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禮秋的心驟然抽痛著。
她躲在喜堂內的大柱後頭,瞧著丈夫終于要拜堂,有另一個女人將進到他的生命中,與她分享同一個男人,盡避她情願死也不願意他這麼做,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死,一旦她選擇放棄,那麼,那男人也將棄世,這點她從不懷疑,所以她咬牙撐著,就算被蠱毒折磨得痛不欲生,也絕不輕言放棄。
可是,廳上的變化教她愕然的睜大了眼。
怎麼會這樣?!
「大膽的奴才竟敢假扮公主,真正的九公主人呢?!」皇帝怒氣沖天的問向那頭顱伏地、假扮九公主的宮女。
「九公主……她、她……她逃婚了!」宮女顫聲說出驚人之語。
「什麼?!」皇帝聞言跳了起來,滿臉的錯愕。
「公……公主說、說她不想成為沖喜婦,她另有所愛,跟她的愛人走了——」
「大膽!」听到這兒,皇帝已然暴怒的禁止她再說下去,一雙眼緊張的瞥向神色漠然的諸天日。
「既然九公主另有所愛,我也不勉強,今日這場大婚,就當作誤會一場,陛下可以請回了。」他臉上並無波紋。
「可、可是……」皇帝臉色慘白。
「新娘已不在,就算我想娶也不成。」他平靜得仿佛早已得知這狀況。
「這場婚禮是騙局!」哈設王蒼勁的聲音突然爆出。
諸天日緩慢卻犀利地掃視向他。「沒錯。」
炳設王老眼倏然緊縮。「你!」他上當了,自己竟反被這小子將了一軍!
這小子壓根就沒有娶九公主的打算,甚至還說動九公主共謀演出這場假婚禮,這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千里迢迢將他騙來!
「我不會輕易為那丫頭解去蠱毒的,你這麼做是白費心機,而且還讓秋兒多痛苦這許久!」
諸天日深斂含恨的眸,定定望向他,碧眼盡是從未顯露過,最深切的痛恨。
「我沒要你解開蠱毒,只是想讓你親自瞧瞧你將毀去什麼。」
炳設王被他的眼神與話語驚得臉色慘澹。「你想做什麼?」
他雙目如冰鑽,態意的笑了起來,但這笑聲回蕩在喜氣洋洋的喜堂上,卻顯得格外蒼涼心傷。「我想解開束縛,了結這一切,徹底的!」
這淒絕的神情,讓哈設王悚然心驚。「你休想擺月兌我,我無法、也不能放棄你!」
「是嗎?」他森然的笑著,眼神逐漸轉變,廳上四處懸掛著紅艷艷的喜幛,更加映出他的恐怖。
眾人瞧見,無不心驚愕然,純淨無塵的神人竟發出宛如邪佞之氣,這、這——
坐在主婚人位子上的諸佐賀更像是被奪去了魂魄,一張臉糾結。「夠了天日,你想做什麼?!」
諸天日笑得陰惻。「問得好,我想做什麼?我只是想將真面目公諸于天下,告訴眾人我不過是個凡人,在失去心愛的女人時,也會變得瘋狂,是個也會揮刀殺人的凡人,我並非是他們眼中的慈善天神,我是個謊言制造者,所以才能將謊話說得如此動人,讓謊言變得美麗,我是普天之下最善于說謊的騙子!」
聞言,包括皇帝在內,全都呆若木雞,幾乎錯愕得不敢相信他們所真誠信仰的神人國師,竟會是一個騙子?
「天日,別再說了!」這話讓諸佐賀當場變了臉,他沒想到兒子會被逼得想與他玉石共焚。
這兒子打算毀了自己的神人形象,也毀了這個國家百姓對他的期待,更毀了身為神人之父的他對這個國家的野心!
「怕什麼?你一直假藉為天下好之名,要我欺世來鞏固你神人之父的崇高地位,現在我不過是毀去你的野心與權勢罷了,當初你因母親而富貴,因我而得到權勢,然而,這些都不該屬于你這樣自私的野心家所擁有,所以我將這些都毀去,讓一切重歸原點。」
諸佐賀臉色已慘成死灰。「你,好狠的心!」
他冷笑,繼續轉向另一個男人。
「你想報復我也沒用,你是我裴族的傳人,這是你永遠改變不了的事實!」哈設王在他開口批判前,就已憤憤的大吼。
眾人听到這,訝然得無以復加,想不到他們敬愛的神人國師不但有著魔性,還是異族的傳人?
