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狐 第5章

書名︰青狐|作者︰顏芳|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邢楓沒有留在這里看向擒昆出殯的盛況,當然她相信堪稱富豪的向擒昆的葬禮一定辦得隆重哀榮。向擒昆也一定想不到他苦心保留的財產到最後全部被伺候他許多年的姬妾們瓜分得干淨。

有那只信鴿做引導,她相信自己能很快找到最後的元凶。

青湖很不耐煩。他說︰「既然你知道凶手的地址,把信鴿交給我。你喝一盞茶的工夫我就可以取你仇人的頭把他們全部交到你手。」

邢楓很簡單地說︰「不。」

「又是為什麼?」

「如果我給你機會處置我,你會怎麼做?」

青湖的表情立刻猙獰起來,他獰笑著說︰「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細節。」

「我想更】殘忍一千倍地殺死他們。而且由我的手在我面前看他們痛苦哀號,為他們做過的事後悔。如果你幫我代勞,我惟一的樂趣也會失去。」邢楓容貌原本秀美動人,當她回憶起過去種種不愉快經歷時,嘴角立刻添上淒苦的痕跡。

「兩件事我一直不明白。」青湖說,「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我不能帶你飛到目的地。我也不明白為什麼《西游記》里孫行者不能背著唐三藏飛到西天去。」

最近這兩天青湖看了很多書,他認字已經全無障礙。可惜只能說看不會寫。他大概永遠學不會如何用手握住毛筆寫字。

眾人眼中光華奪目的俊秀公子原來是個文盲。

半子不像人,會挑選繁華集市行走。它只是一只禽獸,所以常常飛到根本是荒無人煙的山野中。等走過這一段後,邢楓和青湖才發現完全可以順著某小鎮過去,但當時兩人都沒有預知能力,只得跟著鴿子亂走一氣。

所以在野外打尖的時候就多起來。

枕天席地,在乍暖還寒的時節實在不是件舒服的事情。躺在篝火邊,野獸低低的嘶吼做伴奏,吃著冷饅頭和咸菜時,會有毛毛蟲爬到嘴邊加餐。一路走來,反而是青湖抱怨多多。他已經從睡在地上進化到睡在床上,現在又把他趕回地上,他的心理很有一點不能接受。

青湖將頭枕在胳膊上,遠遠地傳來獸類的低吟聲。

邢楓听不到,因為她只有人的耳朵,而他擁有狐狸靈敏的听覺,可以很清楚地听到,是兩頭狼在交涉著。

「我要愛你。」

「我不要。我沒興趣。」母狼說。

「來嘛,別掃興吧。」公狼做出種種姿態誘惑母狼。

「好啦,看你還不錯的樣子,你賣力一點啊。」

「你等著瞧吧!」

然後就是哼哼吼吼的低吼聲。

他已經听到很多次了。這天晚上听到這聲音分外擾人,他根本無法入睡。

翻了個身,青湖將臉對著篝火,火光照映到邢楓的臉上。她的臉在火光里分外艷麗。如果她還醒著,青湖是決不會盯著她看的,他沒忘記自己天天掛在嘴邊他恨她的口頭禪。火光照亮她輪廓優美的臉蛋,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增加嫵媚的艷紅。長長的黑發平時總是綰在腦後,因在野外只是隨便用銀色發帶攏在身後,幾綹長發披到胸口唇邊,石榴般紅潤的口唇微微張開,貝齒輕咬著一絲長發。

她長得真漂亮。

如果她能變成狐狸,那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母狐狸。

如果一切都沒發生。他是一只公狐狸,她是一頭母狐狸,他一定會像那頭狼一樣,用盡心計地追求她。他仿佛看到兩只狐狸快樂地在林子中間嬉戲玩耍。

他總是說憎恨她,憎惡她,但他忘不了最初看到她時那種傾心的感覺。她好像最矯健勇敢的仙女降臨于林間,高傲而美麗,孤單又脆弱。那時的他,只是很單純地喜歡她,想安慰她……

邢楓醒來時,見到的就是青湖蜷縮著長手長腳,靠在她身邊,臉貼近她的胸口,手腳幾乎和她的手腳交纏在一起的樣子。青湖白淨的臉上帶著頑皮的笑容,一瞬間,她好像回到了過去,那只毛茸茸的小狐狸蜷縮在她的懷里——

