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狐歌(下) 第6章(2)

書名︰銀狐歌(下)|作者︰佚名|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元潤玉被他這一番又是威脅又是恐嚇的話,給弄得哭笑不得,她伸手扯住他的衣袖,緊緊地攥到那塊布料在自己的手心里變形扭曲,也說不出在她的心里,在這一刻能夠見到他出現在面前,有多麼的開心踏實。

但她也害怕,怕自己連累了他……不,她已經是連累了他,也把大伙兒都給一起牽連了進來。

藏澈的目光落在她揪住他衣袖不放的手背上,嘴角徐徐地泛開一抹淺笑,「放心吧!蘇小胖說必定能救你出去,就會做到,他這個人的脾氣特別倔強,從來都是不達目的誓不甘休,別小看他的決心。」

那你呢?

元潤玉瞅著他,把這句話擱在心里沒問出口。

如果,換作在黑牢以外的地方,她或許會一時膽大就問出口了,但此情此景,他們能否安然月兌困還未知,在她的心里希望……如果,真有不能周全彼此的危險發生之時,他可以不要牽掛她,只管自己的安危就好。

「想知道外面的情況嗎?」

「嗯。」她用力點頭。

「我和幾個兄弟都進來了,各司其職,有些人易了容,你不見得能認出他們,我告訴過你嗎?屠封雲生平最厲害的就是手很巧,各式各樣的雜耍玩意兒都難不倒他,只是這里進來容易出去難,進來之後,發現對方的人馬比我們想像中多,所以想要出去,需要從長計議一下……」

藏澈頓了頓,見她真的被逗急了,才幽緩開口道︰「你想知道問家的狀況吧?問驚鴻是獨子,他原本也是想來的,不過,被我拒絕了,然後,你家夫人啊……別急,讓我慢慢說,與朝廷角力斗智,需要花些心思,她正好擅長運籌帷幄,玉兒,再多我不能與你說了,但我必須讓你知道,想殺你的人不是皇上,而是另有其人,只是一個弄不好,我們可能都要全部沒命。」

後來,在藏澈的口中,元潤玉知道了這個礦牢是一個三不管地帶,曾有一度掌握在白映秋手里,然而,如今白映秋已經死了,她卻還是被送進這個地方,想來,是有人要為白映秋報仇。

但是,藏澈等人幾番追查,卻找不到在這個礦牢之中,如今究竟是誰在發號施令,然而,他們可以確定這個人心思縝密,聰明才智可能遠遠在白映秋之上。

藏澈接到外面傳信進來,說沈晚芽在猜想,那個如今在礦牢里發號施令之人,十有八九,是一名女子,要他們千萬留心。

當藏澈告訴元潤玉這個推斷時,她笑了笑,很認同她家夫人的話,「男人之間或許有忠義之情,但不是人人都能為兄弟兩肋插刀,然而,女人為了自己所愛的男人,卻往往可以堅強到近乎狠毒的地步,把我捉進來,放任我自生自滅,讓人欺凌,夫人說得對,這些手段,只是尋常的女子心思,不讓我輕易死,而是要教我生不如死。」

夜明珠的光芒,淡淡地映在兩人的臉容上,元潤玉吃完藏澈捎來給她的夾肉饅頭,以及一壺還能入喉的茶水,終于止了幾天因為沒能采足煤礦,而只能吃到一點點糧食的饑餓。

人的心情,真是一種微妙的東西。

在知道藏澈他們都在她的附近,陪她一塊兒,元潤玉心里雖然擔憂,但是,比起先前多了一股踏實與安心。

「怎麼了?」

藏澈見她明明很餓,最後幾口饅頭卻是勉強下咽,好努力都不能忍住不蹙起眉心,幾次曲起又伸直雙腿,挪動姿勢,怎麼看都不對勁。

「沒事。」

「到底是怎麼了?老實說!」

「我說沒事就是沒事啊!」

聞言,藏澈挑起眉梢,想她說那種話到底是想逼瘋誰?他緊抿薄唇,以近乎逼迫的眼神直瞅著她。

元潤玉起初還想逞強,但是,他的沉默比拷問更教她覺得膽顫心驚,半晌,才啟唇小聲地說道︰「我腿疼。」

「為什麼你的腿會疼?受傷了?讓我看看。」藏澈一听,顧不得與她生氣,蹲到她的面前,大掌從她的大腿外側沿著模下來。

元潤玉一時之間,要縮也不是,可就這麼讓他模著,滿是黑灰的臉蛋之下,泛起了難以目視的紅潮。

她搖頭道︰「沒受傷,是老寒腿的舊疾復發……別用那種奇怪的眼光看著我,對,我年紀比你輕,可是,這一雙老寒腿已經陪了我十幾年了,我小時候嚴重凍傷過,大夫雖然保住了我的雙腿,可是,他說寒氣已經入骨太深,多次的針灸熱療也拔不淨寒毒,以後,難免會犯老寒腿的毛病,後來,只要天冷濕寒,我的腿就容易酸沉腫痛,進了這個黑牢之後,這兒的環境陰冷,前幾天已經開始覺得疼了,這兩天更是疼得難受。」

