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南宮桀被身後那股力道扯出了這條巷尾時,映入眼簾的最後一幕,便是錢小埃慌亂的奔跑,那塊白綢被丟棄在半空中,可憐無助的隨風飄蕩。
「清離……清離……不要丟下我,我好害怕……你在哪……」
他試著伸出手,想抓住那抹倉皇無助的身影,想將她的身子揉進懷中,可他卻什麼也無法做到。
黑暗降臨,他終于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距清離失蹤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十二天,這十二天中,錢小埃與家人四處奔走打探,可始終沒有他的消息。
也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對清離這個人完全不了解,只有之前曾听他說他來自異鄉,父母雙亡,六親無靠,準備獨自來永安城闖蕩。
錢家人從上到下又都是老實人,听他將自己的身世說得如此可憐,哪舍得多問其他。
自從清離失蹤之後,她整日沒了笑容。
錢家爹娘又都是過來人,在女兒與清離朝夕相處,共同釀制出千世情緣時,便已看出這兩個娃兒兩情相悅,恐怕早已互許終身。
一家人看著她日益憔悴,皆心疼得半死。
眼看著百年酒莊第二輪比賽結果的宣布日期即將到來,他們便勸小埃先莫焦急,至少把該做的事情做完,再去想方法尋找清離。
錢小埃哪還有心思去參加什麼釀酒大賽,她現在心心念念想的只有清離一人,釀酒大賽這件事早被她拋到了腦後。
可家人卻說那是她辛辛苦苦成果,就算她不計較個人得失,不在乎比試結果,至少也該想想,千世情緣中,清離也出了一份心力。
就這樣,心神不寧的錢小埃,來到南宮家在永安城最繁華的芙蓉街舉辦的釀酒大會現場。
百年酒莊在東辰國的影響力果然不同凡響,听聞酒莊要招攬新一任的釀酒師,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卯足了勁,想一舉奪冠。
而無數釀酒師之女,听說可以趁這次比試的機會嫁緊南宮家,成為百年酒莊的莊主夫人,更是使足全力,盼著自己可以釀制出天下一絕的世間佳釀。
所以在順天七年,陰歷六月初九這一天永安城芙蓉街整條街道上,擠滿了駐足圍觀的百姓。
錢小埃身材嬌小,個頭不足,雖然她也是這次參賽的釀酒師之一,可那麼對膀大腰粗、身強力壯的莽漢圍守在這里,早將她擋得無法見到前頭。
這邊人群騷亂,大伙都紛紛翹首期盼百年酒莊的莊主南宮桀大駕光臨。
只听不遠處有人高喊,「讓開讓開,大家都讓開,南宮莊主到……」
「爹,我早听說南宮桀不但富可敵國,家產豐厚,而且還年輕英俊,一表人才,若這次咱們能被莊主選中,女兒的後半生便不用愁了。」
錢小埃听了這話有些感慨,若是以前她恐怕也會為了那個位置,而爭得頭破血流吧。可是現在她只想她的清離,至于南宮桀早已被她遺忘到了不知名的角落。
就連此刻馬上就可以目睹他的尊容,也引不起她一絲興趣。若不是千世情緣清離也出了一份力,恐怕今日她根本不會出現在這釀酒大會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原本的紛亂漸漸平息。
「感謝各位今日前來參加百年酒莊舉辦的這場釀酒大會……」
清冷而悠揚的聲音在群眾面前悠悠響起,那聲音雖淡,卻洋溢著一股讓人信服且無法抗拒的震懾力。
所有的人瞬間安靜了下來,皆屏著呼吸小心聆听。
唯有錢小埃被這熟悉的聲音,驚得渾身血液倒流。「清離……是清離!」
她忙不迭抬起眼,順著人縫拼命的向台上望去。
只見講話的那位俊雅公子,身著一襲銀色廣袖提紗外氅,內襯純白雪緞長袍。
銀冠玉簪,舒眉淺笑,說不出的俊俏瀟灑,懾人心弦,只是那神情淡漠清冷,仿佛萬事不縈于心,卻仍難掩眉宇間那令人心蕩的英氣。
錢小埃呆了呆,只覺得胸口涌出一股難以抑制的熱流,那俊美飄逸的公子,不是清離還會是誰。
只是……為什麼明明是清離的面孔,卻頂著南宮桀的名字?