但是他現在是人了——

男女授受不親。想到這里,邢楓就要推開他,誰知剛推開,他又纏上來,手長腳長地把她包在他懷里。手還無意識地劃過她的胸口。

真想一巴掌打到他的臉上。

邢楓不停克制著自己的沖動,那張白淨俊美的臉上印上五個指印一定不會好看。而且他其實只是只什麼都不懂的狐狸,他什麼都不知道。所謂不知者無罪嘛。

而且,身邊有一個人,睡覺的時候不會那麼寒冷……

努力做著心理建設,她在胡思亂想間,東方既白。

「睡得真香。」青湖感嘆。

當然,他整個人都壓在她身上,把她當做肉墊,他當然很舒服。慘的是她啊。對著溪水洗臉梳妝,不意外看到黑黑的眼圈,是一晚上未眠的結果。

青湖伸著懶腰,說︰「昨天本來睡不著的,狼叫了一夜。」

「你會怕狼叫嗎?」邢楓起身,帶起一串晶瑩的水花。

「鬧得我心慌。」他說,「對了,我昨天好像模到什麼軟軟的東西,不會撞到你了吧?」

「沒什麼。我不會放在心上。」邢楓冷硬地說,她可不想被他發現他到底模到她什麼地方了。

「呵呵,我還以為模到你的關鍵部位了。沒有就好。」青湖很誠懇地說。

「你……都知道啊?」邢楓表情難以琢磨。

「知道什麼?你是說你身上的關鍵部位?女人身上到處都是關鍵部位。未婚女子被男子模到任何地方都有權利要求男子娶她,這是你告訴我的吧。」青湖還沒忘記她的教誨。

「嗯……哼。」邢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其實你們人還真是麻煩。」青湖還是改不了開口閉口你們人的習慣,他繼續說,「你們人非要身上穿一堆衣服。冬天天冷,人身體是光溜溜的,不穿衣服會凍死,就罷了;怎麼夏天天氣暖和還要套幾件衣服身上,即使要做的事也很不方便。還有,只是模模就要負責。我們狐狸即使生了孩子,母狐狸也不會要公狐狸養它一輩子。」

「……你懂的還真是多。」

邢楓表情很冷靜,實際上心髒都要跳出來。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和年輕的男子在荒郊野外討論這樣敏感的話題。

「當然,獸和人不同,什麼都很直接的。我從小就懂得很多。」

邢楓暗想,以為他剛剛為人,什麼都不明白的想法是完全錯誤的。

走了大半個月,兩人終于到了人群稠密的城鎮里。

邢楓放出絲線將鴿子收起來。或許這只禽獸還要繼續往深山里頭飛,或許他們還要繼續和崎嶇的山路做伴。但是兩人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洗澡了,邢楓能聞到青湖身上發出的濃郁的體味,距離很遠仍然充鼻而來,她相信自己的情況和他一樣糟糕。

到了鎮子上,兩人找了一間小客棧住下。邢楓先請小二送洗澡水上去。

青湖也不再問她為什麼要住破爛小店的蠢問題。

當他發現他能使別人產生幻覺時,他曾問過邢楓︰「我們可以住最豪華的客棧,吃最好的食物,他們要銀子時我只要使用幻術就行了。」當時邢楓說,大家都是做生意的。現在生意人抽的稅又重,她不想隨便佔別人的便宜。青湖覺得邢楓是個很溫柔的人,可惜她的溫柔大多數時間是對著不相干的人。

邢楓洗澡前交給他碎銀子叫他到鎮上隨便找間澡堂將自己洗干淨。

小鎮不大,霞光晚照時,街上已經沒什麼行人。家家戶戶房上房都開始漂浮著細細的炊煙。

到底哪里才是澡堂?

他模不著頭腦地到處走動著。前面一片空地上停滿馬車,張燈結彩,還有兩個才總角的小廝站在門口。

終于找到還營業的地方了。他大大喘一口氣,連忙走到門口。

「這位客人……」小廝見他穿著寒酸忙上前阻攔。

他轉頭,露出迷人的微笑。

小廝立刻愣了神,面前的男子明明穿著華貴錦袍,服裝高雅精致,顯然是成衣店精心制作。他漆黑長發用玉冠束在頭頂,玉面薄唇,俊美得難以想象。

兩小廝連忙推開朱紅大門,齊聲說︰「貴客到。」

層層門廊走過,穿影壁過花牆,終于到了正樓。

二層繡樓廊下掛滿宮燈,燈光照得如白晝一樣。花枝招展的姑娘們正依偎在或老或少各個不同但同樣多金的金主身邊嬉鬧調笑著。酒香和脂粉香隨著悠揚的絲竹聲傳出來。

沒錯,這里就是再貧窮的地方也會有的地方——妓院。

老鴇兒早看到穿著華貴氣宇不凡的青湖走來,她忙笑著迎上來,說︰「這位爺,好生面熟,不知道在哪兒見過,到咱們遣仙院來,可有相熟的姑娘,媽媽給你叫來。」她頓了頓,察言觀色,馬上說,「沒有熟悉的也沒關系,讓媽媽給你介紹介紹。」

