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天入夜後,他們一行人出現在妓院前,但本以為此地該已荒廢,哪知張燈結彩的十分熱鬧,听說一年前易主重新開張了。
「這真是好大的膽子,敢擅自將皇上下令封閉的地方再開業,真當天高皇帝遠,以為皇上不知,這就敢胡作非為了!」尤一東氣憤的說。
「尤公公不必動氣,皇上雖說封了妓院,但這地方還是能自由買賣的,新的買家可能不知原由,自然歡喜再開張。」萬宗離說了公道話。
尤一東想想有道理,這里當年是他得令後讓人去封的,但為免皇上在此落難的事傳出去,除了當年那個老鴇知情外,旁人並不知發生什麼事,而那老鴇他派人警告過,讓她消失,否則連命也不保,所以敢買下這里再開張的人必定不知情,要不然若是曉得下令查封的人是皇上,除非向天借膽,誰敢再在此地做生意?
「罷了,重新開張也好,朕正好帶著阿紫進去瞧瞧,或許能勾起阿紫什麼記憶來。」谷若揚道。
「嗯,若這里真是荒廢了,恐怕還看不出什麼,如今還做著生意,說不定里頭的格局與擺設不會變化太大,還能維持原貌,有助于咱們回想經歷。」阿紫也說。
四人這便進到妓院去了,而阿紫為方便跟著谷若揚調查事情,一到魯鎮便裝扮成小廝的模樣,這會兒進出這種煙花之地,這裝扮還算恰當。
幾人進去後,見里頭布置得鮮艷奢麗,堂上的桌子坐了個五、六成滿,妓院的大茶壺瞧他們衣飾不凡,沒讓他們在樓下的空位坐下,招呼他們上二樓包廂,殷勤的送上點心瓜果等小食伺候。
「敢問幾位爺兒們今日要點什麼樣的姑娘作陪?咱們這兒可是環肥燕瘦都有,只要您形容得出來的,咱們都能給您服務上!」大茶壺口若懸河的道,他瞧這幾位八成是有錢的肥羊,招呼得特別殷勤,就盼待會兒賞金能多拿一些。
尤一東哼笑,「咱們不要這些環肥燕瘦,想見見老鴇。」
「老鴇?」大茶壺一愣。「您這是要老鴇親自來介紹姑娘是嗎?」
「不是,咱們就只要老鴇不用姑娘。」
「就只要老鴇?」
「沒錯!快把老鴇叫出來!」他不耐煩的道。
大茶壺想這不是來找麻煩的吧?誰會到了妓院只要上了年紀的老鴇,而不要年輕貌美的姑娘的?
可瞧這群人似乎不好惹,那大茶壺還是通知了老鴇,而這風塵味極重的老鴇一來,谷若揚馬上變了臉,尤一東也立即拿刀架在老鴇頸子上。
那老鴇大驚,阿紫與萬宗離見狀不知怎麼回事也嚇了一跳。
「老娘這是做生意的地方,客官一見面就動刀,這也不去打听看看,敢到老娘這里撒野鬧事的,哪個會有好下場?」這老鴇場面見多了,沒在怕的,反而威嚇起他們來。
「哼,這間妓院幾年前就已被皇上親口下令封了,你這老鴇怎麼還會在這里?!」尤一東張口怒問。
原本還敢囂張說話的老鴇,听了這話,寒毛驀然一豎。「你……你……」她瞪著尤一東,像是這才認出他來,驚得口吃,馬上再想起什麼,往谷若揚望去,張大了嘴,用力的打了個激靈後,立刻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
「民……民婦拜……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她身子已是抖得不像話了。
「你可還真是向天借膽了,膽大包天,當年就該殺了你的!」尤一東咬牙道。
「這怎麼回事?這老鴇怎會識得若揚哥哥?」阿紫訝然問尤一東。自從得知自己沒對不起谷若揚後,她已恢復過去對他的親昵,毫無隔閡的喚他若揚哥哥。
「娘娘,當年皇上在此著了道,當時的老鴇就是她,而她居然仍是這里的主人,這證明這里根本沒易主。」尤一東說。這老鴇竟敢虛與委蛇他們,將封了的妓院再重新開張,該死!
