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了!秦素玨忍不住嘆息。
自從她回宮之後,這家伙就三不五時的向她訴苦,抱怨自己這兩年來對他的不聞不問。
不忍心見他露出可憐兮兮的模樣,秦素玨也只能如他所願的隨他一起面見文武百官。
泰和殿是皇上召集眾臣議事的大殿,像往常一樣,一大清早,文武百官已經候在殿上兩側,等著聖駕到來。
泰和殿後面有一道干武門,是皇上的私人通道,每天早上,東方曜就是從朝明宮乘著軟轎來到此處,直通那象征著權勢的寶座。
太監總管祥貴瞧見皇上御駕到來,便扯著嗓子高喊,「皇上駕到!」
群臣一听,紛紛撩袍跪倒,不多時,就見當今天子,頭戴金冠、身著明黃色龍袍,威風凜凜的從干武門走出來。
但讓文武百官詫異的是,今天的皇上身邊居然跟了個身穿鳳抱、打扮華麗的女子。
大臣中有見過秦素玨的,一眼便認出她來,沒想到歷經兩年,她已然以皇後之姿,出現在眾人面前。
身著鳳袍,頭戴鳳冠,讓原本就身材修長的她更顯出雍容華貴的氣質。
秦素玨很美,但她的美和別人不同,清冷、孤傲,全身都散發著令人懾服的氣息。
東方曜拉著她同自己落坐在龍椅上,揮手之間,祥貴急喊,「平身!」
待眾臣起身後,東方曜率先道︰「想必眾卿對皇後一定不陌生,她離宮兩載,游歷天下,隱姓埋名時,暗中替朕做了不少善義之舉。
「不久前,皇後只身前往懷州,當地受洪災所創極為嚴重,偏偏地方官還趁機抬高米價雪上加霜,皇後路見不平,訓貪官,開米倉,贏得當地百姓一句活菩薩的尊稱。」
眾臣聞言,面面相覷,似乎沒料到皇後娘娘居然還有此俠義之舉。
而坐在他身邊的秦素玨卻無力的暗自嘆息。雖然她知道自己離宮的這兩年,曜一直都有派暗衛將她的消息傳回宮中,可她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當著這麼多大臣的面,將自己曾經的行為公諸于世。
她素來低調,游走于各地之間也都隱姓埋名,若路見不平往往都會出于相助。
她不求美名,只是盡自己棉薄之力為百姓做些事。
可曜如此行徑,等于直接斷了她的後路。
事實上,秦素玨還真沒有冤枉東方曜。
他之所以如此執著的把她帶上朝堂,就是想用這種方式斷了她再離宮出走的念頭。
東方曜的一番話很快引起眾臣的騷動,不少人都在小聲議論皇後娘娘不但足智多謀、苦民所苦,還有巾幗不讓須眉的氣魄。
雖然那些受過她幫助的百姓並不知道她的身分,但北岳國能有這樣愛民如子的皇後,這是求都求不來的。
有個平日便喜歡拍馬屁的大臣,趁機出列道︰「娘娘如此為民,苦民所苦,憂民所憂,這是我北岳國的福氣,也是皇上的福氣啊!」
坐在龍椅上的東方曜,明知道對方這番話是在討好自己,可听在耳里還是覺得很受用。
旁邊幾位臣子也趁機附和,把皇後娘娘夸上了天。
秦素玨不禁感到無語。早知道今天的早朝這麼無聊,她該強硬一點,拒絕他的提議,窩在床上蒙頭睡大覺就好。
眾人議論一陣之後,就見天子突然收起和善的面孔,擺出嚴厲之色。
「在皇後回宮的途中,曾遇到不明刺客追殺,經朕派出去的探子查知,那些黑衣人之所以截殺當朝國母,是因為皇後在懷州的義舉惹惱當地的官員。
「雖然朕平日什麼都沒說,但並不代表朕心里不明白。」他冷冷一笑,「正所謂盤根錯節,官官相護,一個小小的懷州縣官之所以膽敢如此,如果沒有上層的庇佑,朕就不信他敢罔顧國法,欺壓百姓。」
東方曜的手指在龍椅的扶手上敲擊幾下,又道︰「看來,是到了徹底整頓的時候了。」
眼眸一眯,殿上眾多大臣被他所散發出來的冷冽氣息嚇了一跳。
「孫有道!」
「臣在!」
戶部尚書出列,朝前深施一禮。他是北岳三朝元老,今年已經六十有九,雖然年紀大了些,但為人謙虛恭謹,處事嚴明,深受東方曜的信賴。
「你替朕仔細列一份清單,把每年宮里的用度、大小闢員的俸祿,以及每年地方出現災情時,根據災情大小所撥下的服災款項詳細記錄下來,朕倒要看看這國庫中的銀子,究竟都是怎麼花出去的,花去了哪里,一層一層的,給朕仔細盤查,速度要快,一會下了朝,馬上著人處理。」
孫有道急忙點頭,「老臣遵旨。」
接下來,東方曜又連續唱名幾個官員,一一向他們頒布自己的旨意。
總體來說,這回他要大肆改革,雷厲風行的徹查各地貪官,並且還要趁機揪出朝中的奸佞之輩,看看究竟有多少人在他不知情下,聯合地方官魚肉百姓。
「朕即位兩載,一向以仁治天下,偏偏那些喜歡在暗地里搞小動作的官員,背離朕的期待,在朕看不到的地方欺壓各地百姓中飽私囊。既是如此,那就別怪朕心狠手辣,揪出那些幕後貪官,以正國法。」
這番話說得極其狠厲,听得眾大臣個個膽顫心驚。
坐在他身旁的秦素玨,看著他刀刻般的俊美側臉,心底隱生起幾分懼意。
這個男人變了!
