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春實實悄聲的進到雲索居,來到雷青雲的床前,見他緊閉雙目,顯然睡熟了。
瞅著他的睡容,她露出了平日不會顯露的神情,不屑以及惋惜。
穿越至今已八年了,為求生存,她學會了謹小慎微,學會了絕不輕易泄露自己真實的情緒,以免不小心讓人得知自己不是春實實的秘密。
再來就是,雷府人口眾多,各房主子為了爭權奪利,暗地里斗得凶,她好不容易討得老太太歡心才在雷府有舒心的日子過,並不想輕易卷入惡斗,成為他人相斗的工具,破壞自己的好日子。
況且,當年真正的春實實為何會落水也是一團謎,她暗地里打探過,春實實不諳水性,怎麼會獨自跑到水池去抓青蛙,最後還莫名其妙的落水了?
她懷疑春實實生前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可能教人謀害了,但她不敢明著查,只敢暗訪,還刻意彰顯自己落水後失去記憶,特別是對人的面貌記不起來,救活後得重新認人,興許就是這樣,這些年才能平安無事,可仍擔心曾想置春實實于死地的人還在暗地里盯著自己,這教她如芒刺在背,不得不時時提防再次受人暗算。
基于種種理由,她平日更加小心不讓任何人猜中她的心思,當然也休想她對任何事情表現出太多情緒。
然此刻無旁人在,雷青雲又已熟睡,她無了顧忌,就顯出真性情來了。
這小子相貌堂堂,記得八年前初見他時,就對他的聰穎之姿留下深刻印象,怎知幾年後他會變成膏粱子弟,儼然成為雷家的麻煩人物。
真是可惜啊,照她觀察,雷家五個兒子里,他和老二雷青堂都算是頗有才情的,可好好一個人怎就不學好?浪費了自己的聰明才智。
這人要作踐自己,他人也沒辦法,這幾年他若正經干些事,也許他還有幾分希望爭得家主之位,現在卻搞得腿都被打斷了,要是瘸了腿,那才是真的與家主之位徹底絕緣了。
難怪老太太每每瞧著他,總有種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可又無可奈何,不過疼孫子的心情還是不能抹滅的,這會不就差她來看他的腳,雖然郎中說他的右腿廢了,但老太太哪里肯甘心,便讓她再走一趟確定他的腿到底還有沒有救。
老太太認為她這幾年潛心研究藥材與醫理頗有收獲,殊不知她這些知識可是從二十一世紀帶過來的,只是裝得認真求知才習得一些比其他人要精益的藥學,老太太也因此對她的聰明伶俐、好學另眼相待。
春實實掀開覆在雷青雲腿上的絲被,仔細瞧他的腿傷,骨頭歸位後,那傷口仍然極為腫脹,這傷勢確實嚴重,郎中說的沒錯,這右腿應該沒指望了。
她搖著頭,伸手觸踫他的傷口,動作老練,就像是老爸在為人看診一樣的自信表情。
其實再瞧清楚些,這腿也不是沒救……
「瞧得這般認真,還愛不釋手的撫著我的腿,真讓四少爺感到不好意思了,我還不知原來你對我有好感。」不知何時雷青雲竟然醒了,還露出一臉油嘴滑舌相。
她一驚,馬上收起輕松的表情,下一刻神態變得拘謹了。「四少爺說笑了,奴婢不過是奉老太太之命前來探望您的。」她不住暗惱起這家伙根本是花花大少,爭花魁的事件還沒落幕,這會竟就調戲到她頭上來了!
他瞧見她神色變化極快,心下訝然,這丫鬟瞧似兩面人……
事實上,他在她進屋時就醒了,只是懶得動,也明白她定是祖母派來看他傷勢的,遂隨她佇著觀察他。
只是,她專注審視他的腿,他也偷偷睜眼在打量她。這丫鬟是祖母跟前的紅人,他對她當然熟識,印象中她是個嚴肅謹慎的人,且因為行事太過一絲不苟,讓人覺得她非大器之人,他對她委實也起不了興趣多看一眼,可方才他分明見到她眼神、表情千變萬化,精明慧黠,哪有一絲呆板?
只不過當他一出聲,她馬上又恢復局促拘束的模樣,這丫鬟……有點古怪。
「若是探夠了,這被子能否替四少爺蓋上,這八月天入夜後就轉涼了,別讓我瘸腿還染了風寒,那可是倒霉到家了。」
「四少爺不用擔心,奴婢方才進來時已將門房關緊,沒透風進來,您不會染上風寒的。」她替他蓋上被子,態度木訥恭敬,與平日無異。
他盯著她,興味的彎起唇來。「我說這腿你也瞧了,可以回去稟告祖母,就說我終生瘸了,還請祖母以後能多多垂憐,千萬別不管我這不肖孫子。」他語帶譏誚。
她听了實在很想給他一拳,這小子養尊處優慣了,完全不在乎瘸腿嗎?
雷家生出這種紈褲子孫,才是真正倒霉!