阿紫愕然,那老鴇更是驚恐。「民婦雖然再開張……但是絕對沒泄漏當年的任何事,這是足足躲了幾年才再重出江湖的,請……請皇上饒命!」
近來的確都有人來打听些什麼,她真的都沒說……呃,沒說太多……
當年她只知皇上微服在此出了事,好像是中了藥什麼的,眼前這位公公突然出現,揪著她滿妓院里找人,後來找到個意識不清的男子,才知這人竟是當今聖上,嚇得她落膽,之後有人出現要她收了妓院,她不敢說不,乖乖收了,一年前見風頭似乎過了,便又冒險再開張,想不到如今皇上竟又回來了,這不是讓她沒活路了嗎……
阿紫仔細看了看這被嚇破膽的老鴇,搖了搖頭。「這人……若確實是這里的老鴇,那將我抓來的那個老鴇又是誰?這兩人不是同一個……」
比若揚神色微變,「不是同一個人?」
「沒錯,將我強押給嫖客的老鴇人稱宋姊,她臉上有顆痣,可這女人沒有痣。」
比若揚聞言兩眼生寒,轉頭問向老鴇,「你認得她所形容的宋姊嗎?!」
「不……不認得,這里就民婦一個老鴇,沒有叫宋姊的人……」老鴇嚇得沒魂的說。
「真沒有?」
「民婦不敢說謊。」老鴇忙說。
萬宗離推測道︰「看來抓娘娘來此的人假扮老鴇,便是想掩飾真實的身分,這中間大有問題,恐怕當年娘娘從被抓送進這間妓院起一切就不單純了。」
阿紫面上沒了血色。「那表示我被抓不是正好倒霉被盯上,而是早有預謀,讓人刻意抓來的?」
「沒錯,臣請問娘娘,當年王爺可有接到任何綁人勒索的信函?」萬宗離開始辦起案來,抽絲剝繭的問。
「沒有,父王是一直到我出事,受我通知,才趕來此地見我,在這之前他沒得到任何消息。
「那就不是單純的覬覦你郡主的身分而索財了。」萬宗離沉思道。
比若揚神色陰沉,得知當年是有人蓄意要綁阿紫,他沉怒不已。
「皇上,不如咱們先去瞧瞧當年找到您的那間廂房,也許在那里郡主會想到什麼。」尤一東建議。
比若揚點頭,一行人往那廂房去,妓院里的人因不知谷若揚等的身分,只見平日囂張的老鴇,今日不知哪里不對勁,一張年過半百的臉慘白得透不出血色不說,腿也軟綿綿似的,是讓人揪著走的,而揪著她的人自是尤一東。
到了這間屋子,老鎳顫抖的說︰「這屋子……奴婢一直保留著,沒敢踫……」妓院重新開張,她花了不少錢整理過各處,唯有這里她保留沒有動,因為這里是當今皇上待過的地方,她下意識里害怕,能不踫便不去踫了。
「阿紫,尤一東發現朕失蹤後,便是在此處找到朕的,而你對這里可有印象?」谷若揚臉色沉凝的問。
他發現自己中了藥後,推開那妓女,便是倒在這里的,而她若有印象,兩人便可能是在這相遇的。
阿紫朝這間奢靡俗麗的廂房巡視了一圈,但什麼記憶也沒有。
「我還是想不起任何事。」她搖頭,喪氣的說。
比若揚也有些失望,嘆口氣。「沒關系,咱們再到其他處看看吧。」
他擁著阿紫走出屋子,又去到當年關阿紫的柴房。
對這柴房阿紫是有記憶的,宋姊綁著她,對她說要將她送給某人破身,讓她認命點,當時她極為害怕……
比若揚見她身子微瑟,將她擁得更緊些。「怎麼了?」
「我是在這里見到宋姊的……」
他臉一沉,明白當日她受人逼迫時有多麼的驚慌害怕。
「別怕,這人不能再傷害你了。」他安撫道。