諸天日臉上笑得猖狂,笑聲中有著滄桑與冷列。「改變不了的事又如何?我可以親手毀了它!」
炳設王沒來由的心慌起來。「你想毀了什麼?別忘了,我可以讓蘭禮秋生也可以讓她死,她的生死操縱在我的手上,而我來日無多,我若死,她只得跟著陪葬,你若想在我死前救她,就要听從我的命令行事,就算你不娶九公主還是得娶其他女人,直到為我生下另一個傳人為止!」他目光如欲殺人般投向柱子後面去,他早知道那里躲了個人。
蘭禮秋心頭一栗,貼著柱子而立的縴細身子變得僵硬無比。
「倘若我說不呢?」諸天日目光沉痛,望向堂柱的方向,仿佛能听見她心痛難當的撫胸喘息聲。
「只要我有一口氣在,你就得接受命運的安排!」取下黑色斗笠,哈設王露出深綠色雙眼。
眾人驚呼,這是一雙跟諸天日一模一樣的碧色雙珠,曾听過裴族神秘而且極度富裕,他們的君王或傳人從不輕易以真面目示人,原因是他們身上的特征太明顯,能讓人一眼就認出他們是裴族的王,至于什麼特征,沒人能親眼證實過,這會眾人同時見到兩雙稀有的碧眼雙珠,皆訝異的發出驚呼。
原來諸天日這雙教他們當成神只化身的碧眼,就是代表著裴族傳人的象征!
「命運?所謂的命運就是安排我有這雙令人憎惡的綠色眼珠嗎?」諸天日的雙眸閃閃發亮,但這光彩不同以往,冷肅得教人膽寒。
「沒錯,你認命吧!」
「我為何要認命?只要這雙眼不存在了,那麼我的命運是否也就改變了?」
「你想做什麼?!」哈設王大驚,就連柱子後頭的人都倏地變了臉色。
「我方才不是說過了,我要你來的目的就是想讓你親眼瞧瞧,自己即將親手毀去的東西!」諸天日淒美的笑著。
「你該不會是想——」
「是的,我想挖去這雙代表著束縛的眼楮!」諸天日笑得淒愴,令人毛骨悚然。
「不,你不可以!」哈設王與諸佐賀同時大叫。
「這雙眼是束縛我一切的枷鎖,只要毀去了枷鎖,那這束縛也就不存在了。」伸出兩指,諸天日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下,緩緩闔上那雙璀璨的眼眸,迅速注力于兩指上,狠絕地就要挖出雙眼。
「不——夫君,你不可以這麼做——」蘭禮秋由柱子後沖出來,嘶聲大吼。
他一怔,頓了一下,睜開了眼,淒然的凝望著她。「秋兒,我原不想你親眼目睹這一幕的,但我已別無選擇,既然是我害你過得如此痛楚,我將親自了結這件事,結束你的痛苦。」
「不……就算挖下你的雙眼也不能解我身上的蠱毒,我還是會死,所以你別做傻事!」她顫聲阻止。
「錯了,蠱王雖然只听從裴族王的命令,但是還是有解救的方法,只要我臉上的碧色眼珠再加上哈設王身上的血液,一樣會叫蠱王乖乖听話,從你身上退出的。」
「啊,這才是你騙我來的目的,你想要我身上的血?!」哈設王怒紅了臉孔,殘弱的身軀因為受騙而變得發抖,不一會工夫臉色便由紅轉白,氣息極度不穩。
「待我將雙眼挖出後,還要借你的血一用,希望你別小氣得連這點血也不願給!」諸天日冷笑,但這陰狠的笑容在手臂被一雙小手緊緊攀附住後,轉為淒苦。
「夫君,你的這雙眼是我的最愛,你的眸子總是永遠在我身旁守候著,在你淡淡的眼波之後是對我的無限寵溺,唯有看著你的雙眼,我才能明白你的真意,倘若你失去這雙眼,就算我解了蠱毒又如何?我不要面對空洞雙眼的你,我不要!」蘭禮秋淚眼決堤,激動地懇求他別這麼做。
瞧著她的淚容,他在心底發出一聲幽幽的長嘆,但他心意已決,就算不舍她的淚顏,也決計不後悔。「秋兒,這雙眼綁住了我的雙腳,讓我哪里也去不了,也許少了它,今後我們才得以自由高飛,所以你別阻止我,讓我挖下它!」魔戾之氣再度由他雙眸中激射而出。
她驚懼地緊抓著他。「你承諾過我不做出任何傻事的,還說婚禮當天就會證明給我看,這就是你的證明嗎?!」
他的一滴珠淚在她心碎吶喊的目光下悄然滑落。「還記得你問過我,倘若是真心為一個人好所說的假話,也算真話嗎?」他的雙眸充斥著心酸的水氣。
這句話讓她陡然像被雷劈中般,整個人僵凝住了。
「我回答你那要視情況而定,目前的狀況,這假話算是真心的假話,我沒騙你……」
蘭禮秋怔然呆立著,靠著旁邊的一堵牆,慢慢滑下。
她瞬間明白,這男人可以為了她拋棄一切,包括他的未來,他的性命,他的心,以及他的眼——
而她竟阻止不了他!
