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亮珍來到長廊的轉角處,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名身穿黑服、滿頭白發的瞎眼老娓擋住她的去路,愣了愣,她奇怪地問︰「你是什麼人?」皇宮內怎會有個老婆婆出現?
「是啊,這里可是皇宮內苑,你是哪個宮的嬤嬤,我之前怎麼沒見過你?」綠兒覺得這人出現得很詭異。
老嫗解釋,「老太婆是莫氏家族的遠親,這回莫氏家族出了皇後,莫氏女眷們全應邀出席後日的封後大典,老太婆今日才和眾人一起進宮,本應先拜見未來的皇後娘娘,可惜娘娘並未見咱們,老太婆我是瞎子,夜里因為內急,請宮女帶路去茅廁,才出茅廁,一轉身宮女就不見了,老太婆看不見,只能在皇宮里瞎轉。」
「你是莫氏的族人?」莫亮珍訝異,自己並未見過這位老人家,有些疑心她的話。後日立後大典,依禮皇後的女性親族得入宮覲見,為皇後添禮,但她因為無心于大典,哪里有心情見這些親族,下午時這些人求見,她便讓綠兒打發了。
眼前的這位老人家自稱莫氏,可族里的長輩她大概都見過,印象中並沒有這位人物。
「老太婆今年一百多歲了,是莫氏族親里年紀最長的人,老太婆身為女巫,終身未嫁人,也極少出現在族人面前,幾乎都是寡居仙游,可這次族里出了個皇後,老太婆怎麼也得出來熱鬧熱鬧。」
綠兒大驚,「你是女巫?!」這世上可容不下女巫,通常女巫出現都沒好事發生,所以大燕和其他國家一樣,抓到女巫便火刑伺候,想不到宮里竟會出現女巫,而這人還是娘娘的親族!
莫亮珍倒沒像綠兒這麼吃驚,只想著難怪老人家穿得一身黑,這應是女巫裝束。她想起祖父曾經提起過,族里有個他不知該稱姑婆還是祖姑婆的人,而人能活這麼久,當真是奇跡了。她道︰「我是听說過莫氏里有個未出嫁的長輩,四處雲游四海,眾人只知這位長輩年紀很大了,但確切歲數無人知曉,原來您就是族里的傳奇人物。」
老嫗微笑問︰「听你之言,你也是莫氏一族?」
綠兒斥道︰「放肆,與你說話的正是即將成為皇後的寶妃娘娘,你這還問什麼!」
「老太婆眼楮瞎,可說有眼無珠,自然不知眼前的即是未來的皇後娘娘,請娘娘鐃恕。」老嫗未有半分驚慌,沉穩地道歉。
莫亮珍哪里會怪她,笑著道︰「能有幸遇見您老人家,也算是我的榮幸,只是我不知您成為女巫了。」
老嫗表情突然變得咬牙切齒,「老太婆與老天有些恩怨,不得不做這個女巫!」不過說著,充滿皺紋的臉龐又笑了,「可我的天命就快完成了,完成後即可月兌去這身黑衣。」
莫亮珍好奇的問︰「天命?什麼是天命?」
「所謂天命就是任務。」老嫗沖著她笑得神秘。
「喔?您說任務就快完成了,那您的任務又是什麼?」
老嫗笑得更加詭譎,「小丫頭,老太婆且告訴你一件事,你有雙命,前命瀟灑,後命至貴,死而後活,先苦後甘,你記住了!」
綠兒罵道︰「你說這是什麼話!什麼雙命、什麼死而後活,誰听得懂?還有,你怎能喊娘娘小丫頭,你這是放肆!」
莫亮珍也皺了眉,「老人家能解釋一下嗎?」若以老嫗的輩分,喊她小丫頭沒錯,還顯得親厚,因此她並沒有像綠兒一樣生氣,只是老嫗的話就如綠兒所說,教人有听沒有懂。
「不能……而且老太婆我剛說了什麼嗎?」老嫗忽然像是健忘了,居然忘記剛才說的話。
莫亮珍愕然,「你——」
「老太婆困了……」老嫕雖然站著,但還真打起盹來。
綠兒氣呼呼的說︰「娘娘,這位想必已是老糊涂了,她說的話,咱們別理了吧。」
「嗯,老人家大概年紀大了,說話總會有些顛三倒四不知所雲。」莫亮珍也有些哭笑不得,吩咐道︰「綠兒,你應該知道莫氏女眷們都被安排在哪個宮,送老人家回去休息吧。」「可是奴婢得伺候您,不能離開。」綠兒有些為難。
「慶陽殿離這里不遠,我自己過去無妨,可若放任她在宮里亂走,恐怕會被當成刺客拿下°慶陽殿離這真的不遠,這里又是宮中,能出什麼意外?綠兒想了想便點頭道︰「那好,奴婢去去就回。」她扶著打瞌睡的老嫗離去。
小綠送老嫗離開後,莫亮珍往慶陽殿走去,接近時看見了一抹紅色身影,竟是劉瓊在殿外徘徊。
劉瓊也見到她,四目交接,一愣後頓感尷尬,轉身要走。
莫亮珍快步去將她攔住,「別走,咱們聊聊。」
劉瓊不安的看著她,良久後才點頭,「陛下不希望臣妾見您,咱們走遠點說吧。」
莫亮珍不知道曾子昂這麼要求劉瓊,此刻不禁想想,自己入宮以來,劉瓊還真沒主動來找過她,偶爾在宮中遇見,劉瓊也僅是問聲好就快速離去,從不與她多言,似是怕惹她厭惡。與其說劉瓊行事低調,不如說劉瓊謹言慎行,從不展露什麼,劉瓊的喜怒哀樂,心情好壞,想什麼做什麼,她一無所知,不禁好奇起劉瓊這個人來。
