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狐歌(上) 第3章(1)

書名︰銀狐歌(上)|作者︰佚名|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元月十五,上元節——

元宵前後三日,朝廷不執金吾,特許弛禁,讓民間百姓們能放三夜花燈,昨兒個是首日,市肆里已經是熱鬧萬分,人頭鑽動,今兒個听說還有各色的花燈可看,別說各家的毛娃兒鬧著不睡覺,就連大人們也安分不住,攜老帶幼,出門賞花燈,順道逛夜市,嘗遍美味的夜宵小食。

平日里熱鬧的商銹街坊,一家家懸掛上斗大的紅色燈籠,艷艷的火光,成串成串的從大街的這一頭,綿延到那一頭,拐了個彎兒,仍舊紅紅火火的張揚著喜氣,遠遠的望不見止處在何方。

只是,雖然人潮眾多,宛如綿延不止的水流,但是,細看之下,還是可以看得出來,人們並非漫無目的的逛走,大半的人都知道,今兒個出來的重頭戲,就是幾個大商號贊助所置辦的大花燈。

其中,由‘京盛堂’所一手主導,設置在東坊大街「泰一神殿」廣場上,百尺高的火花燈樹,那輝煌的火光,更是老遠幾條街外就能夠瞧見,只是也因為熱鬧非凡,所以越接近「泰一神殿」,人潮就越洶涌,幾乎已經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但越是擠不過去,人們的興致就越高昂,非去不可。

包別消說,自古以來,在上元節,就是祭拜泰一這位上古之神的日子,而且人們老早就听說,‘京盛堂’延邀了各州府地的小吃攤販,在廣場上一字擺開,來的都是各地的妙手好廚,以及連有錢大老爺,砸了千金都還請不動的梨園名角陸蘇雨青,今夜為‘京盛堂’特別破例,要站上精心搭設的神廟戲樓,獻唱失傳已久的古祝神曲……種種原因,都讓通往東坊大街的道路人潮不斷。

無數的燈籠與火光,讓整個「泰一神殿」前的廣場熒煌如白晝,這時,藏澈與蘇染塵、桑梓站在神廟二樓的外檐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底下人頭鑽動,他笑著對一旁的蘇染塵道︰

「蘇小胖,看這場面,真有你的!丙然,把吃喝玩樂的事情交代給你,就一點也不會有差池。」

蘇染塵這幾天,無時無刻手里都不離一個小烏玉瓶,瓶里裝的自然是他最近的新歡‘九霞觴’,拔開栓塞,湊近鼻下,聞了下酒香,這時候,滿心歡喜的他,在听了藏澈的贊美之後,心情更樂了。

「哼哼,小事一樁,看在你藏大總管的面子上,我這把牛刀就勉強給你拿來當殺雞的用。」

雖然,「殺雞焉用牛刀」這話被他用來拆解成這個意思,也沒啥差錯,但是听起來就是覺得古怪,藏澈與一旁的桑梓听他這說法,互覷了一眼,相視而笑,習慣了蘇染塵胡鬧起來像瘋子,高興起來像孩子的個性。

「不過……」蘇染塵滿意地把小烏瓶收回懷里,聳了聳肩,對藏澈說道︰「有件事情我必須說在前頭,眉妹妹也跟我要了一個攤位,瞧,就是現在人聚集最多的那一攤……」

他話才說到一半,就見藏澈蹙起眉心,不由得轉過目光,隨著藏澈他們往那方向瞟過去,也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就算憑著雷舒眉的三寸不爛之舌能夠吸引到不少客人,但也絕對不可能是他們所看到的盛大場面,然後,他們看見大老粗屠封雲在攤位前面,擋住了一個年輕人的去路,而雷舒眉就被年輕人抱在懷里,別說是毫無反抗之力,根本就是昏迷不醒,任人擺布。

「蘇小胖!」

藏澈喊了一聲,沒有接語,但蘇染塵與他已經十分有默契,身手俐落地跨過扶欄,飛似的一躍而下,踩了幾顆人頭,往雷舒眉的方向掠去,在這同時,藏澈已經與桑梓以正常人的方式回到樓宇之內,下樓趕往。

雖然廣場上人頭鑽動,但終究是‘京盛堂’領餃控制的場面,藏澈在商號諸多兒郎們的護讓之下,很快就趕到了騷動的前頭,看見蘇染塵出手要搶回被年輕人抱在懷里的雷舒眉,但投鼠忌器,不敢使出全力。

