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習慣過夜生活的兩人,在大約凌晨一點多時,就先向徐妍桑告別離開了。
走在華納商圈的人行道上,兩人的手緊緊牽著,蔣羿暹看著碧菡,綻著笑容,輕聲問道︰「喜不喜歡妍桑送妳的包包?」
「當然喜歡了,是名牌的耶,怎麼會不喜歡。」她笑得燦爛,就像今晚的星光一樣好看。
「其實,徐妍桑她們一家都是好人,要不是有了他們,對于未來,我還真是茫然若失、毫無頭緒。」從他的表情看來,他是真的很喜歡徐家所有的人--包括徐妍桑。
碧菡一路听著他說徐家人的好話,而當說起徐妍桑時,那眉飛色舞的樣子,讓她看了心情更加沉重,甚至不知該如何開口,因為她知道,就算說出真相,也未必能帶給她什麼幫助。
兩人走著走著,來到蔣羿暹停機車的地方,他拿出安全帽替她戴上,在幫她扣好扣帶時,她突然開口問--
「要是你現在把徐妍桑追到手,她就能買輛車送你,免得風吹日曬,那有多好啊!」
蔣羿暹看著她,被她這句莫名其妙的話給說迷糊了。她怎會平白無故冒出這樣一句話來,是哪根筋又不對勁了嗎?
「怎麼了,妳是又听到什麼了?」
她深吸口氣,旋即搖頭說沒事。
她是怎麼了,說好沉住氣,把廁所里听到的話,用力擠壓到心里的最角落,要通通忘掉的,怎麼不到一會的工夫,她就月兌口而出了呢?
她一直克制自己,告訴自己千萬別哭哭啼啼,像個愛發牢騷的女人,只顧自己的把心里頭的委屈全說出來,這樣會讓羿暹心煩,讓他難做人,還會影響到他的課業、他的心情,到時,她垃圾倒完了,心情開朗了,卻增加他的負擔,而這絕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當蔣羿暹用一種關愛心疼的眼神看她時,她還是選擇把委屈吞進肚里,自己默默承受。
「沒有,我隨口說說,我是想,她既然能送我這麼昂貴的包包,要是你跟她做男女朋友,不就能買到你最心愛的BMW了?」每每看他看著別人開名車時的那種羨慕眼神,她就一陣心酸。
「傻瓜,我是男生,有手有腳,干麼要她買車給我,我說過,以後要靠我自己買一輛最拉風的車子,載妳到台灣的任何角落去玩,讓妳享受享受坐跑車的快感。」他捏捏她粉女敕的臉頰。「以後別再講這些沒營養的話,我喜歡的是妳,妳比徐妍桑好。」
是真的嗎?還是哄我的,我好怕好怕……
徐妍桑要是再繼續要手段下去,我就要失去你了,羿暹,你就要被她搶走了……
「羿暹……」
當他要發動機車時,碧菡喊了他一聲。
「又怎麼了?」他回頭,將車停在紅磚道上。
「你覺得……我會不會……像……」
「像什麼?」
「像……土台妹?」
蔣羿暹忍不住發噱。「呵呵,妳像土台妹?」
「很像對不對?我是不是應該改個造型,去燙個離子燙,然後穿小可愛,再配個牛仔熱褲?」這樣才夠辣、夠跟得上流行。
他捏著她圓圓的小鼻頭。「妳呀!妳是走氣質路線的,我愛的是妳的內在美,不要刻意去跟人家學,學得不倫不類,就少了妳天生的那份可愛。」他發動引擎。「抱好嘍,我們要回家了。」
厚,她不要走氣質路線啦,也不想走可愛路線,她要像徐妍桑和她那票姊妹一樣,打扮得時髦有型,那才會吸引男孩子的目光啊……
夜風中,她把他抱得好緊好緊,盡避他車子騎得很慢,她像是害怕失去他一樣,抓得比平常還要緊。
臉頰貼在他厚實的背上,不管什麼時候,她都覺得好暖和、好窩心,那是她熟悉的味道,聞了十幾年,還是那樣令她著迷。
一想到再過不了多久,他就要跟著徐妍桑他父親及哥哥一同到國外去,展開他人生重要的第一步,這是與他相識以來,兩人必須分開最長的一段時間,也不知徐妍桑會不會跟著去,要是她也跟去,那她該怎麼辦?
