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東宮,只剩下皇甫靳和夜楚袖。他冷著眼,睨著那膽大妄為又有些調皮刁鑽的小人兒。「笑什麼?別以為本太子會饒了你,既然當初你父親將你暫住在皇宮里,就該遵守宮里的規矩,如今你戲弄皇子,雖是事出有因,卻也是禮法不合,理當受訓。」
聞言,夜楚袖睜大眼,無畏的與之對視,俏麗的臉蛋上,全是輕盈笑意。
眼前這太子,第一眼,覺得溫柔有禮;第二眼,覺得霸氣威嚴;第三眼,卻覺得異常親切。
他剛剛教學虞貴妃那幾句,著實讓她覺得爽快,又見他罰了八皇子,深知他也是個公正之人。
心底原本的那份顧忌,慢慢變成了欣賞,卻听到對方要罰她,雖然心底有一瞬間的害怕,但隨即想想,自己抱打不平,惹了皇子,肯定是要吃些苦頭的。
她從小性格剛烈,容不得被人看扁,且爹爹教導她,敢做敢當,她不屑做縮頭烏龜。
這樣一想,從容的盈盈一拜。「若殿下覺得楚袖該罰,楚袖認罰便是。」
她的敢于面對,倒是令皇甫靳按吃一驚。
第一眼看到她時,只覺得她調皮可愛,整人時,小臉上盡是得意光彩。
當虞貴妃一狀告上來,他便命人將她傳來東宮審問,她有問必答,沒有半分遮掩,這樣的女孩,倒是少見。
心底的那份興味,慢慢變成欣賞,皇甫靳忍不住笑了笑走近她。白皙粉女敕梳著包包頭的她,身著一襲翠綠色袍子,領口還瓖著兔絨,襯得她一張俏臉更加嬌媚可愛。
「沒想到你這丫頭倒是爽快,這樣好了,陪我下盤圍棋,若你贏了,罰責便面了;但若輸了,就出門陪著八皇子罰跪,怎樣,敢賭嗎?」
夜楚袖蹙眉。「這下棋嘛……楚袖不才,不過既然殿下肯給一個贖罪的機會,楚袖自然不敢放過。」
皇甫靳見她皺起小臉,心底竟產生疼惜之情,如今外面天寒地凍,別說是跪三個時辰,即便是跪上半個時辰,也是極受罪的事。
況且他是下棋高手,就連父皇也是他的手下敗將。
罷剛提到此棋藝,只是一時興起,若贏了她,顯然以強欺弱;裝做輸給她,又會壞了自己名聲……
一時間,皇甫靳倒覺得兩難。
也不知怎地,竟舍不得真的罰她,但話已出口,無法收回,他只能硬著頭皮,傳內侍搬來棋盤。
罷了,就裝輸給她一次,最多不告訴別人就好。
這樣想著,兩人紛紛上了暖炕,就連伺候他多年的太監德喜,也被他斥退出去。
白棋黑棋,珠圓玉潤,在棋盤上散發著閃亮的光芒,皇甫靳恰然自得,夜楚袖卻秀眉深鎖。
他輕輕一笑。「若是怕了,認輸也可。」
她回他一笑。「爹爹自幼可沒教過楚袖認輸兩字。」
「哦?好狂妄的小丫頭,到時候輸了受罰,可不要哭哭啼啼。」
夜楚袖細長指尖拈起潔白棋子,輕輕放在棋盤上,狀似漫不經心的設計著自己的棋局。「殿下真愛說笑,哭哭啼啼這種事,可不是楚袖拿手的事。」
「你真有自信。」這丫頭越來越有意思了。他也拿起黑子,圍堵她的棋局。
不知過了多久,皇甫靳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他低估了敵人的能力。
不知是她棋藝太高,還是演技太高竿,她一開始的棋陣設得很簡單,讓人以為她只是個生手。
但下著下著,掠奪本性便顯露出來,並且不著痕跡的殺光了他的黑子。
她笑容依舊,步步為營,靜心算計著他僅剩的籌碼,直到最後一顆黑子被她撿走,那張明媚小臉依然閃著謙虛的神采。
「殿下承讓了。」
皇甫靳看著自己輸得奇慘無比,是有史以來最狼狽的一次,但他臉上仍維持著高傲的淺笑。
「哪里,是你棋藝精深。」這次他真的沒有放水。
看著眼前那張柔美的笑臉,內心深處,砰然一跳。
這個小丫頭,顰笑之間,竟將他耍得這般狼狽,這讓他的人生,難得的添上了一道失敗的痕跡。
可皇甫靳不但不生氣,反而越發欣賞她。
十三歲的少年,心頭產生了細微的變化,對于未來將會如何,他竟開始期盼。
時光飛快流逝,自幼體弱多病的皇上,在神醫夜平風的悉心調養下,龍體漸漸恢復健康,保住了性命。
其實皇上本人倒是看得開,在位二十載,享盡了帝王的尊貴和榮耀,嬌妻美兒,即便有朝一日蒙主召喚,也心滿意足了。
待皇上回宮後不久,瀛國大權便重新回到他手中,但太子皇甫靳仍是他身邊的得力助手,備受重用。
自那日與夜楚袖比過棋藝之後,兩個年紀相仿的孩子,倒漸漸熟稔起來。
只要有空,皇甫靳便會宣她入東宮伴陪他,多半是下棋吟詩,寫字畫畫。