而藏澈看得出來,讓蘇染塵次次出招都沒討到好處的原因,是年輕人竟然在閃避之中,三番兩次拿昏迷的雷舒眉出來嚇退對手的攻擊,這種舉止看在藏澈眼里,一方面覺得年輕人大膽,另一方面對這個人拿他的外甥女試險,有著深深的反感。

「全都住手!」

「你在對我家少爺做什麼?撒手!」

人聲鼎沸的混亂之中,藏澈沉厚的嗓音,與一道清亮的女嗓同時揚起,而在這同時,不知道是哪來的一道閃影,「咚」的一聲狠狠地擊在蘇染塵要擒拿年輕人的手骨上。

蘇染塵與年輕人同時往後撤退,蘇染塵退回藏澈身後,雷舒眉還在年輕人的懷里,一道紅女敕的女子縴影,護雛般地擋在年輕人面前,女子手里持著一根長長的扁擔,另一手叉著腰,頗有「一女當關,萬夫莫敵」的凜然氣勢。

在場眾人,對于蘇染塵竟然被那根扁擔給狠狠擊中,無不感到訝異萬分,從小,蘇染塵的身手就十分敏捷,就算是用猴子來形容他的靈活也不為過,而這些年在武功有成之後,更是尋常之人甭想近他的身旁寸步,對于攻擊更是反應迅速,誰也別妄想在他的手里討到便宜。

所以,就連已經練就一身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本事的藏澈,也忍不住面露異樣的神情,瞧著眼前有著一張漂亮的蛋兒臉,明眸皓齒,一身白女敕的肌膚被鮮亮的火橘與茜紅顏色給襯托得格外耀眼的女子。

那雙澄亮的明眸,即便是帶著怒氣,都仍舊是黑白分明,水銀似的泛著光亮,藏澈一時望得出了神,直至那雙烏溜溜的瞳眸往他這兒瞟過來才醒神過來。

元潤玉從十八歲當上小總管到今天,已經足足有五年的時間,這段不算長卻也不短的歲月,足夠讓她學會判斷情勢,以及是誰掌握全局。

「你是他們之間當家作主之人?」她看著藏澈,正對上他的目光。

「就以眼下來說,是的。」

「看起來年紀輕輕,說話人模人樣,怎麼就已經知道仗著人多勢眾,欺負我家少爺,哪家的富貴少爺,這般不學好?」

如果不是眼前的情況太詭妙,只怕桑梓和蘇染塵等人會為元潤玉這番話會心一笑,原本年屆而立,看起來該是男人沉穩的年紀,但藏澈的外表天生就是比實際的年紀看起來年輕幾歲,有時候站在蘇染塵身邊,都還能佯小。

藏澈冷笑了聲,生平第一次覺得有人提起他的外表,是哪壺不開偏提那壺,心想這天底下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

「說我仗著人多勢眾,欺負你家少爺,你家主人沒教過惡人先告狀不是件好事嗎?要是沒教,我現在不介意好好教你這個做人的道理。」

藏澈揚起一抹如春風般的笑,只是眼里的冷冽,讓他唇畔的笑痕如刀鑿般深刻,不等她反應過來,又再說道︰「你自個兒回頭看看,你家的好少爺當街輕薄良家女子,在下的家教不好,不過看起來,你家少爺的家教似乎比我更糟糕幾分?」

元潤玉也笑了,在這場面上,氣勢是一定不能輸人的,她從容不迫地回眸,看見問驚鴻懷里確實抱著一名少女,一身牙白色茱萸紋錦衣衫,年紀該是未滿二十,容顏白淨秀麗,看起來該是大戶人家的千金。

幽幽的,元潤玉嘆了口氣,語帶責備道︰「鴻兒,玉姐姐沒教過你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嗎?你這樣隨便把人家姑娘抱在懷里,不怕姑娘的家人追究你對他們家的姑娘意圖不軌?」