一陣簫聲隨風送來,音律優美,簫音中充滿著感情,如泣如訴。青湖側著頭听了一會兒,說︰「這是誰吹的?」

「公子真是識貨,這簫是明蕊姑娘吹的。明蕊姑娘可是咱們樓里的頭牌,那模樣天仙看了都要羞愧,性情恬靜優雅,根本不像是這行院里的人物。可就是一點,明蕊姑娘的房不是隨便去得的,她的過夜費是五十兩銀子,就是進去坐一坐也要十兩銀子。」老鴇反復強調著高價。明蕊姑娘本不是她們樓里的人,因在雲州城惹怒權貴,權且到這僻遠小鎮上避難。她畢竟是大城市的花魁,身價很高,小鎮上的土財主大多數都不舍得出高價嫖妓,所以明蕊雖然是樓里最漂亮的姑娘,十日里倒有十一日要獨守空房。老鴇也曾勸過她降低身價,可她說,將來我回到雲州,別人知道我曾經那麼賤價,決不會再出錢來找我。我的身價就下去了。這是萬萬不能的。

老鴇心想,這姑女乃女乃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白供養你吃你喝,還撥出一間最精致的房間給你,你來了過的日子比寡婦還清閑。要不是你城里的媽媽千求萬求我,我決不會答應收留你。

唉,千不該萬不該,當初還以為來了個花魁,能帶活整樓的生意。

眼前的客人要是真喜歡明蕊,就能替她開張了。老鴇的眼楮好像冒火,直勾勾望著青湖,思量著如果他不肯出五十兩銀子,她偷偷壓壓價也無妨啊。

「給。」青湖隨手拋給她一片金葉子。老鴇立刻眉開眼笑,幾乎自己左腳絆倒右腳,是金子啊!

「大爺,您沒拿錯吧?」

「你收著吧。」青湖笑笑。到第二天她大概就會發現金葉子變成樹葉子。

「大爺,這邊請。」老鴇激動萬分。花魁就是花魁,引來的都是大財主。

樓深處,就是明蕊的閨房。還沒進門,就聞到細細的暗香。

明蕊坐在繡床邊上,裙邊是紫玉簫,手上是一卷《全唐詩》。她剛才沐浴餅,身上帶著好聞的香味兒,頭發濕漉漉披在肩頭,體態綽約,美貌天成。

青湖看著她,情不自禁就想起邢楓。雖然邢楓是他的仇人,但是邢楓稍微比明蕊漂亮一些。

「公子爺和明蕊姑娘慢慢聊,我先出去了。」老鴇笑眯眯,悄悄推出去,順手帶上門。

蹙了蹙眉,明蕊抬眸,卻望進了一雙清澄如秋水的眼楮里。身為名妓,迎來送往多少人?怕是數也數不清了吧。她卻從未見過擁有這般清澈眼楮的人,好像初生的嬰兒,絲毫沒受到世俗的侵擾,純淨高雅,讓人心折。

「公子是想听曲,還是想听簫?」在雲州城她是色藝雙絕,附庸風雅的客人再猴急也要先听她輕舒歌喉,歡歌一曲。

「啊,這個……」青湖沒有忘記他的來意。他輕咳兩聲,說,「姑娘這里能洗澡嗎?」

「嘎?」明蕊喉嚨里發出不雅的聲音。不能怪她,她一定是听錯了。

「公子想干什麼?」她眨了眨眼楮,兩排扇子一樣的睫毛間飛出迷離又嫵媚的眼波,「奴是不是听錯了?」

「我說,我能洗個澡嗎?」青湖說。

「你是說……你把這里當成澡堂了?」明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鴇兒听到一定會哭死的。

「這個……」青湖自己解釋給自己听,他為人時間不長,邢楓又從來沒帶他去過澡堂,除了知道那里可以洗澡以外,他實在沒有感官上的認知。再說,他直覺看到這里燈光燦爛就進來了,只是踫踫運氣而已。

「如果不行就算了。」

「不,行——當然行!」笑話,不論他想吃飯洗澡還是做按摩,她都能做到。她本人就是為了滿足客人的需要嘛。

「小翠,小紅,端洗澡水進來。」

黃銅箍紅木一人來高的大洗澡桶里瞬間便放滿了熱水,桶沿上搭著雪白毛巾和干淨的里衣,香胰子放在木匣子里,明蕊站在桶邊,嫣然一笑,說︰「請。」

「嗯……」青湖臉立刻紅了,遲疑著說,「姑娘能否回避片刻?」

他居然會害羞?明蕊心里暗笑,卻不願表露出來,在這個俊美儒雅的人面前,她是決不願意表現出自己狷介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