「天……天日……」哈設王的眼珠比方才更渾濁,伸著干枯的手指,像是想對他說些什麼。
讓孫子挖出雙眼並非他的本意,他無意要真正傷害他的……
他老眼睜得怒大,想要告訴他別這麼做,但聲音卻怎麼也發不出,他乏力了,察覺自己的生命正急速消逝,眼下的這一刻該是他最後的終點了,而他不想在死前讓孫子做出無可挽回的事,他得阻止他——
瞧見他臉上的死亡之氣,諸天日臉色一變。「你還不能死!我需要你活著時的血,你不能現在就死!」說完像怕來不及似的,立即伸出雙指,在眾人石破驚天的驚恐尖叫聲下,發狠的朝自己的雙眼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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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禮秋極度驚恐的看著丈夫用滿是鮮血的雙掌,捧著一對碧色眼珠來到她跟前,她幾乎流下血淚來。
為何事情要走到這地步?這恐怖的一切如同惡夢一般教人驚駭魂斷,她搖著頭拒絕。「我不要……」她痛哭。
「不,夫人,您一定要接受,否則就來不及了!」蘇子兵趨前,模樣同樣悲痛。
「我不要!太可怕了,我情願死也不要這樣……」她痛哭失聲,幾乎無法自己。
時間急迫,蘇子兵看了一眼捧著鮮血淋灕眼珠子的主子,見主子沉著臉頷首,他便不再耽誤時間將主子手中的眼珠取餅,強迫張開她的雙掌,然後運氣將眼珠分別嵌進她蘭禮秋雙掌中,她的掌心瞬間像火燒一般,傳來撕裂劇痛。
「不——」她發出淒厲尖叫。
諸天日緊抱住她。千秋兒,只要這雙眼珠嵌進你身上,蠱王就不敢妄為,你忍耐點,一會就不痛了!」他輕哄著,心疼她如此為他受苦。
不久後,蘭禮秋掌心的雙珠漸漸沒入她手中,未了竟消失不見,灼燒般的劇痛也不在了,她緩緩由驚駭中回神,雙眼瞪大,幾乎駭然。
「沒事了,總算及時為夫人除去體內的蠱毒了!」瞧見眼珠順利嵌進她的掌心,蘇子兵用力吐出一口氣。
「秋兒,你沒事了!」諸天日激動不已,抱著受盡驚嚇的冰冷身子,眼淚也不禁疼惜的潸然而下。
「夫君……」她喘息回神後,顫抖的撫上他完好無缺的雙眼,但一時之間根本還無法平息內心那份過度激烈的恐懼,全身仍是顫栗不休。
「別怕,事情都過去了。」他眼眶是淚,聲音干澀。
「可是……」她瞥見身旁的阿葛,它的一口利齒上滿是鮮血,她驚懼地猛然閉上眼,當再次鼓足勇氣睜眼時,才帶著無比驚駭的眼神望向那具已奄然斷氣的恐怖尸首——哈設王。
老人在斷氣前,雙眼被阿葛悍然咬出,待他的雙眼真正沉入她的掌內,才咽下最後一口氣。
蘭禮秋的身體因為過度驚嚇而抽搐著,再次閉上眼,回想方才那驚恐萬分的景象——
就在夫君即將要挖下自己雙眼的同時,阿葛突然撲向他,阻止他傷害自己,接著在眾人還來不及反應前,令人駭然地,它竟沖向哈設王,並且殘忍的一爪刨出他的眼珠,而他竟也沒掙扎,任由它再刨出他另一只眼,讓它餃著雙珠來到夫君跟前,交給了同樣震驚駭然的夫君。
夫君捧著眼珠,震愕地听著哈設王氣息薄弱的聲音——
「我……已無力為你的妻子下咒解蠱……你若執意要挖去自己的雙珠,那就用我的……這雙眼救……她吧,只要有我……的眼珠子,她體內的蠱王就不敢妄動了……這是在我斷氣前唯一能救她的法子……我快不行了,我一旦斷氣……這眼珠子就進不了她的體內……你要快……」
話落後,驀地響起夫君悲痛的哭聲,他痛哭地望著手中的雙珠,不解他為何要到最後一刻才願意放手,為何要讓悲劇真正走到這一步!
