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進這楝大宅的時候,是三天後的周末。客廳里,雷昕漢正和管家交代著什麼,看到她回來,臉色有些不自然,兩人四目相對,一時間,竟尷尬得無話可說。
避家識趣退下,凌宣思晴頓住腳步,眼神有些怯怯的,「我……我已經找到住的地方,我是回來搬東西的。」
雖然離開兒子會讓她心情難過,可雷昕漢將話說得那麼絕,她還有什麼臉面繼續住在這里?
雷昕漢臉色一僵,彷佛沒料到她會作出這樣的決定。
「那麼這三天來,妳都是住在他家里了?」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和,卻止不住胸口那滴血的疼痛。
她听懂他指的是誰,只是淡淡點頭。「我去房間里收拾行李了。」
他冷哼一聲,「雷家對妳來說是飯店嗎?而且還是免費的飯店。」
她聞言冷下小臉,不想跟他多說。當初是他要她搬進來的,他以為她希罕呀!
她往樓梯的方向走去,卻在中途被他攔住。
「如果我說不準呢?」
「我想我沒有立場留在這里。」她不想抬頭看他……好吧,她承認她害怕如此近距離的面對他,他對自己的影響力是不可思議的大。
「沒有立場?」他冷笑重復她的話,冰冷的俊容驀地蒙上了一層陰郁,「這麼說來,妳去那個周羽寒的家里住就有立場了?」
「你非要將話說得這麼難听嗎?」她忍不住回吼,「從小時候到現在,你有沒有真正尊重過我一次?好,就算羽寒是我的舊情人,那麼顧媚瑩呢?她又算你的什麼人?大家都分開了,你可以在外面找女人,我為什麼不可以找男人?」
她氣得口不擇言,「還是你天真的以為,我活該就得為你守身如玉,直到八年後再次相逢?」
雷昕漢臉色更難看了,「看來我的存在似乎妨礙到妳了,妳想離開,悉听尊便!」
說完,他轉身離去,看樣子應該是走到書房的方向。
凌熹晴被扔在原地,尷尬到極點,眼淚也委屈得流了下來。
她步履艱難的走向兩人曾共度許多個夜晚的房間,機械式的打開衣櫃、收拾行李……
就算已經做好要離開他的準備,可心情仍是沮喪得要命。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離開他……從來都不是她真正想要的結果。她只是想在他面前任性,想要他的尊重,讓他懂得如何把她當成一個女人,而非寵物。
「老師,妳真的要離開嗎?」
身後傳來稚女敕的童音,凌熹晴不敢回頭,努力的平復情緒,抹去頰上的淚痕。
她用盡全身力氣擺出一個笑臉,轉身,抱住雷浩陽,「老師家里的房子已經裝修好了,所以……所以老師就要搬回去住了,小浩,你要答應老師,以後乖乖听爸爸的話……」
「這麼說來,爸爸和老師之間……真的不適合嘍?」小家伙在她的懷中仰起小臉,「還是爸爸做了什麼讓老師不開心的事,所以老師才生氣的想要離開?」
凌熹晴不想讓小孩子知道大人之間的矛盾,她輕輕撫模兒子的軟發,「和你爸爸沒關系,是老師自己的問題,從頭到尾,我都不是一個……」
她好想親口向兒子道歉,告訴他自己不是一個好母親,可話到嘴邊,又猛然停住,「老師……老師忽然覺得,欠了小浩很多,事實上,小浩被爸爸教育得很好……」
「真可惜,老師就要離開了,以後早上都不可以賴在老師懷里撒嬌,也吃不到老師煮的晚餐,最喜歡穿老師幫我洗的衣服了,香噴噴的,還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味……」
雷浩陽抱住她的脖子,聲音軟軟悶悶的,「老師,妳記得我們以前說好的,私底下沒人時,我要叫妳媽咪喲,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連老爸都不可以說。」
凌熹晴被他軟聲細語的一聲聲媽咪,叫得渾身一顫。
「所以媽咪……」小表叫得甜甜的,臉上的笑容也是極其天真,「妳在離開前,我要送一樣禮物給老師哦。」
語畢,他退開她的的懷中,拉著她的手,帶她走出臥室。
凌熹晴只能一頭霧水的被拉著走。
當她被雷浩陽領到熟悉的臥室房門前時,心底驟然一跳。
這……是她剛搬進雷家時的臥室,來到雷宅後,她曾想進去看看,卻發現門被上了鎖。
