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不顧一切地奔跑在偌大的宮中,什麼都不想,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哭泣。
她淚眼模糊的奔跑過一道又一道的殿門,一層又一層的石階,在沖入御花屬前,腰上忽然一緊,一只手臂將她圈住,她的身子被拉進一個胸懷里,讓人緊緊擁住。
她心跳加速,用力喘息,竟是不敢仰頭去看抱住自己的人是誰。
越過這人的肩頭,她驚恐的瞧見尤一東領著大批禁衛軍將他們圍住,她輕咽下口水,徹底清醒過來,得知自己方才干了什麼蠢事,她竟然敢在禁衛森嚴的皇宮內苑里狂奔,她不要命了!
她緊張地想推開緊擁住自己的人,可他不為所動,她試著再一推,他稍稍松開了自己,但仍沒讓她月兌離懷抱,僅對後頭的人說——
「今夜之事不得張揚,退下。」
「奴才遵命。」尤一東應聲,立即讓所有禁衛軍退下,僅剩自己一人站在遠處守候。
「您……您怎麼追出來了?」她慘白著臉問谷若揚。
「你翻騰了朕整座皇宮,朕能不追來嗎?」他低下頭盯著她眸里殘存的淚光。
「臣女……該死!」她臉色由白轉赤紅的道。
「你的確該死。」
她終于仰起頭朝他看去,見他神色陰沉難度,她心驚的往後退一步,這次順利月兌身了,他讓她離開他的懷抱。
他目光高深莫測地望著她,「怕死嗎?不,朕不會殺你,朕會留你的命,這才能好好的折磨。」
她倒抽一口氣,「您是故意的,故意將臣女叫去錦繡宮,故意與德妃恩愛,故意刺激臣女——」
「你說得沒錯,朕是故意的,可你若不在乎,任朕再怎麼故意,你也不會受到刺激,更不會夜奔皇宮,鬧得雞犬不寧不是嗎?」
比若揚唇角勾起,對她今日的「表現」很滿意,她如果不愛他,不會這樣失控,而今夜她若沒奔出錦繡宮,真敢給他看到最後而無動于衷的話,那麼失控的人就會是他了。
她終究沒教他失望,撐不了多久便跑了。
這便證明她心里有他,教他心中對她缺席今日秀女典之事稍稍釋懷了。
然而,方才瞧她如入無人之境地穿梭在皇宮內苑里,讓禁衛軍如臨大敵,自己若不出現,她恐怕會被當成刺客,魂斷禁衛軍的刀刃下,這生死一瞬也夠教他心驚膽跳了。
「臣女……臣女……」阿紫雪白著容顏,根本說不出話辯解自己的行為。
「朕雖不明白你到底有什麼心結才會這樣一再拒絕朕,但朕沒有死心,你若不急,咱們就再耗著吧!」看著她語塞的樣子,他愉悅的說。
「臣女以為之前已對您說清楚,臣女對您沒有——」
「你說過的話不必重復,朕沒有耳背,很明白,倒是你,這會兒還想激怒朕遷怒于皇叔嗎?」他嚴厲了嗓音。
她立刻搖頭,「別,別因我再牽累父王了。」自己那不堪的秘密,足以讓父王無顏見人,她不能一再連累他,想當初父王就不該收養她,那麼,也不會為她操心這麼多了。
他看她的目光在月色中閃著莫測高深的光澤。「阿紫,其實你該懂朕的,若不是逼急了,朕如何會為難你?」
她一眼望進他那詭譎多變的眸子里,呼吸不由自主的屏住,腳卻忍不住的往後退去。他驀然握住她手腕,那力道就跟珞鐵似的牢固且剛強。
「阿紫,朕願意將一切都給你,包括皇後的位置,更包括朕這個人,而你究竟在遲疑什麼?」
在他強勢的氣息下,她神色窘迫,但心卻為之顫動,他手往她背上移去,五指指尖按住她,把她按進自己懷里。
「朕要你,就只要你而已,這樣……不行嗎?」
睥睨天下的九五至尊,竟是這樣婉言的乞求她的愛……
她闔上眼,任揪心的淚水滾滾而下。
然而此時錦繡宮里的季霏嫣卻是錯愕不已,因為真的不明白發生什麼事了?
前一刻皇上還擁著她,下一刻,听見尤一東喊了一聲,「郡主!」他便立即拋下她離去了。
雲絛紫,他是去追這丫頭了嗎?
為什麼?
