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听到戚千里的話,皇甫寄書愣了愣,「你知道?」
「我是誰?」望著皇甫寄書的模樣,戚千里指了指自己。
「戚千里。」
「然後呢?」戚千里又問。
「笑問生。」
「再來呢?」戚千里望著皇甫寄書,笑得那樣開懷。
「冬山國首席靈巫。」
「那不就對了。」戚千里點了點頭,逕自起身提出一瓶酒。「身為八大胡同最著名的‘笑問生’兼冬山國首席靈巫,焉有不知曉的道理!」
事情,就這麼解決了,連一句央求的話語都還未曾說出口。
究竟是她太冰雪聰明,善解人意,抑或是他表現得太駑鈍無知、口拙心笨?
皇甫寄書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遇見戚千里以來,每當他遭遇困難,每當他的內心有所軟弱之時,她總在他身後,並且不讓他有開口尋求幫助的機會,就將一切扛在肩上,而後,更連一聲「謝」都懶得听……
為何她總明白他心中所想之事?為何她總明白他何時是脆弱的?
為何只要想及她那慵懶的笑容,他就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勇往直前?為何他那般地信任她?
只因她是個無事不知、無事不曉的靈巫?
真只是這樣嗎……
「喂,哪個家伙是皇甫輸輸啊?」
兩日後,正當皇甫寄書坐在茶坊里發呆時,突然一個酒氣濃濃、彷若由歡慶場合中被指派來而滿臉不悅的花姑娘站在門口大喊著。
皇甫輸輸?
「認識笑少爺的那個皇甫輸輸在不在?不在我走了啊!」
笑少爺?指的是戚千里嗎?
「我是皇甫寄書。」正當花姑娘隨意叫兩聲不見人應、正打算走人時,皇甫寄書緩緩站起身向她走去。
「哦,你真是皇甫輸輸?」上下打量了一下皇甫寄書,花娘問道。
「皇甫寄書。」
「好啦,管你是皇甫輸輸還是皇甫寄書,只要你認識笑公子那就跟我走!」一轉身,花娘像趕場似地快步向外走去,「動作快點啦,人家喝得正開心的說……」
苞在這名酒氣濃濃的花娘身後,皇甫寄書在城中走過來又繞過去,然後平生第一回,踏入了人們口中所謂的「花街柳巷」。
望著眼前夜夜笙歌的熱鬧景象,皇甫寄書著實有些訝異,而那鶯鶯燕燕的召喚也讓他有些不自在,但他依然緊緊跟在花娘的身後,只因這是第一回,戚千里主動找他……
就這麼一路走著,直至走到一間位于八大胡同最底端的酒肆之中,皇甫寄書終于望見了那個背對著他、舉起酒杯被圍坐在人群中的戚千里。
「笑少爺,你說我會生男還生女啊?我想要男孩……」
「生男生女還不是都一樣?更何況女孩有什麼不好,你這後半輩子的好日子可都靠她啦!」
「笑少爺,你看那群臭男人,想我時就來,不想我時就不來,真沒意思!」
「反正你了不起再干兩年,計較那麼多干嘛啊。來,喝酒!」
「當然喝啊,笑少爺請酒,哪有不喝的道理……」
望著灑肆中放肆的酒醋耳熱,望著坐在人群中因微醺而雙頰輕紅的戚千里,皇甫寄書緩緩地向她走去。
他想喚她,可此時此刻,他竟不知該如何喚她——戚千里、笑問生,抑或是靈塵大人……
「來啦!」未待皇甫寄書開口,戚千里已懶洋洋地回頭,然後指指自己身旁,「坐!」
依言坐了下來,皇甫寄書望著眾人對他傻笑的傻笑、揮手的揮手、抱拳的抱拳。
「唷,這個公子哪來的啊,長得真俊……」
一個早喝得醉眼蒙蒙的花娘,更是婀娜地貼近皇甫寄書身旁,一雙俏手毫無預警地便撫上他的臉。
身子徹底僵直了,因為皇甫寄書著實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種情況。
「我說青青啊,」而這回,依然是戚千里為他解了圍。「他再俊有我俊嗎?干嘛就模他不模我啊?」
「整個八大胡同的姑娘家,誰不想模笑公子你啊!」听到戚千里的話後,花娘笑得花枝亂顫,然後一坐至她的腿上。「可你讓模嗎?」
「喂,青青,過分了啊!找著縫隙就鑽洞,這笑公子的腿連我都沒坐過呢……」
「沒事,一個一個輪。」戚千里毫無所謂地笑著、喝著,「來,今晚不醉不休啊……」
是的,全是市井的小人物,也許從不曾像宮中人那樣應對進退合宜,但皇甫寄生知道,這群人全是真心真情與戚千里喝酒暢談,更是陪著她那麼多年、讓她在那孤單世界外可以感受到「人氣」的可愛人們……
這樣的熱絡、這樣的氣氛,讓皇甫寄書也微微舉起了酒杯,輕輕啜起他生平毫不喜愛的酒。
因為他也想知道,戚千里這樣鐘愛的酒,究竟帶有何種魔力……
愈接近午夜時分,酒肆中不僅人愈來愈多,氣氛也愈發地熱鬧、暢快,但不知道為什麼,皇甫寄書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雖然戚千里的臉上依然如同他初見她時一樣懶散,雖然她與朋友喝酒的模樣沒有什麼特殊、甚至笑得更為開懷,他就是隱隱的感覺到她的言行舉止中彷若帶著一種近似于「告別」的氣息!