阿紫這才心神安穩下來,卻也不願意在此處多待,他便帶著她離開柴房,只是出了柴房不遠,行經一間堆空酒壇的倉房時,她忽然全身陰涼起來,下意識的走了過去,不安的推開那倉房的門,當她走進去時,立即倒抽一口氣,全身戰栗起來。
他心驚,「阿紫?」
萬宗離也擔心的望著她,但有谷若揚在,他不敢再靠近她。
她臉色煞白,「這里……我好像……來過!」她忽然頭痛欲裂起來,隱約感覺這是個令她極度恐懼的地方。
比若揚神色一凝,抱住了她。
那尤一東卻是興奮的,追問道︰「娘娘可是想起什麼了?」
她抱著頭,越是努力要想起什麼,越是想不起來,內心更是莫名的害怕。
「我好難受……我不想待在這里……」她雙手慌忙地攀上谷若揚的頸脖,臉蛋藏在他懷里,惶恐的她急促地喘息。
比若揚見她的樣子,心疼宛若肉割,已猜出此處應該就是他當年傷害她的地方。
思及當時自己藥效發作,必是粗暴如野獸,身下的阿紫會如何下場他可想而知,要不然她都已失憶了,來到這里卻還是如此驚恐。
他驚痛,啞聲道︰「好,咱們這就走!」他幾分慌張,舍不得她再感受這股傷害。
「讓官府拆了這里,朕不要讓阿紫再見到這里任何的一景一物。」他抱著她,臨走前吩咐尤一東。
老鴇听見這話馬上兩眼一翻,昏死過去了。
比若揚帶著阿紫快步走出妓院,剛要上馬車,忽然有一個人撞了上來,這人撞上來後也不抬頭看人,只伏在地上較敕發抖。
尤一東一驚,過去一腳將這人踢開,「大膽!」
那人竟是女子,身子一滾,撞上馬車輪子,一時痛得起不了身,萬宗離蹙眉,不忍心要去將人扶起來時,那女子卻驚慌失措的跑開了,這跑著時略略回過頭來,月光下,谷若揚瞥見了她的長相。
一行四人回到客棧時天還未亮,還能有時間歇息一會兒。阿紫自來到魯鎮後,精神狀況一直不好,谷若揚欲將她安置睡下,但她仍緊緊抱著他的頸子不放,心情極為不安穩。擁著她,他鳳陣沉痛,仿佛有人拿刀子在他心窩深處狠狠剜了數刀,久久無法止痛。驀地,他瞼色微變,阿紫此時心緒極為敏感,感受到他的異樣,正要開口問,他已朝她
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下一刻,他抱著她飛身躍出客棧窗子,堵在一個正想逃的女子面前。
阿紫勾著他的頸子,教他穩穩的抱著,見他寒月下瞪著眼前倉皇恐懼的人。
阿紫由這女子的衣著發現,這人便是在妓院門口突然撞上來的人。
女子忽地一聲哀號,因為尤一東出現折了她一條膀子,將她押跪在地上。
「你總算出現了,咱們就等你了!」尤一東啐聲道。
「這怎麼回事,你們都知道這人會找來?」阿紫驚訝的問。
「沒錯,不瞞娘娘說,這人就是當年膽敢向皇上下藥的妓女,奴才找她多年,一直無所獲,想不到這回倒自投羅網了。」尤一東興奮的說。
「就是你向若揚哥哥下的藥?」阿紫離開谷若揚的懷抱,吃驚的看著那女子。
這人名叫默娘,這時抬起臉來瞧向阿紫,那容顏絕美,只是眼神驚惶不定。
「當年這件事確實是罪女所為。」默娘說。
「大膽女子,向皇上下藥,還敢現身,你不怕死?!」萬宗離也走了出來,怒道。