元潤玉蹙著眉心,一邊說著,一邊揉著自己的雙腿膝蓋,只是冰冷的手心,熨在關節上沒有絲毫熱度,更覺得筋骨沉重之中,一陣陣剌痛得難受。

藏澈看不過去,自動接手為她揉搓,他先是一手抬住她的右膝下方以為固定,另一手則覆在其上緩慢揉按,溫熱的男人掌心熨上那只縴細的膝蓋時,即便是隔著粗布衣料,都仍舊可以感覺到那處關節微微泛涼。

听她痛嘶了聲,藏澈放緩力道,嘴里卻是忍不住斥責道︰「既然不舒服,既然會痛,為什麼不說出來讓人知道?元潤玉,你以為這樣一聲不吭的,這雙腿就會自己好轉嗎?」

「我就是知道它不會自己好轉,所以才不說啊!」冰冷刺痛了幾天的腿,在被他溫熱的掌心給熨貼住的那一剎那,就像是冰冷了許久的心髒,被人給溫暖地捧在手里,讓元潤玉想要堅強,卻還是忍不住熱淚盈眶,讓她柔軟的嗓音有一瞬間的崩潰哽咽。

藏澈抿唇不語,瞪了她好一會兒,才道︰「你太逞強了。」

「是逞強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說出來也要有人肯听,這里是什麼地方?這里是朝廷用來懲治死囚的黑牢,不是‘宸虎園’,不是天氣一冷,就會有夫人叮囑讓人在夜里為我準備湯婆子的地方,可是,有時候,真的疼得會怕,我也不想對夫人他們說,就因為他們會擔心我,我怕說了,會讓他們為我心急,這是老毛病了,往後怕是一生一世都要跟著我,我不想讓關心我的人,為了這個會反覆折騰我的毛病,一再的擔心難受。」

藏澈瞪著她,許久終于說道︰「元潤玉,你這種不知死活的個性,怎麼到現在還沒弄死自己?真是教在下我覺得無比納悶,也佩服萬分。」

「隨便你怎麼想我,藏大總管,我管不著你心里如何想法。」

元潤玉不想在他面前服輸,昂起下頷,以帶著些許睥睨的眼神瞅著眼前的男人,半晌,又覺得對他過意不去,低下頭,看著他緩慢揉按著她膝蓋的大掌,嘆了口氣道︰

「總之,只要我們能夠從這里逃出去,之後我們之間就兩清了,你不欠我什麼……不,你從來就沒欠我任何東西,說真的,有機會的話,你幫我跟蘇小胖說清楚,我當初會想替他做那些事,沒想過他要欠我人情,只是我能做到,我就去做了……我不過舉手之勞,他卻拉著你們冒險進來救我,要是你們哪個人真的出了事,我就算是死了也良心難安。」

聞言,藏澈忍不住傍了她不悅的一睨,想不明白為什麼在她心里,老是想與他「兩清」呢?

他這個人就真的這麼惹她討厭?!如果他從現在就對她好,很好很好,好到讓她這輩子都攤不完,就看她要拿他怎麼辦!

只是他終究是藏澈,想在心里的賭氣話,在心里想想就好,開口時,又是一派氣定神閑。

「那依我說,你就好好活著,把這次多賒欠我們的人情,攤一輩子的份還得干干淨淨,沒還完,不許你死。」

元潤玉聞言失笑,心里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想法,想他這個‘京盛堂’的大總管似乎很喜歡管到她這個‘宸虎園’的小總管頭上,但是想到還一輩子,是不是就一輩子都能見到他?

那倒也不錯,她發現自己竟然挺願意欠這人情的!

藏澈與她相視一眼,也是笑了,大掌繼續為她揉著腿,低沉的嗓音在坑道里就像是水波般,輕輕地劃開了漣漪。

「逃出去的路線我們大致上都已經模熟了,白映秋派在這里管事的人十分謹慎,若是我們在飯菜里下毒,就算只是蒙汗藥,都會被察覺出來,所以要制造可以行動的機會不容易,但是如果要采取強硬的手段,蘇小胖說了,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雪龍說這些都是御前大內高手,絕對不允小覷,我不以為我們帶人從這里殺出去,還能夠留下性命。」

被他揉著的腿,暖暖的,似乎不疼了呢!元潤玉雖然知道這只是心理作用,但還是覺得高興,小聲問︰「只要能夠讓他們沒辦法施展武功,或是失去力氣,我們的勝算就會比較大,是不?」

「這很明顯,不是嗎?但不容易做到,我能夠鼓動牢犯叛亂,但這些人都被囚禁太久,一個個就算有點本事,也都被折磨得身病體弱,其中有幾個人特別狡猾,勝算不夠大,不能引得他們出手,但這些人偏偏也是他們之中能力比較好,能夠真正派上用場的。」