「公子,您不能再浪費時間悲傷了,倘若哈設王撐不住斷了氣,這雙眼珠就沒用,老人家的心意就白費了!」蘇子兵忍著悲淒,上前提醒。
夫君這才含淚走至哈設王跟前,無限悲傷的道︰「外公,謝謝你的成全。」
炳設王已然吐不出任何話語,只是張著口,發不出聲,似乎在催促他別再浪費時間,他已撐不住了。
于是他捧著血淋淋的雙眼,來到幾近驚嚇昏厥的她身邊,在蘇子兵的協助下,強迫她收下那雙眼。
此刻她瞪著自己的掌心,只見雙掌上頭有兩塊紅腫且微微凸起的痕跡,從此外公的雙眼就深埋在她的體內,只要一閉起眼就會想起他慘然而死的模樣,她余悸猶存,神情依舊慌張驚伯。
「秋兒,別看了。」諸天日闔起她的雙掌,不讓她繼續沉陷在恐懼中。
「我……我……」她臉色慘白,淚珠一顆顆落下,根本不知如何止住。
諸天日同樣為死去的外公傷痛,事情可以不必如此的,但悲劇依然發生了,還就在妻子眼前活生生、血淋淋的發生,難怪她承受不住,就連他自己,也都悲傷得不能自己。
身旁的蘇子兵瞧著主子抱著驚慌落淚的夫人,那沉痛的表情教人為之鼻酸,公子要追求的自由與愛情,所要付出的代價著實太高了,他環視一廳駭然的視線,這里昕有的人,對剛才所發生的事全都親眼目睹,只怕公子在失去親人的傷痛之余,還有殘局等著他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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炳設王一死,裴族群龍無首,亂成一團,而哈設王的唯一傳人諸天日又不願意繼位,裴族正面臨瓦解滅族的危機。
「夫君,你真的要放任裴族人滅絕不管嗎?」海歌國的別莊內園里,蘭禮秋語重心長的問。
諸天日負手而立,望著滿園的寒意蕭索。這園子在他們離開時,花朵開得態意盎然,可當他們再回來,竟然只剩枯葉滿枝,景象好不淒涼。
「你希望我接下裴族的重擔嗎?」低啞的嗓音里飽含無奈。
「我——」話在舌尖,她又發不出聲了。夫君好不容易如願離開東霖國,雖然東霖皇帝與百姓怎麼也拒絕相信他不是神人而是凡人,當夫君要離開時,跪在地上請求他別走的百姓還綿延了數十里之長,哭聲震耳欲聾,但他還是帶著她毅然的離開他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回到海歌國,卻又傳來裴族已瀕臨內亂的地步,若無人出面鎮壓,勢必釀成悲劇。
炳設王的死狀還深印在她腦海,攤開雙掌,那腫脹已消失,只剩如胎記一般的斑紅印記。
因為這兩個印記,她總想著要為裴族做些什麼,以感謝外公臨死前贈下的雙眼,但又不想逼夫君再去承擔那沉重的責任,夫君的心願不過是想與她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罷了,這真有這麼難嗎?
「如果你覺得我該繼承這個位子,我會听你的。」諸天日淡然的露出笑臉,指尖在她蒼白的面容上流連,指月復在她的眼窩下來回撫挲。這段時間她也在努力的治療因為見到外公被阿葛殘忍的挖出雙眼時,內心所受到的震撼與創傷,他知道她其實仍驚恐得夜夜難眠,這讓他倍覺心痛。
「我……」蘭禮秋還是說不出口,她伸手握住他,將他的掌心貼在自己臉頰上,輕輕的摩挲著,一雙眼灼熱的凝望他獨一無二的異色眼珠。「夫君,幸好你的這雙眼還在,不然我應該也會挖去自己的雙眼,陪你一起面對黑暗吧。」
他一震,心扉涌入一片春潮,暖洋洋的。「答應我,若真有再一次同樣的事情發生,不許你為我犧牲任何事。」
「好。」她竟沒有猶豫的回答了。
只是這聲好卻教諸天日白了臉,他曉得這是真話,真心的假話!
事已至此,他們兩個誰也離不開誰,又何苦逼對方做出任何無法承諾的事呢,嘆了一聲,他有了決定。「秋兒,你沒有在裴族聖地真正生活過吧?我也不曾,這回我會帶著你一起回到我母親生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