她怎麼了……
就這樣不斷地暗自思量著,待戚千里與眾人把酒言歡,並且所有人都醉得東倒西歪時,夜幕已深深。
「要是還有力氣,就麻煩把我扛回家吧,我走不動了……」斜躺在酒肆的桌上,戚千里對唯一清醒著的皇甫寄書呵呵笑著。
「你今天喝太多了。」一把將戚千里扛在肩頭,皇甫寄書走入夜風中。
「高興嘛……」趴在皇甫寄書的肩上,戚千里還是笑著。「對了,先別送我回房,我得吹點風醒醒我的腦子,明天一早還有正事要辦呢……」
點了點頭,待將戚千里送至靈宮後,皇甫寄書確實沒有將她送回房,而是將她帶至過往他倆經常停留的小山坡。
「秋櫻請我代她對你說聲謝謝。」讓戚千里靠在自己身上,不想離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的皇甫寄書只好如此吶吶說道。
「好啊,那我該開口要點什麼謝禮呢……」斜倚在皇甫寄書堅實的胸膛上,戚千里在懶懶的笑意中開口要著屬于自己的謝禮,「對了,你給我吹首曲子吧,我愛听的緊。」
是嗎?她愛听?
將竹笛由腰間取出,皇甫寄書凝神平氣,然後讓那彷若穿透天地的悠揚笛聲,一聲聲回蕩在竹林間。
真美,美得她都想落淚了呢。
听著皇甫寄書那忘我的笛聲,戚千里抬起醉意朦朧的雙眸,望著他那澄靜的眼底,想過自兩人相遇後的種種往事,然後體會著一股由心底緩緩浮現出的微甜、微苦、微酸、微傷,以及一股淡淡的不舍。
是這種感覺啊,她總算體會到了……
是之所以能體會到這種感覺,大概是因為她終于發現——
原來,她喜歡的已不再只是他的笛聲,還有他呢!
原來,現在的她,眷戀上他了呢……
原來,由她感嘆那抹靈光、傾慕他的笛聲、好奇他的為人,並開始想經由為他做些事,讓自己明白他的心情之時,她就走進了對他的眷戀。
原來,她之所以那樣堅定地萌生想守護他所想守護的人的意識,只因舍不得這樣一名挺天立地、剛強也溫柔的男子,一生都在守護別人,可卻沒有人守護他。
原來,她那與他一般的堅定、與他一般的執著、與他一般的不舍心情,都是因為眷戀上了某個人。
原來,在她終于明白人世間的眷戀究竟是什麼之間,她已眷戀上了他……
在那持續不曾間斷的悠揚笛聲中,戚千里輕輕閉上眼眸,然後帶著一抹輕笑,緩緩睡去。
當皇甫寄書發現戚千里已沉沉睡去時,天已微明。
收起竹笛,他將她抱至竹屋床上,然後輕輕闔上門,離開靈宮,回到自己的客棧。
只躺在床上,皇甫寄書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睡不著,因為他就是覺得不對勁,而那股不對勁的感覺,讓他怎麼也無法釋懷……
終于,到了傍晚之時,皇甫寄書再無法對自己心底那股心慌視而不見,所以他決定了,決定到秋櫻的住處問個究竟。
「師兄,你怎麼來了?」當見到一反常態,未經預先告知便登門而來的皇甫寄書,秋櫻雖有些詫異,但還是立即迎上前去。
「她如何解決的?」一把拉住秋櫻,皇甫寄書連招呼都省了,劈頭就問。
是的,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戚千里昨夜的不尋常反應與此事有關,所以無論如何,他都想知道!
「天命。」望著皇甫寄書極少見的反應,听著他口中沒頭沒腦的「她」與「解決」,冰雪聰明的秋櫻立即听出了端倪,連忙將結果據實以告,「靈塵大人幾夜前夜听天命,在選出了下任靈巫繼承人後,又承天命取代清塵公主前往女兒國和親,因為如此一來,將可保冬山國與女兒國間百年無戰事。」
「什麼?!」秋櫻的回答令皇甫寄書整個人都愣了。
這是什麼?
天命?天命讓戚千里提早退休,然後去嫁給一個原本要娶其他女子的異國皇子?如此便可保冬山國與女兒國間百年無戰事?
開什麼玩笑啊!
這冬山國人的腦子都進水了是不是?而女兒國的那幫女人又在想些什麼啊!
「師兄,或許你不會明白這種感覺,」望著皇甫寄書那完全不敢置信的眼眸,秋櫻躊躇了一會兒後,緩緩輕聲說道,「但靈巫大人一直是我們冬山國人民心中的絕對信仰,正因他在,所以宮中亂象得以制衡;正因他在,所以我們百姓可以免受戰亂之苦。是他,一直保護著我們……」
「她從沒有出過錯?」听著秋櫻用那般誠摯且堅信的語氣護衛著自己所不知道的戚千里,皇甫寄書喃喃問道。
「沒有。」秋櫻的眼眸那樣堅定與信賴,「從來沒有,無論過去、現在,或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