比起那個曾經和自己一起躲避永炎帝追殺,為了奪位忍辱負重、小心翼翼的東方曜,他徹徹底底的月兌胎換骨了。帝王生涯,帶給他的不僅是權力和地位,還有自信與從容。
他自幼生于帝王之家,本就月復藏乾坤,再加上親生父親的迫害,讓他更加懂得權勢和地位的重要,又必須做出什麼犧牲,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得踩著多少人的頭才能坐穩今日帝位。
然而這樣的曜,並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他。
他總是在她面前展現最溫柔最和善的一面,除了當年大師兄一事,曜未曾在她面前露出半分陰狠毒辣。
但今日一見,她不由得暗暗心驚。
她已經預見此事一審查將牽連多少人,听他的意思是準備連根拔起了,那該要有多少人丟了性命,而他竟說得如此稀松平常。
其實,眼前的這個他,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親眼看著自己最熟悉的人露出另一面,秦素玨的心里有些五味雜陳。
他可以如此自信的指揮天下、掌握乾坤是好事,可這樣的他,卻讓她覺得距離越來越遠,那種心情她形容不出來,只覺指尖冰冷,一顆心也亂成一團。
就在這時,袍下的手突然被人緊緊握住。
秦素玨微微楞住,就見東方曜趁機覷了她一眼,眼底帶著濃濃的深情,像是在說——我可以對天下人無情,唯獨不會對你無情。
手被他緊緊握著,溫熱的觸感瞬間溫暖了她的心,讓她迷失的情感正一點一點的復蘇。
心底驀地響起他說過的話——
天于是天下人的,東方曜卻只是你一個人的。
胸口淌過一股暖流。她究竟又在計較些什麼呢?
兩年的分離之苦,懲罰他的同時,又何嘗不是懲罰她自己。
或許她真的該試著放下過去,給他,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下朝之後,東方曜與秦素玨手拉著手步出泰和殿。
苞在兩人身後的祥貴,一陣無語。他以前怎麼就沒瞧出主子像個還沒長大的孩子,今天從上朝到下朝,他老大始終拉著皇後娘娘的手,任性的不肯放開啊。
他恭敬的把一帝一後請上軟轎,並依著皇上指示,為讓娘娘補眠,直奔朝明宮而去。
軟轎內的空間並不大,平時只坐東方曜一個人,如今秦素玨被他強行拉進來,兩人只能腿挨著腿而坐。
然而東方曜卻樂在其中,故意把她摟到自己身側,一只于順勢環著她的縴腰,那祿山之爪還不規矩的在她腰間撫模著。
秦素玨拿他沒轍,又不能在這窄小的空間里和他打鬧,只能強忍著他的毛手毛腳,正襟危坐,保持著無動于衷的狀態。
「素玨,剛剛上朝的時候,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露出那副凶惡的表情?」一改在泰和殿里的皇帝模式,此時坐在軟轎里的東方曜就和個登徒子沒什麼區別,俊臉貼在她的肩側,一只手還越來越放肆的在她柔軟嬌軀上揉揉捏捏。
「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你是皇帝,做皇帝的就該那個樣子,不然如何服眾、如何立威,讓天下人臣服于你?」
「可是當時你的手好冰,每次你的指尖不自覺地發冷時,都是害怕的表現。素旺,全天下的人怕我都成,我唯獨不希望你怕我,你懂嗎?」
「我……我那不是怕,只是一時間不習慣那樣的你。」她輕聲解釋,「還有,你如此大刀闊斧去整治那些官員,會不會適得其反?畢竟貪官是永遠也殺不盡的,一旦打草驚蛇,逼得那些私下結黨營私的官員狗急跳牆,搞不好會引發更嚴重的後果。」
東方曜冷笑一聲,「朕即位兩年,始終不動聲色的由著那些貪官背著朕為所欲為,就是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等有朝一日羽翼豐厚時,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北岳偌大江山,官員多不勝數,有些見不得光的勾當,即使改朝換代,也一樣在朕看不到的地方荼毒百姓。
「的確如你所說,貪官是殺不完的,就算有清廉的官員,為了在朝中立足,也逐漸同流合污,所以想要整頓,是一件非常浩大的工程,素玨……」他一本正經的看著她,「未來的日子里,你會陪著我,一起面對這艱巨的挑戰嗎?」
秦素玨被他問得一楞。
東方曜見她不肯立時回答,當下就露出委屈的神色,「自古帝王之所以會自稱寡人,就是因為他們必須強大、不能有弱點,他們必須高高在上、不能讓人冒犯,可也因此他們是寂寞的、是孤單的。正所謂高處不勝寒,帝王的頭餃,帶給我至高無上的權力,但也讓我必須忍受孤寂。
「素玨,我也是個人,我也需要別人的關心和疼愛,所有的人都防著我、疏遠我,如果連你也拒我于千里之外,那麼在這世上,我就真是最可憐的那一個了。」
這一番話說得委屈至極、可憐兮兮,幾乎讓听者流淚、聞者傷心。
秦素玨萬萬沒想到,前一刻還指揮百官大動干戈的東方曜,眨眼間竟成了孤苦無依的小可憐。
她無語又無奈,被他那委屈的眼神一盯,就什麼脾氣都沒有了。
輕輕拉過他的手,她發誓般的說︰「我會陪著你一起面對。」
這話正中東方曜下懷,原本委屈的俊臉頓時化成神采飛揚,一把將她緊抱在懷里,用力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素玨,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