忍不住回想起方才的一切,皇帝將阿紫叫來,一反往常的與自己親昵,但抱著自己時卻是心不在焉,難道,這些都只是為了做給那丫頭看?!
季霏嫣心慌意亂,成秋雨說皇帝喜歡那丫頭,皇後之位是為她而留,自己本來半信半疑,心想自己哪里輸給那丫頭了,且皇上若真要立後,就算不是自己,也還有個莫香凝,哪里輪得到那丫頭?
可這會,不得不信了。
她倏然站起身,砸了一座花瓶。不,她不認輸,皇後之位非她莫屬,誰也不能來搶!
阿紫缺席秀女典,自然沒資格獲選,不能再留在宮里,隔日便與其他未被選上的秀女一起離宮,離宮前她想去與生病時曾照顧她的秦芬兒道別,這才曉得她就是那唯一被谷若揚挑中留下的人,如今她已被封為嬪,賜住宣榮宮,也已是一宮娘娘了,不好再見面,她只好在太監的催促下離開了。
她在出宮前接到谷若揚降罪的聖旨,讓她回王府後禁足。她尋思著,他只說回去後禁足,那在回去前自己還是自由的,因此先去探了雲暮,見他身子恢復良好,連身上的水泡也消去不少,應該不用擔心會留下丑陋的疤痕,終于放下心來。
她向大夫慎重謝過,又奉上一筆為數可觀的診金,這才回王府去。回去後,她立刻將自己鎖在房里不踏出房門一步。
比明華見她如此,不住嘆氣,女兒的心情他了解,傷人七分,自傷十分,出宮前,她再一次狠狠的拒絕了皇上,傷了那人的心,同時也傷了她自己的。
她不是不愛皇上,只是現實不容她愛啊!
他這苦命的女兒,本來會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命,一趟遠行卻教人毀了她一生,唉……
阿紫黯然離宮的這一日,有一個人去到承乾殿。
「那夜她去了哪?又見了什麼人?」谷若揚劈頭就問。
面前的正是他的暗衛,阿紫于秀女典前要求告假離宮,他派人跟蹤她,這會兒就是要問清楚她那日的去向。
「那日郡主先回了王府換衣服,之後便獨自趕往城郊的一處宅院,那宅院只住了三個人,一個婦人、一個長工,以及一個四、五歲的小少爺。」暗衛單腿跪地的稟報。
「孩子?」谷若揚皺起眉。
「她是去看那孩子?」他直覺問道。
「是的。」暗衛回。
「理由?」
「奴才見里頭有大夫進出,還傳出藥味,顯然那孩子病了。」
「那孩子與她是什麼關系?」他神情犀利的再問。她說不能告訴他要見的是誰,他曾作過無數猜想,甚至疑心她真有男人,但從沒想過會是個孩子,這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這……奴才打探過附近的人家,都說那孩子姓雲,是孤兒,爹娘死前留了一筆錢給他,並交代兩個家僕守著他,因此他才與兩個下人共同生活,但奴才要再進一步查問,卻是什麼也問不出來了。」暗衛道。
「如此神秘?」谷若揚眉蹙得更緊了。「你說那孩子姓雲,阿紫也姓雲,這會不會是雲家的孩子?」後面這句他是問向尤一東的。
尤一東揪起兩道眉毛,分析道︰「雲家十七年前是先皇倚重的將門,雲老爺子官拜將軍,可惜居然叛國通敵,泄漏軍機給金國得知,遭先皇得知後下令滿門抄斬,唯郡主讓王爺保下逃過一死。事隔多年,若雲家還有其他人僥幸活下,即便是遺月復子,這年紀也該有十六、七歲了,那孩子只有四、五歲,說是雲家的後人,不太合理。」
「所以這孩子不該是雲家後人,不過,朕有個感覺,只要查出這孩子的身分,就能得到阿紫拒絕朕的理由。」谷若揚眉心一動,斂目說道。
想起昨夜她受刺激奔出錦繡宮,自己強吻她,在他唇舌不斷相逼下,她被折磨得流淚,悲苦就像積雪重壓,無計可消除。他清楚曉得這丫頭是愛自己的,如今他必須知道的是,她不敢靠近自己的理由究竟是什麼?
「皇上說得是,那奴才這就找人去查那孩子的真正來歷。」尤一東馬上道。
「不用找別人,你去找萬宗離過來見朕。」他吩咐。
「皇上想找萬大人查此事?」尤一東訝然,那萬宗離是朝廷御史,主子與郡主的事到目前為止知道的人不多,之所以不想張揚,一是主子不願讓郡主有壓力,二是郡主根本不想與主子扯上關系,兩人這般僵持著,主子便不好對外表露心跡,可這回主子居然讓一個御史去查這事,這是有意公開自己與郡主的事了嗎?
