經瘋了。
現在,她已經無法不再懷疑接近自己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