「只要公子把懷里的姑娘交還給我們,是否追究,一切都好說,如果公子還是執意霸住人不放,甚至于是傷她分毫,我等一定不善罷干休。」

藏澈說完,往前一站,原本在他身後的‘京盛堂’眾人也都跟著站出來,就算不論桑梓與蘇染塵幾人,至少也有幾十人之眾。

只是在藏澈的心里對于元潤玉自知理虧,「先教訓自家的孩子給人看」的舉止,感到十分好笑。

「就說你這少爺年紀輕輕的不學好,有話我們好好說是不行嗎?我知道你的人多勢眾,我看見了,行嗎?」元潤玉回頭面對藏澈,故意再把話題轉回到他這個不學好的「少爺」身上,「你沒看見我正要跟我們家少爺討論他抱的女孩是哪兒來的嗎?鴻兒,你說,這女孩是他們的人嗎?」

問驚鴻其實還滿喜歡他家小總管解決事情的方法,與他娘的細致得體回然不同,粗暴了些,但總能讓對手跳腳,而他生平最愛看熱鬧,所以,他自始至終把自個兒晾在一旁不說話看好戲,這會兒終于輪到他上場了!

他點了點頭,斂眸覷了懷里的少女一眼,「看樣子是沒錯,我剛才小試了一下,那個美得像女人的男子在攻擊我的時候,只要我把這個女孩推出去擋,他就會很明顯的避開這女孩,似乎很怕傷害到她,所以,我想就算不是自己人,也應該認識吧!總之,他們不是會傷害她的人就是了。」

聞言,元潤玉默了半晌,心里再一次覺得她家的少爺弟弟膽大得過分,人家嬌滴滴的姑娘,竟然拿出來擋對方的招式,要是一個不留神傷到了人家姑娘,那可該如何是好?!

「鴻兒,我們回去再算帳。」

元潤玉瞟了問驚鴻一眼,卻只見他淡然聳肩,滿不在乎地說道︰「我和這女子無緣無故,我因她而惹禍上身,就不能用她的安危試一下敵我狀況嗎?玉兒,你這話太不公平了!我不服。」

就在元潤玉要開口說話的時候,藏澈已經冷笑了聲,嗓音凜冽道︰「要是你的判斷有誤,我家眉兒豈不已經成為掌下冤魂了嗎?」

聞言,總是一臉痞樣的問驚鴻笑咧開眉目,一雙琥珀色的眼眸里亮得仿佛能射出光芒。

「藏大總管統管‘京盛堂’,豈會不知這天下事事不可能都是穩操勝券才有所行動?我敢拿她應招,自然就有可以對付的方法,話先說在前頭,我可沒傷害你家小姐,我只是路過她的攤子之前,話還沒對上兩句,她就昏了過去,會抱住她,是我好心扶她一把,要不現在只怕是跌得頭破血流,反過來說,我該算是你們的恩人才對。」

元潤玉听了心底暗驚,果然還是問驚鴻的眼色較好,但是她應該也要料到,能夠在這個神廟里擺出如此陣仗,除了主持這一場廟市的‘京盛堂’之外,還有誰能夠辦到?!

原先,她在遠處還以為問驚鴻遇見了地痞無賴,或是權貴少紳,這下弄清楚,才發現對方是主人家,如果按照她原先的想法……

「鴻兒,把姑娘還給人家。」元潤玉的嗓音很輕,唇邊的笑容有些僵硬。

藏澈心里覺得不對,多看了她一眼,心里總覺得她的反應不似害怕,看似有些心虛,但還有更多的是故作鎮靜的心慌。

就在他心里隱約覺得不對之際,忽然,在人群之後傳來騷動,其中夾雜著雞與鴨,甚至于是豬只的叫聲,然後,一道豪邁的粗漢嗓音揚聲喊道︰「讓讓……都讓讓!泵娘,你給俺買的雞鴨和豬仔,俺都給你趕來了!不過,你給俺三兩銀子實在太多了,俺娘說做人貪心會被雷劈,姑娘,俺不要被雷劈,要長命百歲,好討老婆養大胖小子啊……」

大老粗的嗓音還未歇落,就听見人們此起彼落的叫聲,有人怕踩到雞,有人怕沾到豬的臭氣,有人則是衣袍被鴨當葉子啃,閃避不及,一個疊著一個跌趴下來,藏澈眾人回頭,只見一臉大胡子的粗漢趕著一群雞鴨豬,在一團混亂當中走得最穩當。