也吵著去嗎?這是行不通的,可要是叫他別去,又會耽誤他的前程……
老天爺啊,您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才好,我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幾天的吃睡不正常,讓碧菡生病了。
也沒有亂吃什麼東西,卻一直猛拉肚子,醫生說是生活太過緊張,導致腸胃出了問題。
蔣羿暹替她將枕頭豎直。「先把稀飯吃了,我好喂妳吃藥。」
「我不餓。」她搖搖頭,一點食欲也沒有。
「妳是怎麼了?從那天去夜店回來後,整個人就不對勁。」
這些天,她老是恍神恍神的,跟他說話總是有一搭沒一搭,常常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我真的沒事。」
「妳們現在大四最輕松,就等著畢業,不像我還要熬三年,妳還有什麼好心煩的。」他替她煮了一鍋排骨紅蘿卜粥,爺爺更是交付給她一帖讓女人補氣補血的中藥,千叮嚀、萬交代,一定要煎給她喝。
「我問你,徐妍桑會不會跟你到非洲去?」前幾天,羿暹告訴她他們是要到一個叫做甘比亞的邦交國。
「她跟去做什麼?那種荒涼偏僻的地方。」
「很難說啊,有你這個『哥哥』去,就算是沙漠也會很有趣。」碧菡語氣中有一股酸不溜丟的味道,整個酸入心里。
「妳又開始胡說八道了,就算徐妍桑要去,她爸爸也不會讓她去的,那里傳染病很多,衛生條件又差,又不是巴黎、紐約,我看就算逼她去,她也不會去。」蔣羿暹幫她把粥吹涼,哄著她一定得開口吃一些。
那排骨粥熬得又香又入味,光是用聞的,就令她食指大動。
她張嘴吃了一口,味道還挺不錯的。「羿暹,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妳說吧!」
「你現在打個電話,問問徐妍桑她哥哥,她是不是也要跟著去。」這女人常搞小動作,說不去不去,說不定到時候突然出現在機場,那都很難說。
「無聊,妳生病就不能好好靜養嗎?」
「你打一下電話又不會死,我只想知道,又沒別的意思。」她把頭一撇,食欲瞬間蒸發。
「妳沒別的意思?那還要知道做什麼!」真是矛盾。
「你要不打,我就不吃了。」她索性賴皮的嘟起嘴。
他真是不懂,到現在她還防徐妍桑防成這樣,女人真是讓人捉模不定,表面上相處融洽,好似天下太平,可私底下,卻是暗潮洶涌,斗得不停。
拗不過她,打就打吧!手機一接通,他直接開門見山就問︰「喂,是彬誠嗎?有件事我想跟你問一下,這次出國妍桑不會跟我們去吧?」
然而不過三十秒,他的表情變得有點不正常,他皺著眉,最後無力的說︰「好,我知道了,謝謝你。」
他們通話一結束,碧菡馬上就問︰「她是不是也要跟著去?哼,被我猜中了,對不對?」
「她哥哥說,她會陪我們去一個星期,一星期過後,她再轉機飛往巴黎她姑姑家。」有錢人家的千金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樣,想去哪就去哪。
「我就知道,你看,我的第六感是不是很準?!」這徐妍桑真的好壞,什麼事都偷偷模模來。
「她只是沒去過非洲,覺得新鮮,才去一個星期,又不是專門針對我去的。」他要她不要小題大作。
碧菡根可不認為事情有那麼單純,甘比亞這個國家,找路人來問,十問九不知,況且,非洲這地方又熱又無趣,她徐大千金待得住才有鬼,說她會覺得新鮮,那真是騙死人不償命的大笑話!
