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逸撫摩她的手指,邊回憶邊同她說話,那聲音像是從遙遠的過去傳來的︰「你喂我吃面的時候我想起了我媽媽。」
「是嗎?」
「她也曾喂過我,也是我生病的時候,那時我五歲,卻記得很清楚、很清楚。」
「你媽媽一定很漂亮。」
「是的,可惜我長得不像她,我一直以為我長大後會像她。」
「你很喜歡她嗎?」
「不是每天都喜歡,她更多的時間是花在化妝和參加舞會上,她像爸爸一樣,交了很多異性朋友,他們都不常在家。」幼年的苦楚慢慢泛開,黃逸的神色有些恍惚,聲音干澀。周雨清心里一酸,不由得朝他俯,臉貼著他的臉,黃逸快慰地輕哼一聲,抱住她,接著說︰「十一歲時他們離婚,我很難過,爸爸送走我,回來時媽媽已經不在了,所有她的東西電都搬走了,從此我再沒見過她,我被她拋棄了。」他的臉埋進周雨清的頸窩處,久久不說話,周雨清撫著他的頭發,像撫著自己的孩子,她等著,等著他完全敞開心扉,終于,他又說︰「很快,我有了新媽媽,年輕漂亮,我一看見她就想︰她也會走的,所以對她不冷不熱,很不幸,我的預感很快變成現實,不出兩年,她同爸爸離婚,帶走大筆的錢,那時,我產生了一個念頭︰女人,都是不能長久的,她們終究會走。我也是從那時起開始同女孩子交往,換了一個又一個,全部無疾而終,只要她們一有更進一步要求的跡象我就會主動放棄,甚至在確定交往前就訂立分手協議,直到今天,直到遇見你。我也憧憬著……那樣溫暖的家庭。」
「會的、會的,只要你願意你就會有的。」周雨清不斷重復這句話,渴望這句話能變成一顆種子落進他心田,在心田里發芽,抽枝、開花、結果。
「不要離開我。」黃逸的手臂緊了緊。
「不會的,我會一直陪伴你。」
這個多情而多愁善感的男人啊!這個外表瀟灑內心柔弱的男人啊!
這個渴望著溫情並學習著追尋溫情的男人啊!周雨清更愛他了,她的手指在他臉上游走,觸模他的鼻梁、嘴唇,輕刷他濃密的睫毛,當他的傷口被她踫疼時,她會跟著吸一口氣,迅速把手拿開,然後小心地吻一下。她感謝這個發生了戰爭的夜晚,因為他在戰爭中受傷她才會與他親密到睡在一張床上,才會听到他說出那麼多心里話,才會那麼真切地感覺到他對她的需要。
黃逸看著弓身曲在他身邊睡相無邪的周雨清,她離他那麼近、那麼真實,他模了模她,安心了,閉上眼楮。
天正黎明。
黃逸因為傷口疼,沒多久就醒了,醒來時看到身邊的周雨清,心情格外舒暢,他困難地起身,還是驚動了她,周雨清看到窗外亮得很,一骨碌爬起來,小心地協助他刷牙洗臉,做早飯喂他吃,然後陪他去醫院請假。
忙完了該忙的回到家,黃逸舒服地靠在躺椅里說︰「其實我並沒有傷到生活不能自理,但我就是喜歡你照顧我。」
「不行,」周雨清拉他的頭發,拉得他嗷嗷叫,「你能做的事情還是要自己做。」
「知道。比如說上廁所、洗澡什麼的。」
周雨清點著他的鼻子對他說︰「你要想我照顧你就得乖乖听話,否則我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里。」
黃逸狡猾地笑︰「你信不信,我的客人不會少。」
好像是為他的論點提供論據,才剛說完就听見門鈴響,周雨清一拉開門,三位女孩涌進來,把那些花啊、水果啊、營養品啊堆上桌。圍著黃逸噓寒問暖,黃逸微笑著,有問必答,周雨清倒成了端茶倒水的小妹,忙里忙外。好不容易送走她們,周雨清詫異地問︰「她們怎麼知道你受傷了?」
「有關我的事總是傳得特別快。」黃逸自我感覺良好。
正說著,又來一批,這之後接二連三地有人來,送的東西越堆越高,她們中有些人一來就不走了,坐在黃逸身邊慢慢談細細講,黃逸雖然行動不便,倒也談笑自若,還把周雨清指使得團團轉,周雨清苦不堪言,她很想那些女孩子早點走,又怕掃了黃逸的興,只好躲在廚房里做深呼吸,調整好表情再出來,一邊堆著笑臉迎來送往,一邊在心里暗罵︰這個該死的黃逸,那些憐香惜玉的心怎麼就不全都放到她身上呢?