苞雷昕漢要了幾次鑰匙,他都說鑰匙丟掉了,里面只是一些陳舊家具,沒什麼好看的,三言兩語打斷了她的念頭。她看著雷浩陽不知從哪拿出一把鑰匙,順利的開了門。原來鑰匙不是掉了,是被小浩拿走了嗎?她有些困惑的想。走進房內,四周牆壁雪白,紗幔輕舞,淺汾色大床居于室內正中央,房里一塵不染、窗明幾淨,四周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那是……她最喜歡的味道。
包讓她吃驚的是,里頭擺滿雷昕漢和她的結婚巨照。
二十歲的他和十八歲的她,身穿新郎新娘禮服,甜蜜相擁,她笑顏如花,他英俊瀟灑,一幀幀的結婚照,布滿整個房間。
她小心翼翼的跨進房內,目光飛速瀏覽,流連于兩人昔日的光陰。
拉開衣櫃,里面整整兩大排全是她少女時期穿過的衣服裙子,每一件,都經由他親自挑選,點頭同意,最後才上得了她的身。
他總是霸道的參與她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無孔不入的佔有她生命的全部。
她被愛得快要窒息,完全失去了屬于自己的空間,所以才想逃避,卻沒想到,月兌離他的掌控,她並未能如願擁有想象中快樂的生活。
原來少了他的羽翼,生命中帶來的寂寞和空虛更多更多。桌面上放著一架小型DV,她記得,這是他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之一。
小晴,在未來的日子里,我會用它拍下妳每一個美麗的瞬間,記載妳世界的點點滴滴……
那時,他是這麼說的。
回憶的片段很美,她忍不住露出一個溫柔笑臉。
她按下Play鍵,畫面亮起,小小的屏幕上一只白貓正摟著一只黃毛鼠睡得極香甜。
「小晴,我就說貓和老鼠也可以和平相處的,怎麼樣,我的理論沒有錯吧?」
畫面里,他壞壞笑著,趁她正在逗弄小肥貓的空檔,一把將她抱進懷中。
「不準妳再理那只臭貓,妳是我的小老鼠,從今以後,妳也只能給我一個人摟……」
她嘆怒的瞪他,「誰要做你的小老鼠,而且我才不是老鼠。」
他繼續壞笑,「妳從小怕我,不是老鼠是什麼?」
說著,他吻著她挺翹的鼻頭,趁其不備,一口輕輕咬住,痛得她哇哇大叫。
畫面切換,她躺在床上正熟睡著,早起的他調皮的把鏡頭對準她素淨的小臉。他從口袋拿出畫筆,居然在她的小臉上作文章,搞得她面目全非。諸如此類的惡作劇,層出不窮,那段時間,她真的很像他的小老鼠,被他惡劣的對待,毫無反擊之力。
陷入沉思,過往的一幕幕浮現腦海,眼眶不禁濕潤。原來,他們之間,也曾如此幸福快樂過。
DV下壓著一本藍皮封面的冊子,她心底一愕,這是……她的日記本。
她顫抖的翻開,絹秀的筆跡,出自她的手筆。
日記里有她第一次和他爭吵的理由,第一次被他推倒在地,第一次被他捉弄,第一次與他單獨在家,第一次被他吻住雙唇,第一次……
她生命中有太多的第一次,全都有他,全因為他。
往後翻閱,絹秀的字跡沒了,竟成了龍飛鳳舞、蒼勁有力字體——
她離開的第九天,我仍然不敢相信我們離婚了,那個怯懦的、膽小的、對我唯命是從的小女人,居然說走說走,拋下我和兒子,這狠心的女人,從此以後,我決定恨她!
她離開的三十三天,心情超級煩躁,工作極不順心,原來,我也會為了一個女人借酒消愁,獨自在酒吧里買醉,連自尊也失去了,我還是雷昕漢嗎?
兒子終于取名了,本來想叫雷恨晴的,不過算了,就叫浩陽吧。還好,那笨女人留了個寶貝給我,否則,我拿什麼去思念她,見鬼,其實我一點也不想她。
已經整整三年了嗎?可到現在,我發現自己從來都沒有真正忘記過她,這種感覺真是糟糕透了,難道在她的心裹,我真的就那麼不可原諒?還是她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我?
最近有個叫顧媚瑩的女人像八爪章魚一樣纏人,不過偶爾利用一下她的明星身份也未嘗不可,就不信那笨女人在看到我和別人的緋聞時,還能泰然處之。
媒體傳得繪聲繪影的說我要跟別的女人訂婚了,可是,見鬼了,她居然還是一點反應都沒,難道她真的一點都不在乎?還是她完全把我忘記了?