「我有一個辦法,陰狠了些,但是絕對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進行。」

「你說說看。」

「用隔夜酒。」

「隔夜酒?就這東西能撂倒那些獄卒?」「是以銅壺裝的隔夜酒。」

元潤玉吞了口唾液,對于自己正在說的話,是有點害怕的,但是,眼下他們別無選擇,越獄之事,勢在必行,否則,只怕他們都會死在這個只進不出,不知道已經噬了多少人命的黑牢里。

她看著藏澈,只是看著他,感覺就像是有一股暖熱在心里不斷地累積涌上,讓她無論如何都想隨他離開這里。

所以,她沒有猶豫的余地,迎視他等著她繼續說下去的目光,半晌,她吸了口氣,才又接著說道︰「不止如此,最好是帶著些銅銹的壺,裝過隔夜之後,再讓獄卒們喝,應該不出數天就能見效,以銅壺裝酒,只是片刻時間無妨,但是裝過隔夜了就有毒了,銅融進酒里越多,毒性就越強,其中,銅銹的毒性是最強的,這東西不是毒,但是發作起來,嘔吐昏迷,甚至于是嘔血,血溶而死都是可能的,比吃了毒藥更可怕。」

「玉兒。」藏澈怔了好半晌,才幽幽地說道︰「我能夠說你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嗎?」

元潤玉瞪了他一眼,「我該當你這句話是對我的贊美嗎?我只是對飲食的宜忌知道得比較多,身為總管,總不能讓主子在我的打理之下吃了東西出事,我不像你們一樣聰明,學不會用心機,但是用心,我是可以的。」

用心與用心機,一字之差,卻是天差地別。

藏澈伸出大手,為她將頰畔凌亂的發絲勾上耳廓,注視著她的眸色沉黝了幾分,明明她這番話听起來就不太討喜,但是他卻不太反感,或許,是因為早知道這女人說話的明快風格,有了心理準備之後,一切就淡然了。

而且,論起用心,在他們之間,確實沒有人比得上她,再加上沒有花俏的表面功夫,更加教人感到她的這份心,用得十分實在。

他看著她,從眉毛眼楮,看到了鼻子嘴巴,以及幾塊沒有被煤灰掩蓋的肌膚,透出的顏色,蒼白得嚇人,原本就是個不豐潤的人兒,在這段時間的折騰之後,更是清瘦得見骨,縴細的頸子上,已經可以看見很明顯的瘦陷陰影。

藏澈的指尖輕滑過她柔順的眉梢,目光也跟著落在上頭,低沉的嗓音像是不經意地說道︰「瘦了。」

只是簡單陳述事實的兩個字,卻教元潤玉听了之後,眼眶紅了起來,嗆辣地痛著,仿佛這一切的折磨與苦痛,在知道有他明白心疼之後,都在瞬間煙消雲散,讓她覺得自己再度充滿勇氣,可以撐得下去。

元潤玉幾次啟唇,都想說些什麼,想告訴他沒事,但是她覺得喉嚨被一股滿滿的情緒哽咽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後,只能扯開已經有些干燥發痛的唇瓣,對著他,嫣然一笑……

或許不是平生第一次,但是,這一刻藏澈覺得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感到如此焦躁與不安,而原因,卻是元潤玉對他勉強露出的那一抹笑。

那抹笑,讓他心痛,讓他恨不能立刻將她帶離這個鬼地方,不再讓她受到半點苦楚。

可是,現實被局限的情況,讓他知道眼下的自己根本就無能為力,卻也是這種無力感,讓他內心的焦慮更甚,坐立難安。

蘇染塵很滿意如今自己這副大麻子造型,尤其是一副涂黑的牙,讓他就連跟幾個兵丁同僚說話時,都可以看見對方一臉嫌惡地別開臉,看著藏澈走來走去,他最後忍不住,嘆氣道︰「瑤官,你冷靜一點,你這樣走來走去,快要把我們的眼楮都轉花了!」

「我沒讓你盯著看。」

桑梓在一旁打圓場,「瑤官,心急吃不了熱粥,冷靜下來,我們再好好商量對策,雪龍已經在努力奔走,相信以他的能耐,必定能夠逮到那個白映秋的弱點,找出替他在這個地方發號施令的那個頭兒。」

「我怕玉兒撐不住……阿梓,我現在覺得自己的心很痛,很痛。」最後兩個字,藏澈幾乎是喃語,就怕多用些力,會讓自己已經如刀割般的心,更加撕扯疼痛,他以大掌捉住襟口,緊得手背上的筋脈都隱隱浮現了出來。

事不關、心則已,關心則亂。

蘇染塵看著他這副模樣,心里也難受,撇了撇嘴,道︰「要酒是吧!到我酒窖里去取,想要多好取多好,他們那些人不當值時都貪喝幾杯,玉兒這方法,要是能見效,肯定能讓他們好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