還有,那個始終陪伴在他身邊的粉衣少女,又是何人?
心下詫異吃驚之時,只聞得台下眾人一陣欷吁低嘆,直到那清冷悠揚的嗓音再次飄入耳中,她才明白為何眾人如此沮喪。
「各位辛苦釀出的佳酒這次雖然無一中選,可為了表示我們百年酒莊對各位釀酒師傅的感謝之意,本莊主決定給每位釀酒師打賞五十兩文銀,以示對各位辛苦釀酒的酬謝,另外……」
他的目光淡淡飄向佇立在自己身邊的粉衣少女,聲音依舊談如清水,听不出任何喜怒哀樂。
「經過這兩次釀酒大賽,本莊主已經決定從今日起,釀酒大賽徹底結束,而我,將會在不久之後,迎娶百年酒莊招牌酒桃花醉前釀酒師傅之女——趙如梅小姐為妻,屆時,還請諸位來南宮府上喝喜酒……」
話音剛落,便惹來一群失戀姑娘們的聲聲嘆息。
眾人心底皆知,桃花醉的存在,造就了百年酒莊今日在釀酒業的地位。
而趙如梅是桃花醉創始人的獨生女,自幼便在南宮府長大,可以說是南宮府上的大小姐。
今日酒莊莊主親口向眾人宣布兩人即將成親一事,雖然早在意料之中,但仍舊令所有姑娘傷心失望。
錢小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要與那個粉衣姑娘成親,那麼……她呢?
曾幾何時兩人花前月下,互訴衷腸,她以為今生今世,自己已經找到屬于她的依靠。
可為何此時此刻,那個本來已經給予她無數承諾的男子,竟摟著別的姑娘,堂而皇之的大聲宣布,他們即將要成親了?
眼眶一下子被無法控制的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瘋了一般沖出人群,大聲高喊,「清離,你為什麼忘了我?」
人群一下子因為她的呼喊而變得騷亂起來,眾人皆不解,這個小丫頭到底中了什麼邪,竟會瘋了一般就這麼沖了過去。
圍守在台前的家丁見有人試圖上前搗亂,一個個神勇異常的圍了起來,牢牢的將她制服于台底。
錢小埃由著眾家丁扭住手臂向後拖扯,小小的身子就像一只無力的蠶蛹,被層層絲線牢牢束縛。
南宮桀因為這一處的混亂而微微皺起眉頭,目光似有意若無意的瞟向那個被眾人扯住的小小身影。
錢小埃終于與他四目相對,雖然身子被人用力向後拖去,可眼中卻升起一股如饑渴者,見到水和食物的希冀與掙扎。清離,你看清我了嗎?
清離,你認出我了嗎?清離,我是小埃,是小埃啊……
那冰冷無情的目光,只淡淡掃了她苦苦掙扎的容顏一眼,便冷冷的別過視線,頭也不回的朝一頂奢華的軟轎走去。
那一刻,錢小埃覺得自己看到了這世上最絕情的一幕。
心底某一角落,像被什麼利器狠狠刺傷,所有的愛戀嗔痴,皆從那個被刺穿的傷口滾滾溢出。
她天真的想要留住最後一抹只屬于他們曾有的溫情,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當那道冰冷而又陌生的目光,掠過自己面龐的一剎那,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從這一刻開始,徹底被改寫了。
臀後傳來一陣刺骨的劇痛,她被南宮家的家丁,狠狠丟棄在人群最後的角落,耳邊不斷傳來咒罵和教訓聲,讓她識相點,休想再這樣的場合中興風作浪。
她听不清也看不見,那聲音越來越遙遠,痛意越來越麻木。
她就呆呆的坐在地上,由著那些漸漸散去的路人,一個個將同情的目光投放在她身上。
直到街面人影漸疏,天地之間,只剩下她孤伶伶的坐在原地,任淚水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