她這才知道有些人病了,會有多到車水馬龍的異性來看他,黃逸首當其沖,做他的女友不知是福是禍。
將近午飯時間,周雨清實在忍不住了。含蓄地對姑娘們說︰「各位。你們的偶像該休息了,你們總不想他累垮吧?」黃逸配合地打起哈欠,姑娘們只好戀戀不舍地告辭出去。周雨清抱怨︰「真累,比照顧你還累。」
「對不起,讓你受累了。」
「你就不能刪減一下你紅粉知己的名單?」
「會的,請給我時間。」
「看來做你的女朋友得習慣別的女人對你亂送秋波。」
「吃醋了?好,好,我喜歡。」
「但我不喜歡。」周雨清翻白眼。
「來,」黃逸看得有趣,向她招手,示意她坐到他腿上。他環住她的腰,臉貼在她背上,嗅著她的體香,柔聲保證,「我會注意的。」
周雨清不敢坐得太重,虛虛地懸著,轉身踫踫他的臉說︰「我相信你。我盡量學會對那些狂蜂浪蝶習以為常,但你不能給她們想象的空間,你不給她們希望她們就不會奢望。」
「恩,明白了,多謝教誨。」
「好了,做東西給你吃。」
「好。」周雨清走到哪里黃逸就微跛著腳跟到哪里,還是不是想討一個吻或偷一個香,看著忙碌的她,他忽然說︰「雨清,搬來和我一起住吧。」
周雨清嚇一跳︰「什麼?爸爸媽媽會說我的。」
黃逸哀求︰「我已經習慣了你呆在我身邊,你要是走了,房子里空得嚇人。」
「那也不行。」
「那你這兩天為什麼敢呆在這里?存心引誘我犯罪嗎?」
「你行動不便對我能怎麼樣?我不用怕你。」
「那也說不定啊。」
「既然這樣,晚上我還是回去好了。」
「不行!」黃逸從後面抱住她,與她耳鬢廝磨,「你不能走!」
「你得讓我放心我才不走。」
「好,我保證,決不對你有非分之想。」
「可以信任你嗎?」
「可以!」
「好吧,我留下,你可以放開我了吧,這個樣子我會切到手的。」
黃逸賴著不動,輕喚一聲︰「雨清……」
「恩?」.
「雨清……」
「什麼?」
「雨清……」
「說——嘛,越來越像孩子了。」
「雨清,有你在生病也成了一種樂趣。」
「我情願你健康。」
「如果我好了,你還會這樣照顧我嗎?」
「不會。」
「這麼絕情?」
「你好了我也試著病一場,讓你照顧我。」
「你不用生病,只要對我撒個嬌我就會對你千依百順。」
「走開啦——」周雨清想也沒想,向後一送肘,黃逸大叫一聲,彎下腰,周雨清驚呼一聲,趕忙扶住他查看傷勢,一邊焦急地問︰「怎麼樣?哪里疼?對不起!你說話呀!」
黃逸慢慢抬起臉,滿懷愛意地說︰「我愛你!」
周雨清呆了。好半天才做夢似的回應︰「我也愛你!」這個男人,太懂得調動氣氛了。周雨清忽然想起她還在做飯,便推開黃逸,「飯還沒做完。」
黃逸氣餒地拍一下額頭,這個女人,怎麼學會了在緊要關頭太剎風景。
才吃過午飯,又有仰慕者來訪,黃逸春風得意,妙語如珠,仰慕者們都說他生病後反而比以前更活躍了,黃逸拉過周雨清的手,說︰「因為有她陪伴我。」周雨清便盡責地扮演一位大度得體的賢婦,禮貌周全地招待情敵們,還要對她們或明或暗的爭風吃醋視而不見。咦?自己那幾根硬骨頭都到哪里去了?被黃逸軟化了嗎?