她相當清楚,在台灣,徐妍桑絕對搞不出什麼花樣,因為她會二十四小時追蹤調查,讓她無法和羿暹獨處,可是,到了國外天高皇帝遠,那就不同了,想怎麼談情說愛,花前月下,她俞碧菡完全看不到。
就怕這一星期,徐妍桑會用盡所有手段來誘惑羿暹,而還被蒙在鼓里的他,能時時刻刻記住,在台灣還有她這個小女朋友嗎?
不行,她不能再坐視下理,再這樣處于挨打的局面下去,徐妍桑就要搶人成功了。
「羿暹,我也要去,我也去一個星期,然後再自己回來。」她打算拚到底了。
「妳不要鬧好不好,我是去做事,不是去度假。」蔣羿暹瞠目結舌,覺得碧菡是在無理取鬧。
「我不能去,為什麼徐妍桑就能去?」
「她有爸爸、哥哥陪在身邊,出了事,有她家人會負責,可是妳不同,到時我把所有心思都花在妳身上,別的事都別做了。」他捺著性子,好好分析給她听。
「難道你花心思在我身上不應該嗎?」
「妳怎麼就是听不懂我說的話呢?那地方很危險,到時我要看不到妳在我的視線範圍內,我就會分心,做不了事。」
「那……那我就在你的視線範圍內,乖乖地听話不亂跑,就算要上廁所,我也……」
「碧菡,不要鬧了!」他真的生氣了。「妳口口聲聲說妳很放心徐妍桑,說會把她當好姊妹看待,可事實上,妳根本做不到,對不對?」
「可是……我就害怕你跟她獨處嘛,她那麼漂亮,全家人又那麼挺你,什麼都給你最好的,不像我……能給你的……就只有我一顆心……」
「為我們好,妳可不可以體諒我,再說,妳媽也不會放心讓妳去,爺爺更不允許我帶妳去的。」客觀的因素太多,不是說想去就能去的。
說了這麼多,他還是不讓她去,她很害怕,去了非洲之後,她的羿暹就會變了樣,不再是她認識的蔣羿暹了。
「好,你要不帶我去,表示你也不再愛我,那麼……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之後,就算你回到台灣,你也別來找我,我不會想見你,一點都不會想見你的。」從小到大,她都沒在他面前把話說得如此絕,做任何事她都會顧慮到他的立場,可這回,她不要想那麼多了,她要親眼看看,她真要跟他分手,他會是怎樣的一個態度?
蔣羿暹放下手中的碗,直直盯著她,心里嘆了一口氣。他總是處處順著她,才會讓她變得這麼任性,這趟出國,可是攸關將來的前途,他得盡全力在徐妍桑父親面前表現良好,在這處處需要人脈、長輩提攜的社會,唯有如此才能佔有一席之地,再說,將來在大醫院服務,里頭的明爭暗斗更是可怕,沒人在背後當靠山,他哪有出頭天的機會?
基于種種理由,他告訴自己,有時也得讓碧菡了解,她是該長大了。
「好,妳要不想見我,那我們就不要見面。」每一個字,都像在撕裂他的心,可他還是得說出來。
碧菡听了,背脊一陣發涼,抖著唇辦問道︰「這……這麼狠心的話,你……說得出口?」
蔣羿暹喉嚨哽咽,胸口像被火燒著般難受,一句否認已經涌到喉問,卻又怕說出來,會讓她以為他是在鬧著她玩的,也就硬生生地咽下。
「我……我就知道,你愛徐妍桑,你不再愛我了……嗚嗚……」她哭得肝腸寸斷,原本憔悴的面容更加慘白。
「碧菡,我不愛徐妍桑,我愛的是妳,就是因為愛妳,所以我才要去打拚,我要給爺爺好日子過,要給妳媽媽好日子過,還要給妳好日子過,妳不知道,我壓力很大嗎?」
「你騙人,我們又不需要你很有錢,這全都是你自己的借口,你想成名,你貪圖榮華富貴,你已經為了錢,蒙蔽了良心……」
「妳怎能說這種話,碧菡,妳……」
「走開,不要過來,你出去啦!我不要再看到你,永遠都不要再看到你。」她拉起被子,悲慟的啜泣聲一陣陣從被子里傳出來。
蔣羿暹無助地站著,他無言、沉默了,不再想解釋什麼。
他不禁懷疑,交往十多年,碧菡真的了解他嗎?