藏澈與蘇染塵等人一臉不敢置信,籌備了整整兩個月的元宵廟市,至此是徹底毀了,這時,他們听見後頭傳來元潤玉清亮的嗓音,對著大粗漢道︰「老兄,沒關系,你只管收著,就當作是我給你添娶老婆的聘金,藏大總管,這些雞鴨是我給神明的牲禮,請莫嫌棄,鴻兒,你快交人啊!」

饒是從小到大,闖過不少禍事的問驚鴻,看到眼前亂成一片的場面,也是有點傻眼,被元潤玉拉著袖子,愣愣地把懷里的雷舒眉推給距離他們最近的桑梓之後,就听她拉著他一邊後退,一邊對藏澈說道︰「時候不早,藏大總管,我們先告辭,您老也趁早安置,咱們……後會有期。」

最後四個字,元潤玉在藏澈回眸的瞪視之下,說得十分勉強,雖然心知是場面話,但是,她真的不願說出口,以免一語成讖,跟他冤家路窄。

就在元潤玉拉著問驚鴻要離開時,屠封雲說什麼也不肯善罷干休,「慢著,你這臭小子給我交代清楚……」

「讓他們走。」藏澈拉住屠封雲,不讓他追上去。

「瑤官,你別拉著我,那個臭小子他……」

藏澈看著元潤玉與問驚鴻在眾人讓道之下,腳下的步伐踏得飛快,大多數時候是元潤玉在拉著她家少爺前進。

「你口中的臭小子,是‘雲揚號’的大少爺問驚鴻,別惹他,這個人對付異己,是沒有心肝可言的。」

「咱們不怕他!」屠封雲向來有話直說,雖然武功的修為一直比不上隨便練一下就精妙絕倫的蘇染塵,但是他不信自己對付不了一個登徒子。

「咱們是不怕他,不過,別逞一時之氣,都是在商場上做生意的,不怕以後沒有踫頭的機會。」

自始至終,藏澈的語氣都是冷冷淡淡的,目光無視領著雞鴨豬的大老粗朝他而來,只是越過四散的人群,直瞅著那一對主僕不放,看著元潤玉拉著問驚鴻,一臉的余悸猶存……

哼!她也會怕?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弄了這一群畜牲把整個場面搞得一團混亂,真是不得不教人佩服她的好本事!

元潤玉自然不知道藏澈此刻心里如何想她,拉住了問驚鴻的袖子,不敢再讓這個少爺離開她視線半步,果然她剛才就不該貪嘴,看見棗子做的糖葫蘆就捺不住饞蟲,讓她家少爺先走,她取了現做的糖葫蘆之後再跟上。

「鴻兒,你拿人家姑娘去對招,心里真的是有數的?」

問驚鴻頓了半晌,轉眸看著她,久久,才扯開一抹帶著些許狡猾意味的笑,拉長語氣道︰「有數,當然有數!」

「真的?」

「你不信我?我是真的有數嘛!我就想,如果真害她不小心被打死了,我大不了把她的神主牌位娶進門,讓她死後有個歸所,雖然我覺得那個姑娘是個瘋子,少惹為妙,但是無論如何,神主牌總歸是一塊不能開口的木頭,我想娘是不會反對的。」

元潤玉在听完之後,倒抽了一口冷息,「鴻兒!你這話一定是誆我的,是不是?!」

「是也不是,玉兒,你自個兒猜吧!」先是點頭,然後搖頭,問驚鴻看著她一臉詫異震驚的表情,忍不住炳哈大笑,邁開長腿,率先大步離去。

「鴻兒!」元潤玉追在他的身後,就算心里知道他說那些話,不無故意逗她的成分,听了還是覺得驚心動魄。

從小她就被這位少爺弟弟玩弄于股掌之間,偶爾,他有些舉動會讓她覺得有些傻氣,但大多數時候,她會覺得知子莫若母,夫人當年對她說的話,如今想來字句貼切,問驚鴻不傻不笨,甚至于只是一個表面紈褲,實則教人模不清楚深淺的人,所以她才總會覺得要是他有一點傻,其實是被她教壞了。

但夫人總是安慰她,說她沒將問驚鴻給教傻,而是教會了他,在做事之前,想想自己該放在心上的人,心里多存幾分忌憚,行事才不會太絕太狠。

不由得,元潤玉想到了那一天夫人對她提過的事,不知道鴻兒是否也知情?如果夫人也向他提過,不知道他心里,是否與她一樣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