她正在煩惱,救星來了,錢鳳顏一進門就擺出大姐大的派頭,三言兩語把花蝴蝶們打發走,然後和周雨清一起,做了塊「靜養,請勿打攪」的牌子掛在門上,她對黃逸說︰「黃逸,我和周雨清有些話要說,你回避一下。」
黃逸開玩笑地反問︰「什麼事要瞞著我?」
錢鳳顏揮揮手︰「女人間的秘密。」
「好,你們慢慢聊,解禁後通知我。」黃逸失去地避進臥房掩上門。
錢鳳顏上下打量周雨清,欣慰地說︰「雨清,你讓黃逸改變了很多。」
「我嗎?也沒刻意地為他做了什麼。」
「可他真的改變了,笑容比以前開朗,活潑了些、隨和了些,以前連家門都不讓人進,現在完全放開了。」
「他的本性本來就是這樣的。」
「跟他在一起,你還習慣嗎?」
「有時也無所適從。」
「他對每個女孩都那麼好,能輕易吸引女孩們也很容易被女孩子吸引,他一生病,‘紅粉兵團’來了一批又一批,真叫人吃驚。」
「你不能太大度了,這樣他的感覺會遲鈍,就不會那麼在乎你了。」
「男人幾乎都有這毛病,你也別太大意了。」錢鳳顏問了個奠名其妙的問題,「你在他面前哭過嗎?」
周雨清想了想,搖頭︰「沒有。」
「他最怕女人流眼淚,一哭他就投降了,你別不好意思,偶爾也該顯露一下弱小的姿態,他馬上就會生出豪氣來照顧你。」
「啊?我倒覺得他像個孩子一樣,老要我照顧他。」
「錢大姐也是來探望阿逸的病情的嗎?」
「不全是,也想看看你們進展得怎麼樣了,我真心希望你們能早日有結果。」
「謝謝你!」
「你要加油啊,我很看好你。」
「叫黃逸出來吧。」
黃逸獲得恩準出來時錢風顏還和周雨清親呢地靠在一起低聲說笑,他坐下來,笑著問︰「說什麼說得這麼開心?」
錢鳳顏回答︰「策劃制服你的方法。」
「是嗎?我很榮幸,想不到那麼這麼談得來。」
「是啊,我從不同你的女朋友們深交,偏偏周雨清有化敵為友的本領,你要好好珍惜。」
「錢大姐教訓的是,小生銘記在心。」
三個人說笑了一陣。錢風顏起身告辭,周雨清一直把她送下樓。回到屋里,黃逸抱住她,滿足地嘆息一聲︰「總算只剩下我們兩個了。周雨清偎在他的懷里,對未來充滿信心。
黃逸的傷養了兩天就沒有大礙了,他和周雨清的生活回到正軌,行醫的行醫,拍戲的拍戲,揚言不會罷休的周放也消聲匿跡,周雨清單元從次天下太平。不久後的一天,工作室里來了位她怎麼也想不到的客人——田素,她還是老樣子。扎這馬尾,斜挎個帆布包,進門時候稍微猶豫了一下,周雨清正準備出去,見到她微微一愣,她幾乎把她忘了。
田素甜甜地喚一聲︰「雨清姐。」一段時間不見,她的交際手腕老練了些。
「有事嗎?」周雨清問。
「您要出去?」
「對。」
「是這樣的,我想請您和黃逸大哥參加我的生日慶祝會。」
「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晚點在詳細地跟我說好嗎?我現在要趕去赴
客人的約。」
「對不起,我明天再來。明天上午您在嗎?」
「在。就這樣吧,我該走了。」
「打攪您了。」田素隨周雨清一起下樓。
拍攝在天擦黑時告一段落,黃逸下班來看周雨清,周雨清把田素的
版訴他,他奇怪地說︰「這麼久沒看到她她怎麼突然想到要請我們參加
生日慶祝會?」
「踫面的時候時間太緊沒問清楚。」
「沒有必要就不要去了。」黃逸替她理順散亂的頭發,「什麼時候收工?我請你吃特大炒田螺。」
「好啊,你幫我。」
「沒問題。」
第二天,田素很早就等在工作室門口,見到周雨清,笑得很有誠意。
「這麼早?」周雨清很意外。
「怕來晚了您又要出去。」
周雨清打開門,請她進去︰「還是為你過生日的事情嗎?」
「是的。」
「等一下。」周雨清敲了敲里間的門,隔著門說︰「張樂風,限你十分鐘之內出來。」里面有了響動。周雨清坐進辦公桌後面的椅子里,對田素點一下頭,「坐下說。」
田素大方地坐下,熱切地說︰「我找了份工作,恩能夠養活自己了。」
「恭喜你。」
「我從縣城來市區沒有多久,還沒交上什麼朋友,是你社黃逸大哥在彷徨時給了我鼓勵,過幾天就是我生日了,我很想請您和黃大哥,表達我的謝意。」
「我得先和黃逸商量一下。」
田素有些羞澀地垂下頭,說︰「說來很不好意思,我曾向黃大哥表白!不過,被他拒絕了,後來听說您和他成了一對,搞得我都不敢來見您。」
