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鴻雁朝義明日單膝跪地,「臣救鳳駕來遲,請公主恕罪!」他身後是千人的軍隊,他一跪,其他人也跟著跪,東方府前霎時跪滿了士兵。
「鴻雁,你起來吧,是我自己離宮的,你們何罪之有。」義明日親自去扶他起來,也讓士兵們起身。
盧鴻雁站起來後,立即關切的往義明日身上瞧了瞧,擔心她是否受傷。
此人今年二十有六,年輕有為,體格英挺,英氣勃發,是射日第一將軍。
「我很好,沒受傷,你放心好了。」曉得他關心,她主動告知。
「公主,是臣不好,不該選在這時候離宮去見二世帝,讓你受辱參加什麼招親會,這才讓你一氣之下離宮散心,讓有心人士有機可趁,不過你不用擔心,臣回來了,不會讓人再傷你分毫。」他激動的握住她的手。
他能觸踫她的手,可見兩人交情並非一般。一旁的東方清平將這瞧在眼底,抿唇,眉頭緩緩攏起。
「這位將軍是否先進在下府里坐坐,才好和公主深談,這些士兵在下也會讓人送來帳篷讓他們就地休息。」他打斷兩人,輕聲建議道。
盧鴻雁的目光這才往他身上看去,見他一襲銀白衣衫,廣袖博襟,面容清雅,眼底立刻閃過一道極冷的光。「也好,本將軍就進去受你招待。」他傲慢的點頭。
他這態度立即惹得武雄和二虎他們的不悅,正想要回頂兩句,瞧見東方清平警告的眼神才作罷,不過他們臉色極臭,壓根沒等客人先行,就自己先進門了。
盧鴻雁見狀,臉色猛地一沉,不高興了。
可義明日沒多留意他的表情,轉身進府,想著待會得問他哪些事,可別漏了什麼。
她滿腦子思索事情,進到花廳,自然而然坐到東方清平身邊去,連與他同喝了一杯水都不自覺。
這讓隨後進來的盧鴻雁瞧見了,頓時感到不是滋味,且見無人招呼他就坐,只得自己繃著臉找位子坐下來。
「鴻雁,你到弦月帝宮去,帝後他們可都安好?」義明日先問起這件事。射日是弦月的屬地,雖然得以獨立為政,但凡事還是得尊重皇帝,年年前去報告國政,往年都由她親自前往,可今年心情有點疏懶郁郁,就讓他代她前去了。
「帝後恩愛如昔,只不過二世後下個月即將臨盆,帝宮氣氛緊張,不若平時輕松,而國事報告甚為順利,二世帝並未對咱們的施政有意見,只是讓咱們再想些法子,讓射日子民的日子能再富裕些。」盧鴻雁將去帝宮的情況簡單描述。
她頷首表示明白。
默默已一連生下兩位公主,可舉國期盼她能誕出繼承帝王之位的王子,若這胎再不能如願,全國臣民又要再度失望,默默承受這種壓力,哪里輕松得起來,連帶使得帝宮里的人都緊張萬分,無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緊盯她的肚子。
冶策雖極為疼惜她,但在生子這方面也委實無力,只能靠天幫忙了,不過可以想見若這胎再是公主,他大概會宣布公主也能繼位,讓弦月未來可以有女王這方法為妻子解套,如果因此遭臣民反對,以他的個性,為了繼續護妻應該不惜再血清一番吧。
想當年大伙都反對他立曹默默為後,只因為她出身不高,僅是臣子家奴,又嫌她議政,擋人財路,幾次藉事端想處死默默,于是冶策找自己去充當利刃,替妻子除害,殺出一條通往王後寶座的血路來,而自己也是因為那一役從此背負蛇蠍之名。
冶策絕不容許未來再有人威脅到他的愛人,若那些不知死活的人敢再與默默作對,下場實在堪慮。
說實在的,自己著實羨慕默默,能得到冶策的真心以及唯一專寵,簡直幸福至極。
「咱們不用為二世後的處境擔憂,她這胎不管生男生女,自有二世帝為她盤算,至于如何讓射日子民生活過得好些,這事我心中已經有譜了,相信不久的將來,射日百姓會有好日子過的。」提起這個,她立刻側首朝東方清平嫣然一笑,包含一股默契與信賴。
盧鴻雁見了臉色一斂,十分訝異她與東方清平竟是如此自然親昵。「公主打算如何做?」他問起,順便打破她與東方清平之間無形的親密氣氛。
聞言,她這才將視線由東方清平身上拉回。「我決定有條件的開放射日的商權。」
他大吃一驚。「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是公主最常掛在嘴邊的,您一向反對讓商人到咱們射日來的不是嗎?」