「罪女怕死,所以發覺皇上再回到魯鎮,這才來向皇上說清楚當年的事,罪女會這麼做是被逼的,請皇上網開一面,放過罪女。」她身子一抖,咬牙說道。膽敢毒害皇上,這幾年暗衛沒有斷過打听她、尋找她,讓她不能輕易露面,因為她曉得這一現身,必遭橫死,只是多年來躲躲藏藏的日子她過怕了,這回偶然間發覺皇上居然再回到魯鎮,認為機不可失,想為自己賭一把,當面說出事實,盼皇上能饒自己一命。
「你說被逼,如何被逼?皇上在此,你所言必要屬實,若有謊言狡辯,皇上必不饒你,本官亦會當場辦了你!」在谷若揚開口前,萬宗離先嚴聲提醒她。
她神色一整。「罪女所言必句句實言,絕無一句假話!罪女原本是岷江邊的一名搖櫓女,一日有人找上罪女,給了罪女一大筆錢,要罪女去殺一個人,罪女家中有重病老母,急需銀兩治病,便答應了。
「那人讓罪女假扮成妓女,在某人酒中下毒,罪女原本要照做,不巧听見給罪女毒藥的人私下與人說話,竟道要下毒的對象是當今皇上!罪女大驚,哪敢下手,正巧見妓院廂房里有一包其他姐兒擱下的藥,心想兩害相權取其輕,藥還能解,毒藥下肚就不能活了,罪女便偷偷將藥調換過來——」說到這里,她突然看向阿紫,「您就是當年落難的郡主吧?」
阿紫訝然,「你也識得我?」默娘點頭,「罪女當年見過您。」
「你是如何見到我的?」阿紫急問,這人也許知道自己失去的那一段記憶是什麼。
「郡主別急,等听罪女將事情繼續說下去,您就會知道了。」
「那還不快說!」尤一東也急,馬上催促。
「是,罪女剛將毒藥換成藥,就听見外頭有動靜,打開門縫看出去,一對主僕正讓人押著要去接客,這在妓院是常有的事,罪女心中雖不忍,但此刻自身難保,也幫不上忙,但轉眼只見那對主僕居然打昏了那押她們的人逃月兌了,罪女見她們躲到廊上最里面的倉房,這時有人來敲門,問罪女可有看到她們的去向,罪女指了反方向支開他們,只是他們沒找到人,很快就又回來了,罪女躲著偷听見他們的交談,這才知那對主僕的身分是王府的郡主與婢女,是刻意讓人綁來這斬草除根的。」
阿紫明白過來,默娘見到的那對主僕就是自己與鴛鴦,原來這女子幫過她們!「你說斬草除根,這是什麼意思?」她驚問道。
「具體什麼事罪女不是很清楚,只听他們說︰『雲家人都死絕了,這個也不能留,那屋里的人還等著見她最後一面,如今人跑了,怎麼交代?』」
眾人听了這話皆大吃一驚,這事居然還意外扯上當年雲家叛國的案子?
「皇上,那雲家莫非有冤,否則為何有人要雲家死絕,連娘娘都不放過?」尤一東說。
「沒錯,那雲家通敵叛國的案子臣前一陣子也調查過,疑點重重,也許真有冤情,是讓人陷害的。」萬宗離也道。
「我雲家百口人可能死于無辜,請你再想想,當日還听見了些什麼?」阿紫已滿心驚顫的跑到默娘的面前,激切的問。
默娘見她如此,認真再想一想。「罪女記得那些人還說過,雲家要做忠臣,那就活該被滅門。」
阿紫心房一瞬間收緊,身子急遽跌下,雙眼瞪大,久久說不出話。
比若揚去扶她起來。「阿紫,你放心,若雲家有冤,朕定會為你平反。」他肅然承諾。
她淚流滿面了。「若我真能親眼看到雲家平反,就不枉滿門皆死,只有我獨活了。」
眾人欷吁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