「過去的事情別再想那麼多。」
「你答應我嗎?」
「我先和黃逸商量一下。」
「好吧,我明天這時候再來。」田素好像要哭了,「我一個朋友都沒有,您能理解嗎?」
「我能。」
「謝謝您!我走了。」
她剛起身,里間的門開了。張樂風看著她出去,隨口問︰「怎麼又來了?」
「她說想請我和黃逸去參加她的生日慶祝會。」
「不會是鴻門宴吧?」
「怎麼會?她還那麼年輕、單純,你別什麼事都往壞處想。」
「我也跟你們去吧,人多熱鬧,她一定接受。」
「那更好。」
為了能請到周雨清和黃逸,田素三番五次地跑來好幾趟,實在盛情難卻。听說張樂風也想去,田素很高興︰「好啊,我又多了一位朋友。」
到了生日那天,田素特意來工作室接他們,三個人為她準備了生日蛋糕和禮物,她眼圈發紅,連連鞠躬,謝了又謝。一行人去了田素租住的單元房,房間不大,但功能齊全,舊家具緊久有條地擺著,干淨整潔。去了才知道,除了他們三個再沒有其他客人。周雨清環視室內,感觸良多,油然生出對田素的憐惜。一個年輕女孩獨自在外闖蕩,確實不易,難怪那麼看重旁人的點滴恩惠。
大家一起動手,很快把客廳里布置起來,接著是生日會上必經的程序︰唱生日歌、吹蠟燭。許願,切蛋糕,人不多氣氛倒很熱烈,鬧了很長一段時間,喝空了許多罐裝啤酒,接近尾聲時,田素又一人拿來一罐,遞到個人手里,率先扯掉拉環,舉起罐子,說︰「已經很晚了,我不能耽誤大家太多時間,最後再說一聲謝謝,請大家盡興干了這一罐。」她仰脖子一氣猛灌,喝了個底朝天,其他人見了,紛紛效仿。
周雨清不勝酒力,早就頭重腳輕。最後一罐強逼自己喝下去,幸虧有黃逸扶著她才沒露出醉態。過一會兒,她覺得很累很累,連出門的力氣都沒有了,看情形張樂風也好不不到哪兒去。倒是田素和黃逸沒什麼事。田素對黃逸說︰「黃大哥,我有樣東西想給你看看,你能進來一下嗎?」
黃逸征求周雨清的意見,周雨清腦子里一團混亂,無力地點了點頭,黃逸隨田索進了最里面的房間。一等門關上,周雨清再也忍不住了,磕磕畔畔地沖進衛生間,扶著洗手池的邊沿大吐起來,吐完了,人舒服了許多,她用冷水洗了個臉,乏力地回到客廳,一看。張樂風居然躺在椅子里睡著了。
周雨清也有睡意。總算熬住了,她剛把沉重的身體丟進椅子里,里間的門突然「砰」一聲開了,黃逸怒沖沖地出來,後面跟著衣裙散亂的田素。田紊今天精心地打扮過,與平時判若兩人,整個人如枝頭剛吐艷的水蜜桃,鮮女敕誘人。此刻她香肩半露,扣開帶解,說不出的嫵媚多姿。周雨清萬萬沒想到會見到這種情形,驚得目瞪口呆。田紊看到周雨清時也大吃一驚,沒想到她是醒的,于是立刻整衣遮胸,把領口拉高。
「怎麼回事?」周雨清緩緩起身,但周身乏力,又跌坐回去。
田素站在原地,不敢過來。
「我們走!」黃逸去拉周雨清。
周雨清說︰「腳沒力氣。」
黃逸沖田素怒吼︰「你給她喝了什麼?」
「啤、啤酒……」田素的聲音微微發抖。
「啤酒里有什麼?」
田素低聲回答︰「安眠藥。」
「你好……」黃逸沒再說下去,他猛力把周雨清扛上肩,大踏步地向外走。
周雨清有氣無力地提醒他︰「張,張樂風……」
「他睡一覺就沒事了,田素對她沒企圖。」
「不能……讓他一個人……在這里……」睡意越來越濃,周雨清強撐著。
「我會為他叫車。」
「都……拜托你了……」周雨清沉沉睡去。怎麼會遇到這種事呢?她這是第一次吃安眠藥,竟是被人陷害的,一定饒不了田素。周雨清在夢中還在忿忿不平。
後來,田素不知去了哪里,什麼也沒留下。叫得最響的是張樂風。為了那頓下了安眠藥的酒他的頭痛了好幾天,發誓再也不隨便相信人了。黃逸乘四下無人時悄悄告訴周雨清︰「我的酒里沒下安眠藥。」
周雨清慶幸︰「幸虧是這樣,不然你一睡著田素不就得逞了。」
黃逸猶豫了一陣,還是坦白交代︰「我的酒里有藥。」
周雨清張大了嘴,好半天才說︰「有報應了,以後不要隨便招惹女孩子。」
「是是是,我知錯了。」
我的天!幸虧什麼事也沒出。
「阿逸,難得我們倆都有時間,去放風箏吧。」
「開春才是放風箏的好時節。」
「天氣適合不就行了。」
「好吧,只要你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