「四少爺是有福氣之人,腿養上幾日也許能好。」她斂眉眼說話,一副安慰語氣。
「是嗎?」他瞄著她,見她面容低垂,只見到她的鼻梁,瞧不清她的表情。
「既然四少爺醒了,奴婢就順便將老太太的話轉告給您了,老太太讓您到西郊的別莊去養傷,明日就動身,還請您做好準備。」
他皺眉。「西郊別莊,那不是母親陪嫁莊子嗎?祖母讓我去那麼無聊的地方?」別莊在鄉下,一點玩樂之處都沒有,讓他過去等于把他關起來。
「別莊雖然少了熱鬧,卻是靜養的好地方,且明日奴婢也會陪著過去,這段時間老太太吩咐讓奴婢隨身伺候您。」
「你也去?」這下他真吃驚了,祖母是出了名的疼這丫鬟,怎舍得讓她隨他去別莊?這安排想必又會讓府里的人議論紛紛了。
似乎明白他想什麼,她面無表情的道︰「奴婢的爹娘三年前讓太太派去那別莊管理產業了,老太太恩賜奴婢,讓奴婢有名目去探望。」她說得合情合理。
他撇嘴一笑。「這樣啊,那好吧,既是祖母的安排,我能說不嗎?」他看著她,忽然覺得去別莊養傷也不完全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了。
棒日,老太太親自下達思過令,將雷青雲「流放」到別莊去。
眾人得到這消息原本還認為老太太公正,他闖了這麼大的禍,雖斷了腿也不能輕縱,可哪知又聞春實實也隨行,這下又有人不服了。
誰不知道這些年來連碧玉、碧雪、碧荷這些跟在老太太身邊多年的丫鬟,都沒春實實受寵,老太太對春實實比對嫁出去的孫女還要上心,而老太太罰雷青雲去別莊思過,一干下人皆不準隨行伺候,卻讓春實實跟去,這擺明是維護而不是懲罰,且仔細再想想,那「流放」的別莊是太太的嫁妝、春實實父母管理的地方,這更坐實了是在護雷青雲周全,讓他到那養病避風頭的。
說到底老太太還是對嫡子偏心!方姨娘不滿的在自己屋里砸杯子撒氣。
而外頭,在老太太的令下,一早雷青雲就被送上馬車了,全府來送行的只有一個人——水玉蘭。
「實實,這四少爺真可憐,要上別莊了,卻沒人敢來相送,就是太太也只待在自己屋里擔心,沒敢出來關心兩句。」水玉蘭這人生得圓臉可愛,比春實實小上一歲,是幾年前雷府缺人,趙氏著人透過牙婆買回來的丫鬟。
水玉蘭的個性老實純善,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是頌德園內的粗使丫鬟,因為出身鄉野,不太受府里人待見,要不是因著與春實實交好,她連當老太太院里的粗使丫鬟都沒資格,只能到倉房去當雜役了。
春實實平日不太和人親近,總會保持一定距離,可水玉蘭卻是她唯一不防備的人,是真心喜歡並結交的姑娘。
「四少爺是去思過的,眾人懂老太太的意思,哪能高調送行,我想這事四少爺也知,不會介意的。」春實實說。
水玉蘭點點頭。「嗯,四少爺若能釋懷就好,要是放在心上就不好了。」
水玉蘭天生頗富同情心,但這馬車里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他這是自作自受。春實實不想再提他,便岔開話道︰「我這一去少說三個月才能回來,你在府里可別呆呆的淨得罪人,還有,也別顧著吃就讓人牽著走了。」她不放心的囑咐。
這個蘭兒除了個性耿直外,還是出名的好吃鬼,說得夸張些,一塊肉干就能將人騙去賣了。
愛里人都知道這點,總喜歡拿食物誘騙蘭兒,讓蘭兒替他們干活,累死這傻丫頭,當初就是自己看不慣蘭兒在倉房被人欺侮,才會想辦法將人安插進頌德園,有她看顧,相信旁人再不敢吃定蘭兒。
水玉蘭小臉微紅。「放心啦,你不在還有黎兒幫我,不會有人欺負我的。」
說起朱黎兒,春實實微微皺了眉,朱黎兒與她一樣,爹娘都是趙氏的陪嫁,因為年紀與她和水玉蘭相當,三人便走得近些,只是朱黎兒性格嬌氣,自從三年前自己當上老太太跟前的一等丫鬟,可待在太太房里的朱黎兒卻始終還是二等丫鬟,太太絲毫沒有升她上去的意思,從那時候開始,朱黎兒對她的態度便沒那麼親熱了。
水玉蘭見她的反應,嘆了一聲。「我明白黎兒個性是傲了點,可能還有些妒忌你受老太太重用,等她過些時候也升上一等丫鬟後,就會恢復以前的大方了。」
「你倒關心別人升不升等,你自己呢?就甘願一直當個粗使丫鬟不求上進?」春實實反問水玉蘭。
水玉蘭胸無大志慣了,只是干笑也不吱聲。
春實實搖搖頭,可回頭一想,這樣的人也好,自己過得快樂自得,不會像府里其他人為了爭上位,面目變得可憎不討喜。
「你是氣黎兒沒來送行吧?」水玉蘭小心的問起。「其實也不能怪她的,她得伺候太太,又怎麼能過來?若是能夠,她不會不來的,畢竟我們三個是好姐妹。」水玉蘭總替朱黎兒說著好話。
她淡笑。「我明白的,怎麼會怪她,再說去別莊又不是多遠,三個月後就回來了,哪需要人相送。好了,你自己機靈點才是真的,太太那里事多,黎兒平日也忙,可不能老是護著你不受騙。」她提醒水玉蘭。
「知道知道,我會學著不那麼笨的,而這趟你能見到春管事和春嬸應當也很高興吧?」
「我這回有一年沒見爹娘了,當然!」
「外面的,我這腿被你晾著痛死了,你倒是舍得上路了沒?」馬車里傳來雷青雲不耐煩的催促聲。
春實實表情一僵,方才請他上馬車時,他還昏睡著懶得醒來,後來是讓人由床上給抬進馬車里的,本來見他還睡死著,這才與好友多聊兩句的。
這會他醒來,馬上又是一副少爺脾氣,她不敢多耽擱,匆匆對水玉蘭道︰「我走了,你自己萬事留心了。」她上了馬車,與車夫一道坐在車廂外,馬車終于噠噠離開了雷府,往西郊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