今天我做了一件蠢事,清晨起來,我將她送我的那枚濂價戒指扔到垃圾筒,兩個小時後,我像個白痴一樣跑到垃圾場,花了七個小時的時間,終于把那見鬼的戒指找了回來,因為這個丑束西,是她留給我唯一的紀念……我用了八年的時間去思念一個女人,本以為她會在我的生命中徹底消失,沒想到今天,她居然像個傻瓜一樣出現在我的辦公室,我……我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真他媽的有點激動,我怎麼會像個十八歲的青澀少年一樣,連心,都跳得毫無規律了……
大顆大顆的眼淚滴落在日記本上,鋼筆字跡讓淚水暈染模糊。她毫無預警的看到他的真心,明明兩人都愛著對方,好不容易重逢了,偏要將真心隱藏,用最惡毒的話語去傷害彼此,只在背後為了自尊、自由這種狗屁理由,固守過去,無法邁向未來……
「這個房間是老爸的禁地,任何人都不可以進來。」
雷浩陽的聲音將她喚回神。
「我小時候很調皮,有一次趁他不注意想偷溜進來,結果被老爸罵了一頓,我後來也就沒有進來過。」他說著說著,臉有點紅起來,「直到上次老爸因為我害妳進醫院,打了我,我氣不過,偏要違抗他命令的闖進來。」他望向四周掛滿兩人婚照的牆壁,眼神期待的轉而看向她,「我才知道,原來……我也是有媽咪的……」
凌熹晴的腦中猶如一道響雷劈過,「小浩……你……」她有些語無倫次,「你都知道了?」
等等!
好像有什麼不對勁,凌熹晴猛然間想到什麼似的,想起自己搬回雷宅的第一天,這小子就像無尾熊一樣撲到她懷中,用一種讓她心跳的口氣喊她媽咪。
從那以後,他時不時的對自己表現得很親密,一口一個媽咪,叫得親熱至極。
莫非,他早就已經知道自己就是……他的親生母親?
這想法若是事實的話簡直太打擊她了,那麼也就是說,一直以來,她都像個白痴一樣被兒子耍得團團轉?
雷浩陽很性格的皺了皺眉,「我才不要像那些蠢小孩一樣,找到親生媽咪就哭得淅瀝嘩啦,雖然我一直都很想有一個老媽,但這個媽咪如果不符合我的標準,同樣也會被我三振出局的喲。」
小家伙說得有模有樣,凌熹晴卻忍不住氣結,雷家男人果然都有惡魔氣質。「不過……」他突然變得一本正經,「經過這些天我對妳的考核,我已經決定,正式聘請妳做我的親生老媽嘍。」
「你這個……」
訓斥的話還沒說出口,她的身子冷不防被他軟女敕的手臂牢牢抱住,「媽咪,妳已經不要了我八年,從今以後,妳……不會再輕易放開我了吧?」
他流露出一股無助,小小的手臂緊緊抓著她的手,生怕放開,眼前好不容易找到的至親就會平空消失。
任凌熹晴再鐵石心腸,又怎能敵過懷中寶貝那軟聲細語的哀求。
早在她踏進這房間之後,潛藏在自己心底多年的糾結已逐一迎刃而解。
她果然是個笨蛋,怎麼會盲目的覺得昕漢和自己復合,是為了要報復呢?那日記本、這房間的一景一物,都可以為她證明,這些年,他沒忘記過她。
一如她也是,這些年,她始終將他刻在心底最深的角落。
「媽咪,我肯定忘了告訴妳,這幾年來老爸養成了一個很壞的習慣,就是每當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會突然一個人跑去國外躲起來不肯見人,少則半年,多則一年,就連我這個親生兒子也聯絡不到他。」
「躲起來?」凌熹晴很是吃驚。
「前幾天妳沒回來,老爸的心情變得很差,每天都和佣人發脾氣,還有,我今天早上看到他偷偷在房間里收拾行李,所以我猜,他肯定又想偷溜出國了……」
還沒等小家伙說完,凌熹晴飛也似的奪門而出,跑到雷昕漢的房間,沒有!接著跑到他的書房,還是沒有!
她急忙喚來管家詢問,管家一臉茫然的道︰「少爺剛剛出門沒多久,好像要去機場的樣子……」
她忍不住低啐,「這可惡的男人,什麼時候學會生氣就要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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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帶著復雜的心情趕往機場,看到機場人群涌動,這麼多人,都傻眼了。
那男人手機關機,簡訊沒回,難道已經上了飛機了嗎?