她與劉瓊來到御花園的荷花池邊,兩人面向池子而立,此時兩人都是一身紅衣,由兩人背後望去,根本分不出誰是誰。
劉瓊小心翼翼的問︰「臣妾明日就要出宮了,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你與我同在妃位,不用稱我娘娘。」
「不,您即將是皇後,地位無人能及,而臣妾明日離宮,就不再是宮里的人了。臣妾明著是去南察祭祖建廟,其實是陛下‘放生」,讓臣妾自由。」
曾子昂放生劉瓊的用意莫亮珍清楚,她不清楚的是劉瓊的意願,「你真想要這份自由?」
「臣妾……自小就被陛下當探子培養,一生沒有自己的選擇,陛下的選擇就是臣妾的選擇,陛下說離宮是自由,那就自由吧。」劉瓊說得淡然輕淺。
可莫亮珍卻听出不一樣的滋味,「你喜歡陛下?」
劉瓊表情一緊,「臣妾不敢,臣妾怎配!」
這話一出,莫亮珍更確定她喜歡曾子昂,一語道破,「你刻意穿著紅衣,打扮得與我相似,在慶陽殿前徘徊,是盼他見了會因歡喜而將你留下,不是嗎?」
劉瓊慌忙跪下,「臣妾該死,陛下命臣妾在您大典前離開,臣妾明日走,實在不該奢望再見陛下……穿紅衣……
只是以為陛下喜歡這個顏色,沒有想學娘娘的意思,請娘娘息怒!」
莫亮珍嘆口氣將她扶起來,「你不用緊張,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那男人不僅是天下至尊,還出類拔萃,你會喜歡他再正常不過。」
劉瓊听了更惶恐,「臣妾該死,不該、不該……」
「沒什麼該不該的,人心不可控制,喜歡就大膽承認,你沒有錯。」
劉瓊啞口無言,表情復雜,沒想過莫亮珍會對自己說這些話,半晌後緩緩地嘆息道︰「珍即是寶,陛下因此賜您寶妃,臣妾雖如玉,可您卻如寶,玉是東西,寶卻是入心,眾人以為臣妾曾受陛下喜愛,可陛下卻只是視臣妾為應付敵人的工具,而您才是他真心收藏的寶貝,陛下未曾踫過臣妾,您莫要誤會陛下什麼了。」
莫亮珍真心實意的說︰「我沒誤會他,你們的事他都告訴我了,可你知道的,我身子受損過,無法生育,而他是帝王,終究得有人替他留後,而若非要有這麼一個人,我寧願是你。」她曾妒忌過劉瓊的美貌與好名聲,卻不曾因此討厭過這個人,如果劉瓊肯,自己願意容她。
劉瓊眼眸驟亮,「娘娘真能接受臣妾?」
她點頭,「說實話,我這人很霸道,屬于我的半分也不想讓,可我愛上的不是一般人,不得不考慮他的身分,既知傷不起,僅能看淡它,所以我自私的希望你留下,為我、為他謀一個喘息之地,而你若能為他生下一兒半女,我保證定會視如已出的善待。」這是她的悲哀,為了與陛下長久相伴,只能求另一個女人幫她達成自己做不到的事。
「我真能留下?真的能?」劉瓊喜出望外,然而歡喜僅是片刻,她想起曾子昂的命令,臉色黯淡下來,「陛下不會允許我留下來威脅到您的地位,臣妾不走,眾人不死心,只會不斷進言讓陛下廢您改立臣妾為後,將來臣妾若真再順利擁有孩子,您的處境將會更艱難……」
「我知你留下我會為難,但不留你,我的未來也不會好走,群臣為了孩子還是會逼他選妃子,他被逼到絕境,最終只能照辦,到時候新人入宮,我的處境不會比現在好。」
「這……陛下已安排好,臣妾明日非走不可。」那馬車已停在宮門,就等著天一亮送走她。
莫亮珍道︰「你待會就跟著我去紅焰宮,看誰能到紅焰宮里帶走你。」人在她手中,料陛下也不至于來硬的,非要搶人。
劉瓊大喜,再次跪下,激動的道︰「您肯留我,我當盡心伺候您!」
莫亮珍也笑了,「伺候什麼,將來咱們在宮中作伴,日子也不至于無聊。」她拉劉瓊起身,「我這人愛熱鬧,將來咱們可——啊——」
正說著時,她和劉瓊突然被人一把推進池中,兩人這一落水,直接往下沉。
莫亮珍有著八歲時恐怖的落水記憶,嚇得四肢僵硬,而劉瓊似會一點水性,上前抱住她,要拉她上水面,偏她的腳被池里的蓮花和水草纏住,竟擺月兌不掉,困在水中動不了。
劉瓊替她拔除纏在腳上的水草後,發現自己也被纏上了,莫亮珍見狀也想幫劉瓊,可她不如劉瓊諳水性,抱住劉瓊後反而又被纏住。
她越來越痛苦,視線越來越模糊,眼淚由眼眶里溢出,這回她知道自己真要死了,此時此刻,她腦袋唯一想的是,她想再見那男人一眼,她想再擁抱他一次……
人生沒法重來,當下即是全部,自己若知道今日會死,幾日前就決不會和他嘔氣,不會讓他幾日不來紅焰宮,她從未嘗過遺憾的滋味,而今她嘗到了,遺憾的滋味又苦又澀……
她慢慢闔上眼,伸出手,彷佛曾子昂就在眼前,會像往常一樣抱住她,給她依靠,給她所有愛,但她等了又等,四周仍黑暗無光,沒有一絲溫暖。
她的手逐漸無力垂下,死前她好想、好想告訴那男人……自己對他……戀戀不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