「過去我的觀念好像有點太過極端了,商人不全都是卑劣無益處的,只要適當的開放利用,反而能讓百姓的生活過得更好。」她再一次瞥向東方清平,眼中藏著止不住的笑意。
這瞧在盧鴻雁眼中,宛如她在對東方清平傳送情意,他神色明顯一變,已然明了是誰改變了她的想法,不由得對東方清平更加深敵意。
「開放商權一事咱們回宮之後與眾大臣商量過後再談,這會先說說公主的事,臣由弦月回來見到王上,他馬上告訴臣公主在宮外遇刺之事,臣已著手調查,究竟是誰敢膽大妄為謀害于公主,相信很快就會有眉目的。」他自信的說。
「這事是該仔細的查,刺殺我的人手段陰狠毒辣,稍早東方府才險些慘遭滅門,目的是想將我的死布置成在民宅遇劫而不幸慘死的意外,讓人不去追究我真正的死因,這樣的人心思極度縝密,要找出此人並不容易。」她沉吟道。
「什麼,公主又再度遭刺遇險?!」他寒了臉,表情憤怒的指責東方清平,「公主鳳駕在你這借住,你怎能讓她受驚!」
而未等東方清平表示什麼,武雄已經忍不住站出去酸他,「咦?你這話很奇怪,保護公主不是你射日將軍的職責嗎?怎麼反過來指責我家公子讓公主受驚?況且咱們才剛因為公主的關系差點被滅門,這點你又怎麼說?這人情事理、是非對錯,你這位射日將軍好像都不懂啊?」
盧鴻雁被說得一臉難堪。「此次本將軍就是來接公主鳳駕回去的,至于你們東方府若有什麼損失,本將軍願意賠償。」
「賠償倒不必,錢我家公子多的是,而你若要帶公主走,咱們也不留人,就請盡快——哎喲!」手臂突然讓人狠狠擰了,武雄發出痛呼,正想罵是誰敢捏他,這一瞧,見到瓊芳怒目的樣子,登時連屁也不敢放,模著鼻子又改口,「公主矜貴之身,窩在咱們這實在太遷就,我也只是擔心公主委屈,所以才這麼說的,事實上,公主要走,咱們……咱們都感到萬般不舍,想極力挽留……」
二虎幾人听他這麼說,立刻雞皮疙瘩掉滿地,個個不齒至極的瞪向他,只是受點婬威就連這種話也說得出口,真是令人鄙夷蔑視啊!
武雄慚愧地趕緊低頭,真是沒臉見兄弟了。但沒辦法,瓊芳這女人也挺凶的,完全不輸她主子,他惹不起啊!
「小日,想殺你的人尚未抓到,你回宮去好嗎?」東方清平懶得理會手下們的瞎鬧,擔心起義明日的安危。
東方府上下就連小廝都身懷絕技,她在這才是最安全的,這般貿然回去,恐有危險,他並不希望她走。
「我——」她正要說話,盧鴻雁已搶先開口。
「公主的安全自然由我負責,東方公子一介商人,只要顧好自己的性命財產即可,旁的事你管不來,也沒能力管,更不關你的事!」他態度相當傲慢不客氣,根本看不起東方清平。
東方清平並未因此露出惱怒神色,臉上仍掛著和煦的笑意。「將軍說得極是,在下不好不自量力,既然如此,小日,你就將稍早咱們抓到的那群人帶走吧,只要好好拷問,相信會問出指使者的。」他用一貫溫和的口吻對義明日說。
「嗯,我也正有此打算,這群人我帶走,不信問不出個名堂來!」
「你們生擒了殺手?」盧鴻雁听聞後十分吃驚。
「沒錯,咱們一共抓了七十八個假扮強盜的殺手,這會還綁在咱們院子里呢!」陳標得意的告知。
「七十多個殺手?你們有本事生擒這麼多人?!」盧鴻雁更驚訝了。他這時才驚覺東方府不尋常,並非自己認知的一般富戶,顯然另有乾坤。
「這還不簡單,這群人是活不知路,闖進來自己找死的,要不是公子仁善,讓咱們手下留情,咱們原不打算生擒而是想死拿!」武雄掀唇道。
盧鴻雁愕然,不住打量起面前的東方清平,此人看似溫文爾雅,毫無殺氣,可再瞧深一點便不由得一驚,此人皎如日星,氣度不凡,身上雖無冷冽煞氣,但淡如春風的眼神似乎能看透一切,反倒更教人生出刺骨的感覺,他忍不住對東方清平加深防備。
還有一點,此人竟喚公主小名,可見與公主已培養出交情,他心中暗生怒火,霍地站起身道︰「公主,這批人交給臣,臣會負責拷問他們,公主這就跟臣回去吧!」他急于要帶她離開東方清平的身邊。
東方清平蹙眉,心底隱隱不快,難得動怒,此刻居然很想將盧鴻雁打出東方府。
而義明日似乎也不太高興盧鴻雁的獨斷語氣,正想開口說些什麼,一名小廝急急忙忙的奔進來朝東方清平嚷道︰「公子,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東方清平沉下臉。「出什麼事了?」一夜多事,這會又有什麼狀況了?