事後,他才知道,夜楚袖不但棋藝高深,更是寫得一手絕世好字,筆下生風,字跡華美,就算是書法大家,也不過如此。
越相處下去,他從她身上挖掘到的優點便越多。
聰明伶俐,不驕不躁,言談舉止從容大方,絲毫沒有女孩子的矯揉造作,明明漂亮得如仙女下凡,談吐間卻顯露出幾分男兒之氣。
皇甫靳雖是個十來歲的少年郎,但卻成熟懂事,對夜楚袖的欣賞與愛慕,也是一天比一天深。
爆里上上下下,全都知道太子喜歡神醫之女,而回宮後的皇上知道了,只是微微一笑,兒子大了,懂得情事,為人父自然也是樂見其成。
而且與夜楚袖見過幾次面,也深深發現這小丫頭才高八斗,又深得人心,宮里上下,除了虞貴妃和八皇子外,哪個人見了她,不是寵著愛著,宮里的奴僕們則把她主子似的伺候著。
只是,在宮里已經住了一年有余的夜楚袖,今天卻繃著小臉,手中雖握著筆,卻毫無章法的在紙上亂涂亂畫。
「袖兒可是在發脾氣嗎?」
一道清冷嗓音驀地出現在門外,夜楚袖不用回頭,也听得出來人是誰。
她扭過小臉,皺著細眉,看著如今又長高不少的俊美太子。
見他身著黑色五爪龍袍,頭戴珠冠美玉,好個俊美年,這般模樣,不知令多少少女愛慕,況且他又是尊貴不比的太子。
「靳哥哥……」
她有氣無力的低喚一聲,沒有想起身迎接,仍舊坐在椅內,一手托著腮,一手仍舊毫無章法的亂畫著,以彰顯自己現在的心情很差。
自從兩人熟稔以後,皇甫靳便不再讓她喚自己太子,況且她父親又是父皇的救命恩人。自然不會拿宮里的規矩約束率性的她。
「怎麼這般煩躁?是誰惹了袖兒,本太子提他來審便是。」
「沒人惹袖兒,是袖兒自己不開心。」她煩躁的將筆扔到一邊,嘟著俏生生的紅唇抱怨。「爹爹來信,說今年又不接袖兒回去了。」
說著,眼眶一紅,小女兒嬌態盡顯。「靳哥哥,你說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了?自從他治好皇上之後,便將袖兒一個人扔在宮里不聞不問,本來說好今年接袖兒走,如今卻說他在西域和人切磋醫術,恐怕三年五載不會回來。」
皇甫靳見了不覺抿了抿唇瓣,心想,即使聰明伶俐,比那常人不知優秀多少倍的袖兒,可她到底是個需要親人關心的孩子。
忍不住想起夜平風初回皇宮時,他央求叔叔將夜楚袖留在皇宮,又說什麼他一個大男人,帶著孩子四處游走也不方便。
案皇看出兒子流露出真情義,也明白兒子情竇初開,便從中勸說幾句。
夜平風雖是神醫,凡事卻粗心大意,女兒在他身邊時也多半是自己照顧自己。
看到皇上太子如此挽留,便將女兒留在宮里,他自己也方便雲游四海。
但這一切夜楚袖不知,只認為父親喜歡做個獨行俠,嫌自己是個累贅,才將她扔在這里不聞不問。
「袖兒,你爹是去做自己的事,難道你留在宮里不開心嗎?還是覺得我怠慢了你?或是,你怕你爹再娶,從今後不再疼你了?」
「爹爹才不會再娶!」她一口認定。「今生今世,爹爹只愛娘一個人,雖然娘身子不好,去世得早,但這麼多年來,爹爹卻從未再有續弦的意思。」
對于自己父母的愛情,夜楚袖知道得比誰都多。
想當年,英俊的爹爹愛上了富商之女的娘,兩人為愛私奔,隱居山林,過著清靜的生活。
可是娘身子虛弱,自生完她之後,便時好時壞。在她五歲那年,娘就去世了,爹縱然是個神醫,也無法讓娘起死回生。
這些年來,爹每天都沉浸在和娘的回憶中,對于其他女子的愛慕,從不理會。
爹娘之間淒美的愛情,在她的心上烙上深深印記,所以她相信,世間是有真情存在的。
「爹曾對娘說,這輩子只愛娘一人,就算娘去世了,爹也不會再娶別人。」
皇甫靳看著她的眼神充滿寵溺。「袖兒可希望將來的夫君也只愛你一人?」
「那是自然。」
「那以後我若娶了你,也只愛你一人,可好?」
夜楚袖原本白皙的小臉頓時一紅。「靳哥哥又拿袖兒開玩笑了,誰要嫁你,我可是還要與爹爹去游蕩江湖呢。」
嘴上雖這樣說著,但心底竟有些甜蜜。
這一年多來,與他朝夕相處,兩人甜甜蜜蜜,心下早已認定對方。
只是她畢竟是女孩家,什麼情啊愛,哪好意思掛在嘴邊。
皇甫靳又怎會看不出她害羞的模樣,心底自是愛得緊。
只是,不急于一時,早晚有一天,她會成為他皇甫靳的女人!早在一年前,他輸給她第一盤棋之後,便已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