比若揚知道尤一東在想什麼,一道冷笑劃過唇角。「阿紫的事還不到公開的時候,如何也要等到那丫頭肯對朕敞開心房再說,朕會找萬宗離是因為他能干,朕每每派給他的任務,再難他也能給朕辦得妥妥當當,所以阿紫這事交給他當能有收獲。」
尤一東恍然大悟,不過仍暗忖,那萬宗離年紀輕輕不到三十的年紀就已官拜二品御史,備受皇上重用,而今再接手郡主的事,瞧來是越發得皇上信任了,這人的前途一片光明啊。
「奴才明白皇上的意思了,這就去宣萬大人過來。」他轉身要去宣人。
「等等,去找萬宗離前,先去一趟長公主那里,讓她有空去慶王府坐坐。」谷若揚在他離去前另外交辦這事。
尤一東聞言想笑,主子對某人到底是狠不下心的,主子自己受折磨,也不忍那人受苦,主子只對一人上心,而那人唯雲絛紫而已!
午後,慶王府闖進了一個人,這人對王府熟門熟路,奴僕們見了她也不敢攔,讓她直奔阿紫住的紫雲閣。
這人便是長公主谷雁萍了,她芳齡十六,花顏似玉,活潑可愛,直闖進阿紫的屋里後,
見阿紫躺在床上,以為她賴床不起,上去挖她起床,但當瞧清眼前人的模樣,谷雁萍不禁愣了愣,「阿紫姊姊這是幾天幾夜沒睡了嗎?怎麼這般憔悴?」她嚇一跳的問。
眼前的阿紫雙眼布滿血絲,這臉色蒼白得像是見鬼了。
阿紫攏攏躺久了發皴的衣服。「我的樣子很慘嗎?」
比雁萍用力點頭。「慘,直可比擬我當初以為陸明雲只要功名不要我時一樣的慘。」自己的心上人是今科狀元陸明雲,陸家曾被冤枉貪污而家破人亡,如今平反後,陸明雲發憤圖強高中狀元,光耀門楣後谷若揚已指婚兩人年後成親。
可兩人並不是一開始就順遂的,陸明雲一心要復興陸家,言明有了功名才娶親,可這小妮子急了,以為他不要她,當時哭得死去活來,阿紫還特意進宮安慰了她好幾回,她現在是拿這事與阿紫比慘。
阿紫苦笑,「我與你哪里一樣,你那未來的駙馬只是想著先立業再成家,這是有指有望的,而我卻是……」她悵然不語了。
「卻是什麼?阿紫姊姊倒是說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還是有我皇兄的,只要你願意,這還不是與我一樣能與喜歡的人在一起,這未來一樣是有指望的。」谷雁萍拉著阿紫的手說。
比雁萍本來也不知道皇兄對阿紫姊姊的感情,是經由唐元寧夫妻得知此事,這之後她便一心盼望皇兄能達成所願的與阿紫姊姊在一起,本以為這回的選秀會是個好機會,皇兄定能藉此留下阿紫姊姊為伴,哪知阿紫姊姊竟是連出席秀女典也沒有,硬生生地讓皇兄希望落空。
「別說了,我不喜歡你皇兄,談什麼指望?!」阿紫別過頭去,澀然的說。
「分明是口是心非!也罷,橫豎我今天過來不是逼你承認喜歡皇兄的,我是來約你一起去喝知禮街那攤豆腐腦。走,那攤子好久沒去了,這會兒本公主嘴饞想念得緊。」谷雁萍也不與阿紫再說皇兄的事,拉著她就要出門去。
阿紫忙阻止的道︰「我雖是告假才出宮,但畢竟缺席秀女典,皇上罰我禁足,我不能出去的,這一出去就是抗旨。」她一臉無奈。
比雁萍朝她眨了眨眼,「我說阿紫姊姊真夠笨的,皇兄只說禁足,又沒說禁到什麼時候,總不可能禁你一輩子,況且,你也不想想,既是禁足,便什麼人也不能見,而我又怎麼能光明正大的來,這不是有人授意又是什麼?」她提醒的說。
阿紫一愣,原來谷雁萍是奉皇上的意思過來的,那男人終究不忍罰她……
「好了,這下你可以放心的跟我走了吧?走,咱們喝豆腐腦去!」谷雁萍不再廢話,拉著阿紫的手往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