「回公子,那批殺手死啦!」
「你說什麼?!」義明日愀然變色的站起來。
「好端端被綁著,怎會死呢?」武雄不解急問。
「他們服毒自盡的,那毒就藏在嘴里,剛剛像是一起說好的,集體咬破劇毒死了!」
義明日听了這話跌回椅內,不敢相信,七十多人集體死得干干淨淨了。
東方清平臉色難看。這事越來越復雜了,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讓這群殺手不成功便成仁,甘願一起自盡?
這女人不是普通的危險,他凝眉深思。「小日,既然你我將來要合作,我理應去拜會一下射日王,這才好將合作的事宜落實。」他開口道。
「你要與我回王宮見宇兒?」她聞言訝然。
他含笑點首。「沒錯。」
東方清平竟然要一道走?!盧鴻雁怒形于色。
而武雄等人則是吃驚不已。哎呀呀,公子怎麼自願去蹚這渾水了?
莫非公子當真「鬼迷心竅」,涼亭那一抱後,抱出問題來了……
射日以紅為尊,王宮建築以紅系為主,舉凡屋檐、梁柱皆漆紅,且因地處北端,氣候長年偏寒,大氅與棉襖幾乎不離身。
義明日才踏進朝日大殿,一名身上裹著紅狐毛的孩童立即奔向她,撲進她懷里。「王姊!」
「宇兒!」她高興的抱住弟弟。這名孩童即是射日的國君義明宇,他的相貌與義明日有三分相似,雖然只有九歲,但已能瞧得出將來必定是位輪廓分明、濃眉大眼的英俊王。
「王姊總算平安歸來了!」義明宇喜道。
「是王姊不好,讓你擔心了。」她心疼又內疚的說。
他搖頭,眼眶有點紅,瞧得出是真的很擔心姊姊的安危。
「都怪宇兒沒用,保護不了王姊。」他自責自己年紀小,樣樣依賴姊姊,恨不能快點長大,這樣才能護衛自己最親的人。
她輕撫他的臉龐,疼愛有加的微笑。「你已經在保護王姊了,你是王姊的一切,內心的支柱,要不是如此,王姊如何能走到今日?」當年父王一夕病筆,留下他們姊弟撐起這個王國,許多人都不認為幼子與女人能治理朝政,紛紛要求宇兒退位,要她沉潛讓權,眼看王族大權即將旁落,是她去尋得冶策的支持,才鎮壓住想扳倒他們姊弟的人,自己也因為如此才會答應替曹默默代嫁,並且去到弦月的朝堂上大開殺戒,毀去自己聲譽。
雖然宇兒的王位保住了,但他們姊弟的生活並沒有從此安穩,仍有人不服女人和小孩的統治,朝堂上阻力不小,她與宇兒都咬緊牙關在撐,絕不能丟了王權,否則將來姊弟倆無顏面對祖先。
「宇兒身邊只剩王姊一人了,你一定不能出事!」義明宇激動的說,姊弟情深可見一斑。
「王上莫要憂心此事,臣會保護公主的。」盧鴻雁與東方清平一起走上殿,態度鄭重的道。
義明宇一見有外人在,立刻擦干眼淚,馬上變得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他是人君,可不能哭哭啼啼的丟臉。
「嗯,刺客的事就拜托盧將軍了——東方大哥,你怎麼也來了?!」義明宇瞧見東方清平後驚喜起來,而且這神情似與他熟識。
東方清平親切微笑。「在下此次進宮是正式來談商權的。」上回他來到射日時,巧遇義明日離宮,是義明宇親自接待他的,他頗喜歡這位小王上,憨直可愛,但那次造訪他並未深談商權之事,回程時正好救了被追殺的義明日。
「談商權?王姊同意此事了嗎?」義明宇訝然問。
東方清平含著笑正要點頭,盧鴻雁卻道︰「此事臣並不贊同,尤其不放心像八方海里東方這樣的大商賈進到射日,商人狡猾,一旦敞開大門讓他進來,形同引狼入室,還請王上與公主再斟酌。」
義明日皺起眉頭,自己的決定他竟要她再議?