腦海中揮之不去他拂袖離開時那冰冷絕決的表情,她傷他太深了嗎?可誰叫他要跟她說那些話呢?
啊,他是誤會了,她得趕緊向他解釋,羽寒只是好朋友,她跟他之間沒什麼的……可他會相信吧?萬一他不信的話該怎麼辦……對了,那就找羽寒幫她證明,羽寒不夠的話,還有楊凱……心底亂糟糟的想著,雙眼茫然的在混亂的機場內尋找著那抹熟悉的身影。
耳邊傳來廣播小姐甜美的聲音,她在登機大廳像一只無頭蒼蠅,找得團團轉。
「你在哪里?雷昕漢……你到底在哪里?」
她急得高聲嘶喊,眼淚狂流,此刻,她是如此孤獨無助,看著機場內人來人往,那一張張陌生的面孔皆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她。
好像是出自一股直覺,她猛地轉過身,迎面對上一雙深邃的瞳眸。
天地之間,彷佛只剩下他們兩人,來往人潮,全成了蒼白的背景。
雷昕漢眼中帶著驚訝、不解、懷疑、猶豫……太多種情緒同時摻雜其中,看到她在發現他之後,欣喜的撲到他懷里來,他不解,只能本能的伸手將她接了個滿懷。
「小晴?」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什麼都知道了……」她從他的胸前仰起小臉,「我知道我是笨蛋,從來都沒有站在你的立場上想過,單純的認為我們之間的感情並非我想象中的愛情。」
雷昕漢挑眉,想要插口,卻被她制止。「其實,我只是想說……就算是八年前我提出離婚,也並非出自真心,好吧,我承認自己那時候很任性,希望得到你的關注,我……我整天被困在家里,覺得很寂寞很孤單,我只是幼稚的想要讓你多陪陪我……」
她說得語無倫次,斷斷續續的道出自己這八年來,午夜夢迥的悔意、對他的思念。
她還解釋了自己和周羽寒之間的事,兩人從頭到尾都沒有一點曖昧。
听到她說到對自己的心情,雷昕漢只覺得渾身上下的血液倒流,內心激動不已。
看著眼前的她那期待著他有些什麼響應的小臉,大大的眼內含著霧氣,卻偏要死忍著不肯讓淚水掉出來的悲慘模樣,他忍不住心疼萬分。
「小晴,妳風風火火的跑到機場,和我說了這麼多……究竟……有什麼目的?」她這舉動著實有些沒頭沒腦。
凌熹晴可憐兮兮的咬著下唇,帶著怯怯的神色道︰「我……我只是想問,你……你還愛著我嗎?」她問得萬般不確定,彷佛怕自己若太過大聲一點,會擾亂他腦海中的答案。他不禁吊高眉頭,這是什麼問題?如果不愛她,又怎會每日為她神傷?
如果不愛她,他干麼為她吃醋氣得大發脾氣?
如果不愛她,為什麼當他看到她的眼淚時,依舊會像多年前那樣,告訴她只要有他在,這世上再沒人敢害她傷心和難過?
「妳這個傻瓜。」
終于按捺不住心底的狂熱,他一把將她的身子揉進懷中,「像個瘋子一樣沖進機場,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難道就只是想要問我這個問題,我到底還愛不愛妳?」
她好像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害羞的把臉埋進他懷里。
耳邊,傳來人群的嘈雜聲,她用眼角偷偷一瞄,老天,好多人呀,她她……她好像太過魯莽了。
不管如何,她找到他比較重要,丟點臉不算什麼。
「我……」她悶悶解釋,「我只是害怕,你真的會被我氣得離家出走,整整一年毫無音訊,那樣……我想我會瘋掉的。」
「我被妳氣得離家出走?整整一年毫無音訊?」雷昕漢重復著她的話,她為什麼這樣說?這女人什麼時候把他的心眼想得那麼小器了?
「小浩他說……」
「小浩他說?」
兩人皆是一怔,彷佛意識到什麼似的,一股上當受騙的想法同時闖入他們的腦內。
而機場大廳角落里,正躲在某根大柱子後面看熱鬧的某個小表,偷偷捂嘴笑著。
都說他機靈,今天早上無意間看到老爸的行事歷,得知他今天要到機場接待客戶,他跟媽咪講著講著馬上想到這個妙計,也才會有眼前如此精彩的一幕上演。
他就說他很有算計人的天份吧。
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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