要不然,為何對他的愛這樣的沒有安全感、沒有信任,把他當成是會為了名利而拋棄糟糠之妻的負心漢,她怎能這樣看待他?
窗口開了小縫,徐徐的涼風把白紗窗簾吹起,他感到一陣陣的涼意--
在心底。
蔣羿暹要出國的那一天,天空轟隆隆下著雷雨。
他不只一次打電話給碧菡,希望她能到機場送他一程,只是,到了機場,不管他怎麼張望,都始終看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外頭天色灰蒙蒙的,航空公司雖說要關閉機場一小時,等大雷雨過後再起飛,但要是碧菡到現在還不出門,恐怕也仍是來不及。
他知道碧菡怕打雷,小時候一听到雷聲,她就會嚇得哇哇叫,像只小貓咪一樣縮在他懷里發抖,哭著要他不要離開,千萬不能丟下她不管。
他更是忘不了,小時候她怕他淋雨,為了拿傘傍她,不小心跌倒受傷,膝蓋還破皮流血,那一幕,歷歷在目,存留在他的腦海中。
他知道她一定很想到機場送行,可是踫到大雷雨不敢出門,想到自己現在不能在她身邊陪她,他的眼眶不禁紅了起來。
受不了心里的召喚,他打了通電話,隔了好久,電話才總算接通。
他深吸口氣,故意把語氣弄得很輕松。「膽小表,下大雷雨就不來送我啊?」
電話彼端的人不回話,只是傳來濃重的啜泣聲,那聲音就像她小時候,在被窩里緊緊抓住他時那樣的害怕與不舍。
「碧菡,我曉得大雷雨妳不會來替我送行,我不怪妳,但妳要好好听話,我去兩個月就回來,要幫我照顧爺爺還有妳媽媽,知不知道?」他也哽咽了,不敢想象兩個月沒有她的日子,他要怎麼過。
他體會過與母親死別時的那種痛苦,而現在,他深深感覺到,原來生離比死別還要令人難受。
在還沒離開她之前,他說得瀟灑,一旦真正要離開了,他卻堅強不起來。
「碧菡,妳還記得小時候要我怎麼叫妳嗎?」
另一頭還是沒有回應,但听得出來,哭泣聲越來越大。
「妳要我叫妳小心肝,妳還記得嗎?碧菡,妳是我這輩子最疼愛的小心肝,我只愛妳一人,沒有任何人能取代妳的……」
停頓了一會,她總算開口了,「好……我听話,我乖乖听話,等你……回……回來……」她泣不成聲,在最後一刻,她還是選擇不讓他擔心,要讓他好好在國外安心學習。
「對,這樣就……對了……」肩上被徐彬誠輕輕一拍,彬誠示意說院長找他過去,趁此空檔,要再跟他多說些當地的醫療狀況。「那我走了,妳自己要好好保重……」
「再……再見……」
切斷電話,蔣羿暹趕緊抹去淚水,展露笑容,迎向一個新的開始。
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學習,一定要得到院長的賞識,他要努力,拿到最好的成績給碧菡看。
碧菡,我走了,妳要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回來!
沒多久,飛機起飛,台灣在他濕濡的眼眶中慢慢模糊,越來越遙遠了……