盧鴻雁見她不悅,立即再道︰「臣知逾矩,但臣一心為射日好,只是望公主再謹慎些,況且,」他臉色不善的看向東方清平,眼神帶著濃濃的戒備。「此人是否值得信任尚待考驗,王上與公主對他的話不可貿然全信。」
東方清平臉色亦凝重下來。「瞧來盧將軍甚有敵意,只是不知這敵意是對我八方海里東方的商旗不信任,還是對我東方清平個人不滿呢?」他直截了當的問。
此話分明質疑他有私怨,這讓他頓時怒上心頭。「沒錯,本將軍就是對你東方清平不滿,你意欲如何?」
東方清平冷笑。「在下並未得罪于將軍,但將軍的這份偏見實在令人不解,難道將軍處事皆是以個人喜怒斷之嗎?再說,小日之前與在下議定之事,憑你一介人臣就能推翻,你這位射日將軍未免也太跋扈了點。」他用詞越顯尖銳。
義明日美眸詫然的飄向東方清平,極少見他與人針鋒相對,這會竟是字字帶棍,句句扎針,可見他真動怒了。
「東方清平——」盧鴻雁再要說什麼,義明日已開口喝止。
「夠了,這事我既已口頭議定,便是認為可行,但鴻雁既然有不同意見,我與宇兒會商量後再議。」
東方清平聞言睨了眼她,她這是偏向盧鴻雁了,目色不禁沉了沉,一股不痛快涌上心頭,而這份不爽源自什麼,他有些道不清說不明。
「王姊,我頭……昏……」義明宇身子忽然晃了晃,似要倒了。
身旁的義明日趕緊抱住他,此刻再踫他的身子,竟是滾燙的,不住心驚。「這怎麼回事?」她立即問向負責照顧他的宮女。
那宮女馬上跪下,緊張答道︰「回公主,王上近幾日染上風寒,病情時好時壞,有時會忽冷忽熱,這會定是又燒起來了——」
「宣太醫!」不待宮女說完,義明日已急傳太醫。
不知是這回風寒太強還是義明日自己體質不佳,在照顧了義明宇一夜後,隔日居然也昏昏沉沉起來。
但離宮多日,紅日殿案上堆滿待批奏折,容不得她休息,只得強打起精神伏案工作,直到深夜時分,才終于乘著鳳輿回到朝鳳宮。
到了寢宮前,正要下輿,頭突然一陣昏眩,身子跟著頓斜,就在身邊一眾宮女太監的驚呼聲下,眼看就要跌落鳳輿,忽然腰間一緊,一雙鐵臂將她勾了去,她抬眉望去,一雙擔憂的黑眸也正望著她。
「你怎麼——」她聲音頓住了,因為身子一橫,下一瞬,自己已讓人橫抱入懷。
「東方公子,不得對公主無禮!」一名宮女驚阻道。
東方清平挑眉瞧向懷中愣住的人。「小日,我扶你一把,不算無禮吧?」
「我……」義明日雙頰不由自主的酡紅起來,話完全接不下去。
「東方公子,公主身子不適,還請您抱公主入寢休息吧!」說話的是瓊芳,她可是明眼人,兩人在東方府時更無禮的事都發生過,這有什麼,見怪不怪的忙要東方清平幫忙將人抱進寢殿。
「瓊芳,怎能讓男人入寢,這——」方才出言阻止的宮女拉著瓊芳的袖子心急的道。
瓊芳抿笑。「欸,沒事,瞧,公主可沒吭一聲呢,你窮急什麼?不如快去傳太醫過來給公主瞧瞧,這才是正事。」拍拍宮女的手背提醒。
瓊芳是公主最貼身的心月復,她的話多半是公主的意思,那宮女受此提點才猛然點頭,跑去傳太醫了。
朝鳳宮內,東方清平越過薄紗幔帷,將義明日放上中央那座華貴精致的雕雲鳳舞床後,俯首望著她,她臉色仍緋紅,但這股紅不知是生病的紅,還是其他……
「可有哪里不舒服?」他關切的問。
也不知是不是病了的關系,見到他站在自己床邊,她竟然倍感安心。
「我頭昏。」應該是生病讓人脆弱,她一說完這話就後悔了,因為這就像是在向他撒嬌,而自己一向好強,哪里做得出這種事。
他卻聞言立即在她床邊坐下,渾然未去想恰不恰當的問題,手覆在她額上。
「燒得挺厲害的,難怪會頭昏,這一天應該都很不舒服吧?怎不早些回寢宮休息,何必逞強工作。」他忍不住責備。
「這算什麼,我已比平日早歇了,要以前,夜宿紅日殿也是常有的事。」
他一听,臉隨即沉下。「那是平常,可你現下病了,若不自愛,病得更重只會得不償失!」口氣嚴厲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